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术》李行川

39、第 39 章

　　从高空坠落的那一刻，江术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而后被耳畔的轰鸣声淹没。

　　手里没有符的术师什么也不是，必死无疑。

　　天格外的蓝，纯净的湛蓝映在江术一片空白的脑海，让他想到了没有沾染朱砂和墨迹的符纸。

　　他动了动手指，在虚空中划过。

　　一道扭曲的水迹凭空出现，蜿蜒而下的轨迹就像纯净的水流过透明琉璃的表面。

　　耳畔是剧烈的风声，眼前是湛蓝的天空，指尖附着着再熟悉不过的源。

　　他挥手，那水迹随着他的动作脱离而去，流动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所有术师都认得的符号。

　　风为源、天为纸，点空成术。

　　是非成败转头空，空是虚无，是一切，也是未来。

　　江术面前突然出现一双白皙的手，他抬头，看到了让他移不开的笑颜，云峤笑着说：“借点儿术可以吗？”

　　江术忍不住伸出手，还没碰到他就骤然惊醒。

　　他盯着床顶的纱帐，脑海里是混乱的记忆。一会儿是易知晃着他的小酒壶说“点石成金是最实用的术”，一会儿是乔元阴沉沉地问他“你当真不会点木之术”，想起来最多的还是云峤每次等到他出现时绽放的笑容，带着伤痕，但是好看。

　　这么想着，昏昏沉沉间就见到了云峤那百看不厌的清隽容颜。

　　云峤紧张地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术摇头。

　　“你……”

　　云峤看着江术，抑或是中元，反正就是他不知从哪一刻认定的这个人，脑海里闪过许多思绪，好的坏的，确定的不确定的，最后全部沉寂。

　　“你信我吗？”他问道。

　　江术沉默了片刻，说道：“信。”

　　云峤：“虽然可能无法让你短时间内接受，但是，你我已经私定了终身。”
　　江术：“……”

　　云峤观察到他脸上没有反感、厌恶之类反面的情绪，继续说道：“我原来其实是云台的少祭司云峤……云台你一定知道吧？应该没有哪个术师不知道……你是四处游历的术师，我们在南疆偶然相遇、相知，后来交换定情信物订了终身。但是我是云台少祭司，注定离不开云台。而你却更向往自由，虽然不舍，但我们还是分开了。你走之后，我对你日夜思念，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你，不惜假死脱离少祭司身份出来找你，谁知你音讯全无……我整整找了你两年了。”

　　他说着话，眼里全是深情，真挚地像术之力一样纯净。

　　江术：如果不是我想起来了就真的信了你的话。

　　但是看他这样真挚地说谎，江术竟然也觉得他可爱。

　　我大概真的是哪段神魂有了问题。江术想。

　　“然后在这里又重新偶遇了我？”
　　“对！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信不信我，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所以，我们以前是一对眷侣？”江术虽然不知道他故意说这种话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也起了逗弄之心，“你我同为男子……”
　　云峤立刻接上他的话：“所以云台才不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让我们分开。”
　　江术：“你刚才不是说是因为我向往自由？”
　　云峤：“都有，两个原因都有！”
　　江术：“哦，是吗？”

　　云峤跪坐在床边，握着江术的手放到脸颊旁，用一幅任谁看都真挚无比的模样说道：“是的！你不是说会信我吗？难道因为定情信物消失了你就不愿意信我了？”

　　说道燃符的魂书，江术倒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他从床上下来，弯腰穿上鞋子。

　　云峤带着紧张和小心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启灵阁。”

　　穿好鞋，江术站起来，还没迈出步子衣角就被人扯住了。

　　云峤捏住布料的指间用力到发白，脸色也不大好：“你不信我？”
　　江术：“云峤，放手。”
　　云峤抿了抿嘴唇，倔强地说道：“不放！”
　　江术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若不放手，待会儿跟我出去，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云峤眼睛一亮，麻利松了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要带我一起去？！”
　　江术：“嗯。”

　　云峤不禁傻笑了两声，目光突然从江术身后的镜子中瞥见自己现在因幻术而普普通通还有点儿上了年纪的容貌，心下一惊。

　　“啊！”
　　“怎么了？”
　　“我不长这个样子！我是用了幻术！”

　　说着赶紧把所有的幻术都破掉，露出了自己原来的容貌和身上满是符文的术袍。

　　江术的目光毫无波动：“我知道。”
　　甚至还顺着云峤话说道：“可能因为我们之间以前的联系，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到的是你幻术之下的样子。”

