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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剪毛的第三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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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沈维青是步行到四楼的。公司不是没有其他正常运行的电梯,但他还在为刚才的突发状况后怕,不敢过去搭乘。
他在编录室待了整夜,期间只有一个人来找过他。
这个人叫做葛小鹏,是鼎籁艺声的长期合同工,一名资历近十年的艺人助理。至今没有得到晋升是因为,但凡是他跟的艺人,或是难以出头,或是最多走红一年就必定垮台。
这种事听上去不可思议,令人哭笑不得,但确实从他入行最初被派给沈维青和迟早的青枣乐队开始,情况一直如此,没有改变过。
“沈哥,听说你又在忙,”傍晚,大约在六点,葛小鹏拎着两袋盒饭敲开编录室的门,走进沈维青所在的隔间,“从食堂带了点吃的,请你。”
沈维青已经连续数小时没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刚刚完成一项阶段工作,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盯着设备屏幕神情恍惚,直到葛小鹏说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小鹏?”他有点意外地抬起头,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葛小鹏麻利地动手腾开一块桌面,把盒饭放下,说出一个名字:“他被封杀的事,别说你还不知道。”
这个名字属于葛小鹏最近跟的艺人,是一名年轻的偶像歌手。
“他怎么了。”沈维青疑惑。
葛小鹏顿时像被噎住了一样,一副“你竟然真没听说”的表情,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遍。
圈内艺人被雪藏,往往都出于某些特定原因。那名年轻偶像碰了一条致命底线,自作自受,基本没有希望挽回了。
沈维青取下眼镜放在一旁,拆开打包盒,和葛小鹏坐在一起,边吃边听。
“还是别聊他了,说说沈哥你吧,”葛小鹏三言两语解释完,扒了两口饭,口齿含糊地问,“林姐总让你在公司加班,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沈维青手里举着筷子停顿了几秒,说:“没什么,只是给人帮忙。”
“帮忙?真的假的啊,”葛小鹏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脸怀疑,“这都多少次了。沈哥你又不是专门做慈善的,总给别人帮忙,你自己呢?林姐太偏心了。”
沈维青就着汤汁拌了几下米饭,没有回应。
葛小鹏自顾自又道:“也不对,应该还是陈总监那边的问题,毕竟你复出的事必须由他拍板。偏偏他小气得很,到现在都不肯点头……”
他越说越远,隐隐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沈维青直觉他今天有些特别的事要讲。
果然最后,葛小鹏神色郁闷地说:“这些人真没意思,我都有点厌倦了。”
“不想做这一行了?”沈维青问。
葛小鹏否认:“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留在鼎籁艺声看不到盼头。”
沈维青叹了口气:“所以我之前才劝你,不要轻易签长期合同。”
“我那还不是想等……”葛小鹏没有把话说完,不过沈维青猜想,应该是“等升职”之类的,“可沈哥你自己也是啊。明明当初金蝶音乐和耀天光华都要挖你,结果你说什么都不肯走,放弃了大好机会陈总监他们也不领情。我至今都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后来,葛小鹏的语气愈发不满,为沈维青鸣不平。
沈维青安抚他:“留下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这下葛小鹏反应极大,瞪圆了眼睛反驳,“沈哥你别开玩笑了,哪有明星像你这样的,每天到公司打卡上班,还总被安排做那些行政后勤做的事。”
沈维青听完,安静片刻。
葛小鹏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欠妥:“……不对,沈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维青说:“我明白。”
他夹了一些菜到嘴里,慢慢地咀嚼吞咽。葛小鹏偷偷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的负面情绪,松了口气。
之后两人都吃饱了,起身收拾残羹。
葛小鹏的状态明显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动作也慢吞吞的。沈维青整理好自己那份,伸手去够他那边。
“哎,我自己来,”葛小鹏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拦住沈维青,几下弄完,把塑料袋的袋口扎紧,“沈哥你别麻烦了,一会儿我一起带出去。”
