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剪毛的第二十九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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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浚池皱起眉，表现出春深屡遭拒绝的生气不悦，同时目光紧盯着沈维青不放，好像一定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沈维青迟迟没有回答。
可能是因为想不出任何答案来回复方浚池，他很紧张。毕竟方其至今都没有交代，项东河这个角色心底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往事。
但在戏里，作为项东河本人，沈维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他只能强装镇定地垂下眼睫避开方浚池的视线，双手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就像倪黎面对众人质问曾经做的那样。这意味着他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审讯，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感。
镜头推近沈维青的脸部，拍摄他的表情特写。
沈维青更加感到不安。他担心自己的窘迫失态就快要掩饰不住了，抓着平安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柔软的丝质布料轻微变形。
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收下了。”
项东河接受了春深的平安符。
这个结果是表演现场自然造就的，并不是沈维青故意违背方其的意愿。方其也没有立即喊停，直到整幕戏一遍结束以后，她才找到方浚池问：“你觉得春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太喜怒无常了。”
这是指方浚池的那一句追问，情绪忽而上升，出现了一个小爆发点。
方浚池今天的状态不像平时那么轻松。他坐在休息椅上，听见方其的问话，弓起背向前俯身，双手支起一个三角抵着额头，回答：“毕竟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忍耐？”方其问，“你指什么？”
方浚池两只手向下，揉了揉脸，含糊地说：“春深不是一直对项东河……有很强的好奇心吗？关心则乱。”
沈维青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中文学习存在漏洞，记错了词语的意思。
方其听了也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赞同，还是不相信。不过她并没有完全反对方浚池的表演，因为根据监控器的回放，春深的情绪起伏其实是有渐变过程的，并不是突如其来那样没有逻辑感。
她转向沈维青。
“项东河妥协了，”方其说道，“我想知道你那时候的想法。”
沈维青如实回答：“……我太紧张了。”
“是你紧张，还是项东河紧张？”方其接着问，“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然而沈维青分不清楚，他甚至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紧张仅仅是因为临场想不出台词，不知道该如何表演，还是额外有别的缘由，比如方浚池提问的内容。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如果是前者，那实属正常，但如果是后者……沈维青还记得自己之前请方浚池吃饭，曾在饭桌上因为方浚池的一个神情而混淆了方浚池和春深。而现在，他可能是又在戏里，把春深对项东河的一句问话当作了方浚池对他内心的窥探。
方其走到一边和副导演讨论。
沈维青侧过头，看到方浚池仰躺在座椅靠背上，用一只手掌遮住眼睛。
沈维青忽然想起数天前的张涵蓉，貌似是因为压力过大而变得形容憔悴，已经接连几次没参加拍摄了。对方浚池的担忧一下子战胜了自身的忧虑，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方浚池的座位旁边问：“浚池，你是不是不舒服？”
方浚池依旧蒙着眼睛说：“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早上带沈维青一起坐车到片场时，他就一直在补觉。
沈维青又问：“那要不要和方导说一声，多休息一会儿再重新开始？”
“还是不用了，”方浚池说着，放下手臂叹了口气，“她不喜欢演员个人原因耽误拍戏……哎，手臂酸了。”
沈维青就站在他身边，近距离看见他放下手，露出双眼，浓密的睫毛在影棚光线的映射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棕色，随着薄薄的眼皮眨动而微颤，瞳仁清透，隐约可见纹理。
即便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这双眼睛也十分动人，或是让人移不开视线，或是让人不敢去看。
在反应过来之前，沈维青自发伸手遮住了方浚池的双目。当方浚池因为惊讶而眨眼时，睫毛在他掌心轻轻扫过，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
沈维青内心一震，立刻要抬起手道歉。
“——沈老师太周到了。”方浚池快速抓住他的手腕，只抓一下就松开，然后笑着说道。
而沈维青为那一下的触碰，竟感到浑身僵硬，呆呆地继续维持两人目前的姿势。他努力思考如何说一些话，好让自己觉得气氛不那么古怪。
“这段剧情……不知道方导准备怎么修改。”他试着把目光投向远处，望着在和人交谈的方其。可是初春的天气，沈维青手凉，方浚池的眼睛却是温热的，对比之下十分明显，令人难以忽略。