　　可能在场的人都没有察觉，在鉴宝楼内堂第一次见到云峤江术就是直接看到了他的本体，包括术袍的本体。无论人还是衣服都让他熟悉无比，所以才会在云峤提出“吃顿饭”换一张一品一等符咒时答应了下来。

　　看到云峤重新镇定下来，江术说道：“走吧。”
　　云峤跟上他，问道：“为什么还要去启灵阁？”

　　云峤对启灵阁有些忌惮。无论启灵阁和江术是什么关系，都对他没有好处。启灵阁有可能知道很多江术抑或是中元的过去，那个叫乔元的也不知道和江术有过什么纠葛，加上云峤自己也说了谎话，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不利的地方被拆穿那就不好了。综合种种，云峤并不想让江术再回启灵阁。

　　“有点儿要处理的事情。”
　　看云峤放慢明显不情愿的脚步，江术伸手环住他的腰稍用力把他向前推了两步：“跟上。你若实在不愿意去，就回去等我。”
　　云峤当然不会让他自己去，乖乖跟上了。

　　整个南疆都是启灵阁的地盘，但启灵阁的核心位于守青城所守着的青阳之巅。

　　南疆山脉众多，所有城镇都是依山而建，守青城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它守着的青阳之巅。

　　很多很多年前，若是在术师里提起青阳之巅，大概跟现在提起云台差不多，闻名遐迩，耳熟能详。几代人过去，星移物换，现在再提起青阳之巅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最多是有人知道启灵阁是在守青城背靠的青阳山脉里。

　　说来有些可笑，皇城里不可一世的乔元，如今竟然在这南疆守了百多年青阳之巅。如今的青阳之巅已经只有启灵阁，没有了易知也没有了江术，当年唯一剩下的易知弟子云阙后来去给小师弟守了墓，后来有了天下祭坛云台。

　　云峤拉了拉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有些晃神的江术，问道：“我们走上去吗？”

　　青阳之巅在青阳山脉最高的山峰上，若真是靠双腿走上去，天黑之前肯定是上不去的。

　　江术回神，摇头，说道：“不，我们直接上去。”

　　他动了动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宛若水迹的术之力随着他指间划过的轨迹流动成一个符文。绘成的一瞬，术之力便裹挟着两人瞬间出现在了青阳之巅。

　　“你……”云峤惊愕。

　　从前他还只是一个九阶术师的时候便觉得中元以身为符是打破了他对术师的认知。后来他自己接管了这具身体，就发现虽然以身为符消除了许多弊端和界限，但是同样也有限制。就像符咒绝大多数是一次性用品，以身为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消耗自己。

　　但刚才，江术是“点空成术”。
　　风为源、天为纸，点空成术。

　　“嘘。”江术示意他小声。

　　云峤这才发现启灵阁的山门前有几个人抬着东西正要进去，里面还有个云峤认得的人，正是从中原开始和云峤跟着商队走了一路的仰星光。

　　经由魂书重新拿回记忆的江术对着只看恢弘的大门便知其内楼阁壮观的启灵阁不禁有些感慨。

　　当年他嫌弃传言不实，青阳之巅只有茅草屋没有宫殿，如今，青阳之巅真的有了宫殿，只是这其中住的人，已经不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位惊才绝艳的术师。

　　江术与云峤站在一个大树后，看着仰星光指挥那些人把箱子搬了进去。

　　“他们在搬什么东西？”
　　“人皮。”
　　“什么？！”
　　“应该说，是制作符人的符纸。会有人从各个地方运过来。”

　　云峤皱眉，原来启灵阁那么多符人竟然是从各地收集而来吗？所以商队送的货物不是古董字画而是用特殊方法制作好的人皮符纸？他们为何要制作那么多符人？还有……

　　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启灵阁在收集人皮制作符人的？”
　　江术很耐心地解答：“不久前在鉴宝阁遇见你的时候，有个术师旁边放着个和那箱子上的花纹一致的盒子，我在启灵阁见过那种盒子，里面全部装的是裁好的人皮。”

　　云峤继续问道：“启灵阁怎么会让你知道这样传出去足以让人诟病的秘辛？”
　　江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他不怕我会知道这样的秘辛，甚至生怕我不知道。”
　　云峤：“谁？”
　　江术：“我们等会儿去见他，见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