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过去的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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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茶楼，说是茶楼其实更像是棋牌室，麻将在桌上滚动碰撞的声音杂着带着本地口音的说话声，热闹又嘈杂地挤在一起。
“麻烦开个安静点的包厢。”肖倾城在柜台上敲了敲，礼貌地冲里面的老板娘勾了勾嘴角。
老板娘打量了他一会儿，呸得一声吐掉嘴里的牙签，冲旁边的服务员吆喝了一声：“带他俩去楼上开个最里面的小包！”
肖倾城点了壶茶和一些小食，然后冲贺年道：“坐吧。”
贺年坐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嗯？”肖倾城愣了愣。
贺年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连忙解释：“我能看出来，你给人的感觉和我们这边的人有点不一样。”
“以前家里确实还可以，”肖倾城并没有因贺年的话感到恼火，淡然道，“现在不行了，和你们都一样。”
“这样啊……”贺年点点头。
肖倾城以前隔着铁门买面筋的时候觉得这个男孩为人非常淡漠，比自己还不近人情，结果现在他发现这个男生似乎只是有点天然和迟钝。
“那你现在能和我说，刚刚那些人为什么追你吗？”肖倾城问。
“因为我大伯欠了他们钱，”贺年的声音低了低，“高利贷。”
“那他们追你做什么？”
“我是我大伯养大的，相当于他的半个儿子，所以他们想拿我要挟我大伯，”贺年耸了耸肩，“我大伯确实疼我，但是他更爱钱。”
肖倾城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你就让他们追？”
“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追得有些狠了，似乎是因为政策快下来要开始打击高利贷了，明炀他爸爸着急了。”
“很多人都欠他钱？”
“嗯，我们初中的很多同学家里都欠他家钱。”
肖倾城想起那天在小区里遇到的“驴打滚”几个人。
“乔惑家也是？”肖倾城紧接着问。
贺年点点头。
乔惑没和他说过这件事，而且综合分析一下乔惑的反应和遇到的事情，肖倾城基本笃定了乔惑之所以这么着急回去，肯定和高利贷有关。
“他家的私事我不好多说，”贺年道，“你可以去问他，他看上去很在乎你。”
肖倾城面上一热。
“不过我可以和你说说他以前的事情，因为有些事我自己也不清楚。”贺年认真地看着肖倾城。
“他以前......”肖倾城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心情好似面对电视剧即将发生的曲折走向一般，好奇又不忍去看。
“我和他还有明炀以前关系很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
“三人组？”
贺年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看来你知道不少。”
“不多。”肖倾城摇摇头。
“乔惑以前根本不这样，”贺年停顿了会儿，“虽然以前也属于很张扬的个性，但是和现在这种张扬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肖倾城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的意思。
贺年低下头抠了抠手指，思索了会儿接着道：“他以前喜欢......打人。”
“看谁不顺眼就上手，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和他爸的关系也因此特别差，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混混头儿。”
肖倾城心中一动，他以前居然也和他爸爸关系不好？
贺年接着说：“现在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校园暴力的意思，不过他打的也不是什么好孩子，也不对女生动手，但总体来说很过分，把人打进医院的事情是常有的，而且不知悔改，弄得那段时间除了我和明炀，学校里几乎所有人看到他都绕道走......他那时候的脾气真的很差，成天叼着根烟到处瞎逛，见人也不给三分好脸色，明炀的脾气你知道吧，和他那时候比，明炀都能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直到有一天，他妈妈......”
