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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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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是冬天,身上衣服裹得多,被踢一脚也并不会怎么样。
江遥化了点妆,他穿着袖口很宽松的毛衣和修身黑长裤,然后把下摆掖进去一半,外面套了件短夹克,刚好把腰部的线条和笔直的大长腿露出来。
他姐妹给的假发质感特别真,戴上毫无违和感,就那么随意披着,活脱脱一冷美人。你要说这里子是个十七八有腹肌的帅小伙子恐怕没人敢信,但你要是真把他错认成女生……恐怕一般女生还真驾驭不了他这气场。
顾北其喏喏地:“太委屈美女了居然要坐我的破摩托去带一个破小孩儿,舍不得,还是打车走吧。”
江遥:“你之前怎么不这么说。”
“那不一样,”某人被问得心虚起来,赶紧讨好卖乖:“美女是美女,男朋友是男朋友,我发誓我迟早会有车的。”
江遥往前横了一步,还是不让他溜走,他把脸仰起来:“男朋友有什么不一样?”
他这样仰视着人说话,又这么不依不饶的,看得顾北其鼻子里一热,赶紧后退半步伸手去捂着自己半张脸,然后又把热度可观的手掌按在了江遥脸上,把没有多少肉的脸颊挤得像个包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区别当然就是男朋友可以欺负,而美女不行,不过现在又没外人,他就算顺手把人拎回屋更过分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阳光已经完全充盈进了房里,细小的尘埃被扬起,又滞留在半空中待缓慢落下。
快完事儿的时候江遥终于冷下脸来提醒了这位爷:“再不起来你弟就冻死了。”
顾北其又偏头亲下去,懒洋洋地摸过手机给他看:“我叫了车了,两分钟后到楼下,惊喜吗?”
“……可以。”少年平稳了一下呼吸,拨弄开挡在眼前,有些凌乱的长发往后一仰不动弹了:“敢情是掐着点呢。”
边动手动脚还能边……这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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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宏和陶曼住的那个旅馆顾北其只记了个名字,具体在什么位置还真挺不好找的,太偏僻。顾北其在车上教那孩子怎么发定位,后来司机又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把他俩拉过去,到地方下了车才发现这地方比印象中的破了不止一星半点。
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没注意看,顾北其踩着颤颤巍巍的楼梯上去时简直要怀疑人生,他长这么大也没爬过几次这样一边吱吱响一边哗哗往下掉皮的楼梯,挺刺激的。
房门打开之后,眼睛红肿的小男生也顾不得害臊,直接扑进了顾北其怀里。
楼下也没有发现陶曼的车,她的行李、皮包都码在原位几乎没有被带走,看上去像是趁着半夜儿子睡熟之后离开的,走得悄无声息。
一问才知道,原来秦宏也并不是不知道妈妈要提前离开,他只是醒来以后自己一个人太害怕了,这才想起要找哥哥。
这家民宿价格并不贵,起码以顾北其对他母亲二嫁后身家的了解,就是在这租个三年五载都不成问题。
但他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秦宏的小手冰凉,整个人缩在那就不愿再动弹,吸着鼻子:“妈妈现在没有钱了。”
“和你爹吵架了?你爹不管你们了么?”
“不是。”小孩子脆生生地说:“是我们家现在都要没有钱了。”
这个结果顾北其大概猜到了,然而他和秦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也无法过问更多。秦川的家底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有想到,和这家人闹掰才不过半年,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他把小朋友拎到卫生间洗漱干净,重新铺了床。这里没开暖气,连墙壁都仿佛能透风,一检查空调果然是坏的。
江遥买了点早饭拎上来,秦宏迷茫地看着他,跟没见过似的,顾北其拍着他脑袋:“这就不认识了?哥哥上次带回家的,喜欢的人。”
也不知道小孩儿听懂没有,反正最后是点了点头,也不好意思叫人,端了早饭自己躲到一边开始吃。
江遥在阴冷破败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陶曼这一出打得几个孩子措手不及,手机关机,顾北其也不敢带着秦宏到处跑,他只能一边担心一边强装镇定地继续陪弟弟坐着。
小孩儿缓过来以后顽皮都本性就露出来了,拉着顾北其看电视打游戏,只是比以前做少爷时乖许多。
他好像对顾北其那件外套特别感兴趣,老想去摆弄那上面的金属扣,“我能穿一下吗?”
和江遥在一起久了之后,顾北其最大的进步就是审美被一步步拽回了正轨,起码衣品有了质地突破。被小孩儿闹得没招只能好笑地脱下来给他:“你怎么和你姐姐一样,诶我那兜里有钥匙和包啊,别弄没了。”
秦宏披着衣服欢天喜地地去上卫生间。
江遥正好从外面回来,道:“楼下没装监控。”
他们一起去找了房东的电话打过去,对方操着一口京腔说不清楚,这让青年感到特别疲惫:“就这破地方,能指望个什么。”
一夜加一上午,再有急事也不至于连个电话都不接,他刚刚甚至都想了带秦宏去报警,又过了几分钟,秦宏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转出来,眼尖地看见了床上发亮的手机:“妈妈的电话。”
顾北其赶紧捞过来接了:“喂,妈?”
“小七?”
