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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儿童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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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经理快步走过来,在周希文耳边悄声说:“周小姐,客人都离开了。”
是啊,誰现在这么没眼神留下来吃饭啊,赶快离开省得主人尴尬或者小心被台风尾扫到才对(后者乃怡康上下人等的心声。。。谁也不想被周小姐认为自己留下来看她的笑话然后未来一年都生活在周小姐的低气压下)。
周希文点点头,这种情况也难免。
“我知道了。”
“那食材我安排后厨处理掉了?”经理硬着头皮请示。
周希文一愣,才想起来今天安排了三百多人的宴席,而且都到这个时候了,后厨一定都做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没有用过的那些,酒店也不可能再用来招待客人。
“好……”她应声,余光瞥到一旁的一丛紫蓝色花朵,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经理:“等等。范经理,能用这些食材准备两百人份午餐吗?请分装打包好,等下我会安排车子来取。”
范经理愣了愣,不过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很快笑着说:“好的,我们会在四十分钟内准备好。”
花园里似乎只剩下了周希文一个人,四处还有散乱的彩带和气球。桌子上的香槟塔还是空的,等待着新人共同执起酒瓶倾倒酒液。
五层高的蛋糕最上面放着一对娃娃,新郎和新娘笑嘻嘻执手,新娘手中还拿着一束捧花。她踮起脚尖,从最上层取下那个娃娃,在手中捏了捏,奋力丢出去。
新郎小娃娃在草地上弹跳了几下,落入花丛中再也看不见。
拱门内的阴影里,穿着西装的陈冠霖默默注视她强忍着脾气,终于忍不住扯下白手套,撕下头上璀璨的发冠,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他没有出现。
现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静静待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在痛苦的时候,是不需要外人陪伴的。
只是,希文安排的餐点是要给谁呢?
周希文跌坐在地上哭了一阵,哭声渐小。抹了眼泪,她站起身,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上,慢慢地低着头走过来。
陈冠霖猜想她大概是要上楼换衣服,立刻闪身躲在一旁的洗手间内。
像做贼一样等待着,等待着。半个小时后,周希文穿着一条白色的小礼服,搭着同色的镂空花纹披风,依旧是高跟鞋,只是从镶着水晶钻的白色鞋子变成了黑色高跟鞋,一如她平时上班穿的那样。
周希文化了妆,妥帖地遮掩了刚才哭红的眼睛。
面色红润富有光泽,眉毛精致眼角微翘。
这个不服输的女人。。。
原来你从来都不会把脆弱流露到人前啊……
陈冠霖想着。
当年,那次她喝醉了,哭泣哀求,第二天就面容精致态度平静地和他打招呼。
他以为是周希文发泄过后冷静下来,想明白了。
其实也许……只是故作若无其事,以及无颜回望自己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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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霖在周希文走出通道后绕了出来,从另一条路去了前厅。
果然没多久周希文和堂弟Sam一道出现,她板着脸对弟弟吩咐什么,男孩只有不断点头点头。。。
“姐,我陪你吧。”周希瑜轻声小心地说着,“让我开车。”
她沉默了一瞬,“不。”
抬头,弟弟还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担忧。
周希文对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向来很是疼爱,若是旁人有这种表情她可能会生气,觉得被人同情了。但是对着小弟,她只有欣慰。抱了抱满心忐忑的堂弟,“我没事的……让我一个人静静。Sam,相信姐姐,只要给我一天的时间就够了。”
她让保姆车的司机回去,后座和后备箱放满了密封好的外带餐盒,200份,装了四个大箱子。
陈冠霖默默地开车跟上。她车速不快,说实在的开车技术也很不怎么样。也许收到了心情的影响,有几次他简直为她捏把冷汗,很想加速拦下周希文替她开车。
“Foxy Home?”车子停在一家儿童之家门前,陈冠霖不由得一怔。
她……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慈善了?那些食物是准备拿给这些孩子们的?
