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娇宠》青山卧雪

2、第二回 净闺房阿暖生善意

　　腊月二十八，原本该是发面炸细果子、贴窗花贴福字的日子，玉家老少女人却都聚在阿暖的院子里，在男主子玉琼楼的指使下，媳妇子惠巧领着红绫、紫菱、锦绣、锦书这些大小丫头们在屋子里擦抹家具，犄角旮旯，窗屉子里的缝隙里都不能残留一点灰尘，只因近日病好了的大姑娘新添一样娇贵毛病，见不得灰尘。

　　当爹的见自己这唯一的根苗大病初愈瘦的那个可怜样儿，自然不忍拂了她的意，这才发动全家女人来给她拾掇干净屋子。

　　阿暖看一眼忙里忙外的玉琼楼，又看一眼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的媳妇丫头们，低下头继续看鱼。

　　在她这个小院子里，靠东墙有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假山，假山下头有一汪水池子，水池子现如今已经被薄冰冻住了，但她坐在这里看久了就数出了两大四小六尾锦鲤，这些锦鲤自然是比不得她金屋里养的那些名贵好看了，但胜在活泼好动。水池子底下大抵是有污泥和烂藕根的，一眼望下去浑浊乌黑。

　　寒风微凛，她打个哆嗦，翻手朝后摸到斗篷上的白兔毛帽兜就给自己戴在了头上。

　　“阿暖，别坐在那里吹风了，仔细又冻病了，你往前头看看你娘去，喊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阿暖没吭声，站起来就往院子外头走，玉琼楼就站在月洞门门旁里看着小厮们把云锦往井边搬，阿暖偏离他远远的走过去。

　　“你这妮子，就打算一辈子不和你爹说话了？”

　　阿暖依旧不吭声，从后廊走进正房，堂上静悄悄的，她就往西里间走了走，见床上侧身盖被躺着一个人就知道是玉生暖的亲娘尤氏，这个把月为着生病的玉生暖，尤氏也尽心了，如今玉生暖好了，她却病倒了。

　　但在阿暖心里，尤氏比不得她母妃，没有母妃长的好看，也没有母妃怀里那种暖融融的香，但她知道，为子女的那份心她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终究记得自己是安阳暖，生母是有着两朝第一美人之称的贵妃娘娘，生父是开国皇帝，她是受尽万千宠爱的福寿公主，但是现在她不能说出口了，只能心里想想。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是自己的贵妃娘亲手捂死的，因为她生下来就带着胎毒，临死时毒发，浑身肌肤溃裂淌血，她太痛苦了，娘亲是为了不让她那么痛苦才忍痛把她捂死的，她只有感激的份。

　　生前她也问母妃，人死了会去哪里呢，母妃说人死后会去奈何桥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会忘掉今生的所有痛苦，干干净净的去投胎。

　　她现在知道母妃骗她呢，人死了会在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体里活过来，但是她不再是福寿公主了，而是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十分恶劣，除了一张脸和康健的身子一无是处。

　　现如今她成了玉生暖了，唯一的慰藉就是她终于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哪怕站在风口里也不怕被风割破肌肤了，她戴够那种从头盖到脚后跟的幂篱了。

　　阿暖望着躺在四柱拔步床上熟睡的尤氏没有喊她就悄悄走了出去，在她想来，睡的酣酣的被突然叫醒就是要人命，搁在她身上她要恼的。

　　走到前面抄手游廊上就听到了小孩子病猫儿般的哭闹声，阿暖望向东厢的阁楼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上了二楼，掀开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进了三姨娘的屋子，奶香味夹杂着轻微的尿骚味儿扑鼻而来，阿暖皱了皱小鼻子。

　　彼时花含媚正抱着寿哥儿坐在罗汉床上用勺子喂药，一个头上包着石青额帕的奶妈子正端着唾沫壶伺候在旁，看见阿暖进来，花含媚描的细细的柳叶眉就竖了起来。

　　“小弟弟虚不受补是吃不得独参汤的，我倒会一种梅花针法是梦中白胡子神仙所授……”

　　花含媚把寿哥儿交给奶妈子，“腾”的一下子就冲阿暖扑来，阿暖见状转身就往楼下跑。

　　亏得这副小身子底子好，动如脱兔，那花含媚一抓没抓着，因着她自己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就罢了，掐腰站在二楼上望着楼下的阿暖骂道：“你个黑了心烂了肺的贱蹄子，把我的孩儿害的这个样儿还不知足，你非得治死他你才甘心，似你这般生性恶毒的赔钱货哪个瞎了眼的神仙会给你托梦，我瞧你是被恶鬼冲了身还没好呢。”