方浚池说：“我倒是觉得这场戏不会再大改了。”
“为什么？”沈维青问，更多的不是好奇，而是头脑混乱，有点机械地和方浚池对话。
方浚池仿佛理所当然道：“方导刚刚的提问，我们不是都给出答案了？她也没说我们的答案不合理。”
这番话让沈维青短暂地清醒过来，愣了愣。
他并不觉得方其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沈老师手很凉啊。”忽然方浚池说。
沈维青顿时又感到不自在：“我……”
他确实是男性当中少有的虚寒体质，自免贫血虽然已得到医治，但身体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在准备拍这部电影前更是被高强度的工作掏空了，常常被人说病恹恹的，缺乏男子气概。
“凉凉的很舒服，”方浚池却说，“我很喜欢。”
沈维青在这一刻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但他整个人钝钝的，保持着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去思考其中的任何缘故，静静等待那种心悸感渐渐过去，直至消失不见。
后来第二遍拍摄开始，方其虽说一直紧皱着眉，但真的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要遵循预设的剧情。只要能做到逻辑连贯，她不规定项东河一定不能接受春深的礼物。
沈维青忽然发现，方浚池似乎很了解方其，时常能猜到方其的想法，所以他们之前私下对戏的成果才总是能够获得方其的肯定。不过这也不奇怪，方浚池本身是一个待人待事格外细致的人，能比其他人了解方其也正常。
这一天的拍摄在下午就结束了。
方浚池在第一场的休息间隙过后就奇迹般地彻底恢复了精神，容光焕发。只是沈维青还在感冒，容易头晕，所以哪怕时候还早，方其也没有安排他们加戏。
下戏后，方浚池照例来找沈维青一起回酒店，眼神明亮，脸上带着笑容。
沈维青却是有些沉默的样子。他刚刚换下戏服，正低头拉起自己外套的拉链，说：“不好意思浚池，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忙。”
说话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方浚池的脸，生怕自己泄露了什么。但他语气中的惴惴不安太明显了，几乎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他在撒谎。
方浚池的神色慢慢变了。
“沈老师，”方浚池问，“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沈维青摇了摇头。
葛小鹏也担忧地喊：“沈哥——”
“小鹏。”沈维青低声制止了他说话。
葛小鹏听沈维青的语速有些急促，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方浚池看着他们：“沈老师，我送你去办事，或者我等你办完事，这都没有问题。否则你之后要怎么回去？小鹏你说呢？”
葛小鹏闭着嘴巴，偷偷打量沈维青的表情。
沈维青还是坚持道：“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浚池。”
他如此固执，方浚池也不可能硬拉着他上车，又一番劝说无果，只好先一步走了，车开出一段距离，还从车窗频频回头张望。
沈维青站在原地，葛小鹏和他一起看着方浚池的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沈哥，”之后葛小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沈维青回答。
“沈哥你就别瞒我了。”然而他越是这样说，葛小鹏越是着急。
沈维青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对葛小鹏解释：他只是被一种本能提醒，觉得是时候，自己该在与方浚池的交往中后退一步了。
他试着把这样的观念传达给葛小鹏。果然葛小鹏觉得难以理解，并且说：“可是Joki那么关心你，为你的事尽心尽力，沈哥你这样真的好吗？”
沈维青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内心就是在这两边不断摇摆：本能告诉他，一定要及时后退；而情感上，他知道自己的后退可能会伤害到方浚池，就好比他曾无意间问方浚池为什么担心他的后果一样。
一阵早春的风吹来，经过他的手心，上面还停留着难言的触感，似乎停留着一只轻盈扑翅的蝴蝶。沈维青忽而想起在山里受伤前拍的那场戏：他攀附在陡峭的岩壁上，情不自禁摘下了一朵花。然后他支撑不住失去平衡，那朵花也被他揉碎了。
“……沈哥？沈哥？”葛小鹏见他一直发呆，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维青回过神来，深呼吸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至少今天不要再想，他的头已经太昏沉了。
“你不舒服吧，我去打车。”葛小鹏看他的脸色很快说道，只当沈维青是生病了胡思乱想，不和他深究。
摄影棚的位置非常偏僻，他们直到天暗，才终于打到一辆车。
沈维青一路上被葛小鹏捂得严严实实。回到酒店，室内的暖空调太足了，沈维青被闷得有点透不过气，忍不住把口罩摘了下来。
葛小鹏马上想提醒他。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只站着张涵蓉一个人，满脸掩饰不住的泪痕，双眼通红。
并且她原本是要往外走的，但一见到沈维青，纤弱的身体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蛮力，眼神发狠，竟把一脸错愕的沈维青硬生生拽进了电梯里。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剪毛的第二十九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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