他动作飞快,沈维青只能停手说:“那辛苦你了。”
葛小鹏不以为意:“走几步路而已,有什么辛苦。”
说着,他把两堆空了的外卖盒系成一袋,拎在手里准备走,临到头却又像记起了什么,变得迟疑,眼神欲言又止。
沈维青便等着他开口。
在等待的过程中,沈维青把手伸进口袋,想拿纸巾擦一擦眼镜,结果纸巾没找到,反而摸到了别的东西,薄薄一小片,偏硬的纸质触感。
沈维青愣了一下,随后才回想起,这是方其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几乎把这件事忘记了。
与此同时,葛小鹏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打算托人联系金蝶音乐那边,想碰碰运气,应该有机会。”
“……那很好啊。”沈维青怔怔地说。
他并不是因为葛小鹏说的话而恍惚,但葛小鹏不知道,一下子误会了。
“我走了,就真的只剩沈哥你一个人了。”葛小鹏忍不住说道,语气怅然。
沈维青还没意识到:“不在一家公司,我们也能常联系。”
“那不一样的。”葛小鹏脸上忧心忡忡。
在他看来,一定是自己计划离开的消息打击到沈维青了,否则沈维青的情绪怎么会突然发生变化。毕竟自从迟早去世,除了他,沈维青身边真的没什么能说话的人。
一时间,葛小鹏一张偏黑的小圆脸纠结到了极点,想着要不然还是不走吧,当初他跟着青枣乐队,沈维青和迟早都是把他当亲弟弟对待的。
而说起迟早……如果迟早还在,那该有多好。
葛小鹏不由自主想道。
他都没注意,自己把这句话说出了声。等他意识到,沈维青已经听见了,靠在桌边静静地垂下眼睫。
葛小鹏后悔不已。
迟早爱好滑雪,不幸在滑雪道上遭遇意外身亡,青枣乐队解散,这是沈维青最为之痛苦的事。也只有那次,葛小鹏见到了一向随和的沈维青失去理智、情绪崩溃到极点的样子。
当时迟早有一个即将彼此确定恋爱关系的女性朋友,听闻噩耗时,都远没有沈维青的反应剧烈。如今多年过去,不是不能在沈维青面前提到迟早,只是说“如果迟早还在”这样的话,未免太伤人神。
“我的意思是,”葛小鹏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就是……沈哥,要是你还能唱歌就好了,像以前那样。”
沈维青低着头,不知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小鹏你不明白,我一个人是唱不了的。”
葛小鹏一呆。
过了片刻,他茫然地问:“什么意思啊。我确实不太明白,没听懂。”
沈维青很久都没有回答。
葛小鹏知道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了:“那,那沈哥,我还是先走了,不打扰你……对了,林姐今天心情很不好,听说是原本要签的一个人没签下来。所以如果她有事找你,你一定要小心,别惹到她。”
他一边说,一边犹犹豫豫地往门外走,一步三回头。
沈维青重新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葛小鹏看到沈维青笑了,才放心离开,合上门。
而他走以后,沈维青坐回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突然重重叹了口气,用手指揉搓鼻梁。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总而言之沈维青觉得,自己方才一时没控制好,对葛小鹏说得太多了。
一些不是太好的事,他本不应该说出来,平白无故让别人担心。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
一层一层,云彩的颜色向下沉淀,越来越深,像化不开的浓墨不断滴进水里。而伏案工作的沈维青如同一棵水草,被一池浑浊的夜色来回拉扯,仿佛就要散架了。
连续编排多首歌曲,亲手写了无数版的词和乐谱,又要反复修改,编曲重制,繁杂的工程持续到了次日早晨。
上午八点,沈维青趴在桌上睡下,林碧越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时的沈维青头脑混沌,完全不记得昨天葛小鹏的提醒,下意识地接通了,迷迷糊糊听见林碧越在那头连声诘问:“几点了沈维青?俞乐桉的歌……我说了今天……你有没有时间概念?”
沈维青费力思考,花费了一些时间整理语言,勉强拼凑出几句语法通顺的话来回答她,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明明自己竭力按照林碧越的要求完成了工作,林碧越还是发了很大的火。
至于林碧越发火的原因,他直到一周后才彻底明白:《金声新世》新一季节目播出了,俞乐桉虽然顺利带作品参与了录制,表现也堪称出色,却没有像公司计划安排的那样,能够一炮而红。
这不是节目组在后期剪辑环节有失公允,或是类似的其他原因,而是包括俞乐桉在内,那一期的所有选手都几乎被同一个人掩盖了光芒。
那人出场的片段经过网友自发剪辑,反复在多个网络平台播放:身材挺拔的青年背着一把黑色的电子吉他,出现在渐渐亮起的舞台中央;光影错落,浓郁的色彩在他英俊的脸上交映,像一副流动的油画。
随着音乐响起,旁边一行字幕打出他的名字:Joki FANG,方浚池(英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