陈冠霖感觉到面前的周希文有点……让他觉得陌生了。
周希文下车,儿童之家的两位负责人出来迎接,和她热情地打招呼,看起来还蛮熟悉的。
“周小姐谢谢你。”
“不要客气。嗯……快点拿进去吧,可能还要热一下。”周希文淡淡地有些勉强地笑笑——她的确做不到心里痛苦脸上还能欢快的笑(这一点上大家都要和小姨婆好好学习啊!),面无表情已经是她能坚持的最高标准。
“你不进来看看吗?孩子们都很想念你,小沙还为你做了一份礼物,想要感谢你救了他的小狗。”儿童之家的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温柔女性,她很慈祥地笑着拉着周希文的手,当作自己根本没有看到她脸上勉强的笑容和那眼中还散不去的阴郁和痛苦。
邱院长自己也曾经有过很痛苦的经历,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丈夫、儿子和母亲,她流干了眼泪,也多少次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最后,是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希望和难以细数的欢乐。
她相信周希文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同时对于周小姐能在痛苦的时候还想着这些孩子们并且保持住自己的尊严而十分尊重她。
邱院长希望周希文能够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放松一些,开心一些。
“……”周希文犹豫了片刻,“好的。”
小沙是三年前那个袭击他们导致陈冠霖受伤的男人的孩子。虽然周希文没有控告,也为那个男人请了律师,但他还是被判处五年刑期,目前还在服刑。所以小沙和他的姐姐只能生活在儿童之家。
周希文最开始是怀着一种歉疚的心态来Foxy home看望小沙两姐弟。他们的确很敌对她,送来的东西全部都被推开。所以她每个月都给Foxy home捐赠物品,保证每个孩子都有一份。坚持了一年多,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这两个孩子慢慢放下戒心,甚至在她的陪伴下曾经去监狱探望父亲。而周希文也喜欢上了这些孩子们的笑容——怡康的人也许会觉得吃惊,不近人情的女人怎么会喜欢小孩?然而事实是,她早已经到了可以做母亲的年龄,渴望爱情的同时,又如何不渴望有个温暖的家,有几个可爱的小朋友呢?
的确如儿童之家邱院长所想的那样,这些孩子们最纯真的笑容和天真无邪的童言稚语冲淡了周希文在陈冠霖离开新加坡后的惆怅和伤感,让她能够走出过去的阴霾,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她今天来这里,可能会勾起更多的痛苦。
周希文和Simon就是在这里相逢的。
那时候,他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来这里慰问小朋友们。不期而遇之后,就是猛烈的追求。
鲜花、礼物、短信、电话……
甚至还有几封情诗。
哦……不,不要再想了。
周希文对自己说着。
“好吧。”她冲邱院长笑笑,抬起沉重的步子走进去,一路上调节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相处这么几年,她已经很了解这些孩子们对人的情绪有多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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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霖停好车,速度很快地溜到周希文车子后面,搬起一箱便当,正好跟着一位刚出来的男性工作人员走进去。
对方看他衬衫笔挺,很奇怪地看着他,院长宝宝语滞片刻,“……我是周小姐的同事。”
“哦,这样啊,你好。好难得见周小姐带朋友一起来哦。”这个工作人员也是个傻傻的小年轻,笑嘻嘻地说。
“她……常来?”