　　阿暖长到这么大何曾被人这样骂过，那小脸早就紫涨了，又方才她下意识逃跑的行径十分让她自己不耻，心里正羞愧的紧，因此冷笑道：“玉生暖害了你的孩子，她不也被你吓死了吗，一命抵一命，谁又曾欠你的，我不过是看小弟弟哭的可怜，小小的身子受不得独参汤的燥热这才想救他一命，偏他就摊上你这一个母老虎样儿的妈，我瞧他今生是没福了。”

　　花含媚一听哪里还肯饶人，摇摇晃晃就从楼上往下来。

　　“你个不省心的！”这时尤氏拖着病体走出来站在回廊上咳嗽一声又病弱弱的哭道：“哪一日我闭了眼，凭你把天捅下来也不干我的事儿了。这会儿子你又去惹她做什么，还不赶紧往后头找你爹去。”

　　阿暖偏不，就站在葡萄架下面，小脸昂的高高的，“她敢把我怎么样，我等着。”

　　那花含媚一摇三晃的还在楼梯上呢，一听阿暖这个话就气的了不得，“我今儿就撕烂你的脸，打下你下半截来！”

　　这花含媚腿脚虽不好使，嗓子却尖利洪大，在后院看着仆妇们捶打云锦的玉琼楼听到动静生怕自己宝贝闺女又和老三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一把抱住险些从楼梯口摔下来的花含媚就笑道：“你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还有个长辈样儿没有。”

　　花含媚一屁股坐地上就气的哭，“你就纵着吧，纵着吧，哪一日杀人放火被人砸成肉酱包包子喂狗我就抱起我的月琴来，唱他个三天三夜。我只可怜咱们的哥儿，怎生投胎在我的肚子里，偏摊上这么个不容他的姐姐。”

　　“她也差点一病死了，还要她怎么样呢。”

　　花含媚哭道：“我哪里敢怎么样她，她们娘俩个都是你的心肝宝贝，给我九个命我也不敢得罪，只是你不知，方才我在楼上抱着哥儿喂药，你的心肝就跑到我那里说她得了神仙传授了要给哥儿治病，你说可笑不可笑，她自己还不成个人呢，我就想着暖姐儿身上的恶鬼还没走干净不成，这才赶忙下来想吩咐小厮去找刘老道去，你当我什么人了，我一个做姨娘的还能打她不成，我有几个胆儿，你还不得吃了我。”

　　阿暖一听就浑身打颤，兔子一样躲在尤氏怀里就哭道：“娘，我好了，好了，不看道士，背上还疼呢。”

　　尤氏搂着阿暖也哭了，“大郎，饶了暖姐儿这一遭吧，她不好了，都是我的罪过，果真要请刘老道来就让他打我。”

　　玉琼楼又来哄尤氏，“上回刘老道已经说了，阿暖已是大好了，不必再请，你还病着吹不得冷风，快屋里去躺着，早上我让红绫熬的药你喝了没有，我还让有福往果子铺给你买了一攒盒的果脯，里头有你爱吃的黄桃脯，吃了不曾？”

　　玉琼楼搀着尤氏，一边走一边唠叨，犹然坐在冰冷冷地上的花含媚看着那对走进正房的璧人就呆了。

　　“嘴里苦涩涩的，吃什么都没味儿。”尤氏在玉琼楼的服侍下躺进被窝就道：“你又拿铺子里崭新的云锦给暖姐儿糟蹋，那公侯家的姑娘也没她这般有福，就不怕折了她的寿？”

　　阿暖此时就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吃果脯，闻言就道：“公侯家的姑娘用不得，我却用得，你们若能弄来一寸千金的软玉锦我也敢用，不过是拿几匹云锦给我做被褥我还看不在眼里呢。”

　　尤氏叹气，望着玉琼楼道：“我说了你也不听，她已是被你纵坏了。”

　　玉琼楼给尤氏掖好被角笑道：“你听听咱们这闺女这口气，福寿公主专用的软玉锦她也……”

　　说到这里玉琼楼住了嘴，心里一凉，就柔声对尤氏道：“阿暖也一日大似一日了，等你病好了想怎么管教我再不插手就是。”

　　“果真如此，就阿弥陀佛了。”

　　彼时，阿暖也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香甜的果脯也没心情吃了，两手揉搓着鲛帕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怪玉琼楼一声没言语就走了出去。

　　这让阿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