“你上哪去了把宏宏一个人关在屋里,怎么不接电话?”难得他这样性格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带了点情绪,着急是真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对谁把这股火撒出去,或许都有吧。
对面信号很差,听着像在车里不太方便,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的:“我马上就回去了,有点事,宏宏叫你去了?中午要不要……”
要不就一起吃个饭,顾北其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只要想到要和这个女人见面,他总是会在内心深处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
他下意识地拒绝,心说没出什么事就好,就当是弟弟胆小自己过来陪一个上午,也不碍事,等陶曼到了他立马就走。
从秦宏说他们家出了事那一刻,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焦躁。如果秦宏不提那件事他没准儿会答应在这多呆一会儿,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
“……你总躲着妈妈做什么?”女人的声音听着有点难过。
她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脾气,自然也知道他最听不得什么。
“我房子只租到十号。”
她缓了缓,听筒那边再无动静,她知道顾北其还在拧巴着自己,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但也做不到直接撂下电话走人,只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你秦叔叔公司出了一点问题,我们现在不能再住一起了,这些妈不瞒你。宏宏要回去继续上学,我不可能一直带着他这么——”
嘈杂。
混乱中夹杂着几声报站的电子音,顾北其才反应过来母亲没有开自己的车回来,女人忍了忍鼻腔酸涩继续道:“早给卖了。”
“卖了之后,你弟弟的学费,生活费,这段时间都得靠这点钱支着。民宿还是不怎么安全,等风头过了我想带他搬到别的地方。”
“……当时离婚我把房子让给你爸了,你明白吗小七?你以为你学钢琴,去比赛那些钱都是你爸从哪省下的……”那边到站下了车,在北京街边人来人往的街头,女人立在一处背风的地方和他诉说着这些陈年旧事,这些事她在她儿子耳边念叨了十几年。
反正每次只要顾北其不听话,不顺从家里那位新老公,她就总要跟他反反复复地念叨。那时候她刚成为阔太太,自然谈不上物质方面的事,但总会和顾北其说尽自己为了坐到这个位置上吃了多少苦,自己做这些都是为了他好。
“你现在抚养权还在妈这呢。”陶曼知道他不爱听这些,干脆又转了个话题,“但是你说你想跟你爸爸住,妈拦着你了吗?他那个人没正形饥一顿饱一顿的,我……”
顾北其放弃听她掰扯:“有事说事,别老扯我爸。”
陶曼抹了一下眼泪:“我就是想跟你说清楚,虽然知道你还赌气,从小到大也都是妈在养你。”
除了那两三年。
“我知道你现在不跟你爸爸住一起,你是我生的,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那边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现在这情况,妈就只能盼着你顺利毕了业找好出路,能养活得起你自己就好。知道这些年你委屈,以后不会了。”
“以后……妈带着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行么?”
顾北其没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心里像栓着个沉甸甸的石头,拽着他狠狠往水底沉下去,慢慢就连一点光亮也看不见了。
挂了电话,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假如自己刚才一个没憋住,把今后的人生打算给陶曼说了以后,会触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一起过日子,是要我重新和你们住到一起么?可是过完年我就二十岁了,我可以养活自己,根本用不着还住一起给你们增添负担。
至少你结婚之前,没有自己的房子,总要回家的。
——可是我要继续弹琴,出国留学啊。
那你难道不管他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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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这样就找到问题根源了。
顾北其弄明白了自己最害怕,最担心某一天会发生的事到底是什么。
如果一切安好,她可以一辈子做她的阔太太,年迈之后,至少还有一个小儿子留在身边照料,那个家可以保她荣华富贵吃喝不愁。
但是现在不是了。
一个女人,没有了房子没有家,没有钱,身边带着孩子,她能成为什么?甚至生活没有了基本的保障,她还能依靠谁?
一起生活,说不过是抱住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找个依靠罢了。至少穷途末路之后,还能这么安慰自己:我还有个已经成人的大儿子呢。
人生如戏,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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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宿回去的一路上,江遥都没再见到顾北其跟自己笑过。
顾北其也在跟自己做着思想斗争。
迎着电车里的灯光看见江遥吊在吊环上那只白皙的手时,他有几秒钟走了神,大脑一下子被放空了。
车厢内的人有不少在悄悄盯着江遥看,他坐在江遥跟前,能感受得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直到那双猫儿眼眨到自己跟前来:“你没事吧?”
“没事。”顾北其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乖乖呆在自己旁边,“就是在想我对象为什么这么好看。”
江遥:“……”
“这么好看的对象,要是放跑了我得后悔一辈子去。”
江遥:“……什么乱七八糟的。”
晃晃悠悠地过了几站地,人越上越多,很快就挤满了。顾北其把座让给了一个戴绒线帽的老太太,众目睽睽之下挤出一条血路,圈着江遥站到了垃圾桶后面的角落里。
放跑了那怎么行,他已经惹他的小男朋友伤过一次心了,怎么可能舍得伤第二次。
努力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说不去就不去,怎么能临门一脚的节骨眼被人牵制住。
换作三年前那个敏感幼稚,怨天怨地的他,肯定又会上演一出愤然离家出走,最后躲在垃圾箱旁边被好心路人捡走的桥段。现在虽然也怕,也绝望,但是……还不至于那么绝望。
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小孩儿,这个小孩儿那么善解人意,怕自己的离开会让家人难过。他得承认,自己在思想觉悟这方面远远不如江遥,陶曼轻飘飘几句话就让他害怕得险些被打回原形。江遥只是不忍心,不善言辞,但从不觉得江盏会成为自己的累赘,可是他顾北其却很怕。
但这次和当年被关进医院那次,又是不同的……
当初他是怎么做的,现在依然可以做到。
“没事。”再次对上江遥茫然的目光时,他已经把自己调节好了,捏了捏少年的手让他安心:“美女今天辛苦了,约个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