“差不多一个月两次吧。”年轻人毫不设防地说,“我们都没想到周小姐能坚持下来呢,她看起来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没想到她还蛮喜欢小朋友,小朋友们也这么喜欢她。”
陈冠霖想想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板着脸高跟鞋咔哒响、一开口有时候能噎死人的周希文,觉得年轻人这句“不容易亲近”简直太贴切,哦不,是太客气了。
陈冠霖来回两趟,和年轻人搬完了所有的便当,年轻人留在厨房帮忙,又指点他现在孩子们会在前面操场活动,然后才会吃中饭。
陈冠霖走出去,左顾右盼寻找某人身影的同时,还要留心别被她看到。终于,他看到操场中间的草坪上围坐着一圈孩子,周希文侧腿坐在草地上,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一张张纸往她怀里塞,她不断叫着“一个一个来”,好不容易维持好秩序,然后低头看怀里的纸张。
“‘2200年的我’?这是谁的画?小布!你有没有算一下到2200年你已经多少岁了?”她举着一张画的五颜六色的……额,印象派作品,对一个小男孩说。
“200-10+7=……197~”小男生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出来后,一圈孩子们哄堂大笑。
他被笑得脸红,摸摸后脑勺,大声地辩解:“我写错啦,是2020年,2020年嘛!”
陈冠霖无声地笑着摇摇头。
孩子们真是可爱啊。
“你好?”有人在他身后说。陈冠霖转身,是邱院长。
“您好。呃……”他有些尴尬,“院长,我马上离开……请不要告诉她我来过。”他指指周希文。
“我听查理说你是周小姐的朋友,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来呢?”邱院长笑着问,“是不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陈冠霖沉默了一瞬,“您……很敏锐。”他慢慢地说着,眉头却渐渐皱起来,“她……今天遇到了一些很不开心的事情……不过我想现在我可以放心地留她在这里。孩子们会让她高兴起来的。”
邱院长点点头表示明白。“周小姐是个很骄傲的女生,她不会表现出来她的不开心。我会留意的,你也不需要立刻离开,需要参观一下吗?”邱院长做出邀请,陈冠霖想想正准备婉拒,就听到有个孩子大叫:“院长奶奶!”
然后一帮孩子们呼啦啦地抬头看过来,随之看过来的还有原本背对着陈冠霖两人的周希文。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隔空相视,她冷冽,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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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踪我?”
邱院长带孩子们去吃中饭,阳光明媚的操场上只剩下陈冠霖和周希文。
周希文一直隐忍着的怒气终于爆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质问。
陈冠霖尴尬得很,推推眼镜低头不语。
“说话啊!陈冠霖你真的很烦啊!”周希文一肚子火正好全洒在陈冠霖身上。“干嘛?来看我有多狼狈?来对我说教谁叫我当初不听你的话是不是?”
她知道对方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就是想要骂他恼他,最好他可以一气之下扭头就走。
“希文,不是的。我只是……”陈冠霖解释着,有几分着急,“我只是担心你……对不起。”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你没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周希文冷冷地侧过身去,双臂环在胸前。
“……那个小沙……”陈冠霖没话找话,“我没想到你会一直来看他。”
情商低到和周希文有一拼的陈冠霖又一次选了一个不合适的话题和不合适的表达方式。
“你没想到是正常的。像我这样死不悔改的女魔头怎么会做这么有人情味的事情?当然是因为这样做有利可图咯!比如说,现在这种时候。你说如果今天中文频道的八点新闻有一条是‘善心CEO婚礼突变不忘慈善’,宸浩集团会不会被市民的口水淹掉?李宸浩还有没有可能继续做他的大明星!”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将陈冠霖曾给她的评价表现得淋漓尽致。
带陈冠霖进来的年轻人查理跟着另外两个男生扒在院舍办公室门边,虽然听不太清楚周希文在说什么,但只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为对面的陈冠霖一阵默哀。
“天呐,他是个勇士。”
“没错没错,处于生气状态的女朋友杀伤力堪比愤怒的母狮,他竟然能直面,的确是勇士无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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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霖不明白自己那句话为什么就会让周希文反应这么剧烈,然而个性认真的他不能认同对方的气话,叹了口气:“你不会拿这个做文章……起码不会是这件事。其实你自己也很讨厌身处舆论中心。”
周希文愕然,气势顿时低了半截。
“怎么……怎么会讨厌?我。。最喜欢上头条。”
“你喜欢医院上头条,或者……”他隐去了那个“我”字,“而不是你自己。”
那些曾经有过的报道,是没有周希文的名字的。
陈冠霖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曾经有但是退缩逃避没有付诸实践的冲动。
“希文,其实你也根本不喜欢那些宣传,为什么还要我去做?”
他抬头,看着周希文,微皱眉头。上次急救,医院自然是要做公关活动的。他见到周希文在应对媒体时其实很不高兴,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几年前乐此不疲地把他往镁光灯下推。
周希文很奇怪地看着他,一时间也忘了刚才针锋相对的事实,“那怎么会一样?你是个男人啊,一个上进的男人都希望事业成功职位更进一步不是吗?这是天性,也是责任。更何况……你为那对母子做手术是承担了风险的,医院也承担了风险。那么手术成功后为什么你和怡康不能从中得到些回报?”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父亲言传身教便是如此。
周海天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集团最大的股东和执行董事,这些都是他奋斗多年的结果。
周主席这些年是平和多了,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了,也许是身体不允许他再过分地拼搏。倒退十五年,他绝对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信奉者和忠实执行者。而且将此作为评价一个男人的标准之一。
他的妻子早逝,虽然他在外面曾经也有过女人,但因为疼爱女儿,一直没有让女儿知道更不要说带回家里,所以他们家也缺乏一个女性调和,以至于周主席将女儿的教育越带越偏也没有人纠正。
“希瑜现在没有这个积累和资历,三到五年后我也会帮他运作争取管理层的职位,当然,前提是他能胜任。这也是他应该做到的。”
陈冠霖却推了推眼镜,不甚赞同地说:“根据我对希瑜的了解,他未必喜欢做管理的工作。希文……专心致志地做一个专业人士,不能算是上进吗?”
如果不能算是的话……我恐怕要承认自己是个不思进取的男人啊。。。
周希文沉默起来。
所以陈冠霖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和自己针锋相对所以才屡次从发布会上偷跑让自己处于尴尬之中,而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真的不喜欢?
天呐……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借口。
“你……你怎么知道希瑜不想。”她抬头看着陈冠霖,不知不觉间,心思已经被陈冠霖从Simon身上带跑了。
“……”男人笑了,“……他……他挺像我年轻时候的……我是说,Sam是真心喜欢研究我们的专业。”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些许。周希文一身尖锐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支持着身体的愤怒一到散开,她立刻感觉到身上一阵疲惫无力——从六点多就起来空腹化妆换衣服,到现在水米未进怎么可能有力气呢?
微微有些眩晕,她晃了晃,自己站稳。
陈冠霖下意识伸出去的手顿住了。“你头晕?你应该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正要说自己不想吃,手机响了。
她从包里翻出这部质量超级好的手机(玻璃碎了它还没坏),看了一眼蓦地按动关机键。
心情又一次跌倒了谷底。
陈冠霖想那大概是Simon打来的。
“……”
他脑袋急速转动着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然而未果。
毕竟……背诵《Handbook of Neurosurgery》在当下绝不合适。
又一次的,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拯救了尴尬的陈冠霖。孩子们结束午餐拿着饭盒去水管那里自己洗刷,他们跑过的时候围住了两个人,笑容很灿烂地表示大龙虾好吃极了。
“是吗?那下次阿姨再带给你们。只要你们努力做个上进的好孩子。”
“嗯!努力更出色!”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着,跑开了。
“院长,今天还有些事,我先走了。”她再也不能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和邱院长草草告别。
陈冠霖匆匆冲邱院长点头致意,快步跟上去。
“你还跟着我干嘛!”周希文深深皱着眉头,从来没觉得陈冠霖这么厚脸皮。
男人很窘迫,支吾了会儿,“我也该回去了……我送你吧。”
“不用。”她说着拉开了车门。
“希文!”陈冠霖情急拉住她的手臂,“别让我们担心好吗?”
她甩开男人的手,冷笑,“你放心,我周希文还不至于为了男人寻死觅活。……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她趁着陈冠霖愣住的瞬间,上了驾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