贺年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非霍奇金淋巴瘤。”肖倾城脱口而出。
贺年讶然地看着他，正巧服务员推开包厢门把茶水和小食端上来，肖倾城伸手给两人倒了杯茶，并没有回应贺年的惊讶。
“他真的很喜欢你，”贺年忽地浅笑起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一个人这样。”
肖倾城摸不清贺年说的是哪种喜欢，只能欲盖弥彰地低头喝了口茶。
贺年接着道：“他母亲生病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那几天浑浑噩噩的，别人和他说话似乎都听不到，好像在走神，注意力都集中不了三分钟以上。”
有什么东西在肖倾城心中刺了一下，刮得他胸口阵阵发痛。
“接着他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没再发过火也没再生过气，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他被外校的几个人群殴，本来他能打得过，结果那次他蹲在地上一次手都没还，最后浑身是血地回来了，看得都触目惊心，”贺年深吸了口气，“但是那段时间我家和他家都和明炀家决裂了，我们三个在那个时候开始形同陌路，我自顾不暇，只知道他突然变得像个傻子一样整天乐呵呵的，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考上了县一中，虽然是擦边考上的。”
“他居然变化这么大......”肖倾城低语着，有些恍惚。
贺年点头：“因为从一开始名声就不好，那边的人私底下都喊他‘小疯子’，说他疯疯癫癫的，自那以后他们发现乔惑性情大变，就开始得寸进尺地当面喊他小疯子。”
肖倾城攥紧茶杯，硌得他关节发疼：“那边的人？”
“我们三个是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以前都住在金泉小区，左邻右舍的一些叔叔阿姨大叔大婶就喜欢看别人家灶炉起火，你懂的。”贺年回答道。
金泉小区？肖倾城怔了怔，那是他现在和肖倾国住的小区，明炀家也确实住那里。
“后来我家和乔惑家都被高利贷掏干净了，”贺年小口地抿了抿茶，咂咂舌似乎觉得有点苦，“就卖了房子搬走了。”
肖倾城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流微微颤抖。
贺年拿起一块南瓜饼放进嘴里两三口吃掉，然后擦了擦手，摘掉了鸭舌帽，露出了一张婴儿肥的稚嫩脸庞，可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却破坏了这份稚嫩，显得有些狰狞，丑陋扭曲的疤痕下的一双眼睛却明亮又纯粹，质朴且纯真。
贺年目光纯粹地看着肖倾城：“我大致上只知道怎么多，虽说是以前的朋友，但是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很抱歉，因为现在的义务教育只有九年，我大伯就没让我上高中，所以之后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和他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
“其实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但我和明炀却因为老一辈的事情先放弃了十几年的友谊，看到对方和陌生人一样，只有他一个人还想着挽回。”
“我真的真的很愧疚，明明谁都不好受。”
“我和你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你能好好陪着他，明炀现在还过不去这个坎，我又是个胆小鬼。”
“我觉得他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快乐，本来一开始不管是我还是明炀亦或是其他人，都有机会和他好好聊聊，听听他心里倒底在想什么。”
“可是如今，他虽然看上去和谁都亲近，但其实和谁都不亲近。”
“如果我没猜错，他唯一一个吐露过心声的人就是你。”
“这话可能说的有些自以为是了，但是乔惑他以后就麻烦你了。”
“他真的很喜欢你。”
肖倾城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打开手机，乔惑在刚刚给他回了一个消息，是一如既往的语气：【炀炀在找我？（/震惊）莫不是我在贴吧里匿名发他表情包的事情暴露了？】
肖倾城盯着那行字，手指不断收紧，以往他可能哂笑一声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他盯着这行字，上面的一笔一划都宛如扎在自己的心上，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明天放学后，你高三楼后等着】肖倾城把再一次把约架金句搬了出来。
想想觉得不大好，又补了句：【我有话和你说】
可是这两条消息，乔惑整晚都没有回。
肖倾城又失眠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经过教学楼下的时候，樱花已经全谢了，许多落花都已经彻底枯萎在了地面上，这两条正好有些凉，风一吹，显得格外萧瑟。
肖倾城抬起头，二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肖倾城连一句嘱咐都忘了和肖倾国说，直接冲上了二楼，站在四班门口气喘吁吁。
班上有人认出他来，开始议论纷纷。
“三号跑道少年？”几个女生窃笑着对他指指点点。
“那是小~倾~城~”周围的几个男生没什么恶意地调侃道。
肖倾城心中一抖，目光却毫不停留地搜索着乔惑的身影。
他看到了陆亚轩，顿了一下。
陆亚轩也看着他，眼里带着担忧，缓缓地摇了摇头。
肖倾城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更让肖倾城绝望的是乔惑第二天也没到校。
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
他每一天都会给乔惑发消息问他去哪儿了，结果每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乔惑一次都没有回复。
肖倾城睡觉的时候都会模模糊糊地梦到乔惑回复了自己，打开消息的时候惊醒，然后他浑身冷汗地去摸自己的手机，微信上的消息提示依旧一片空白。
短短几天，肖倾城黑眼圈都深了一个色号。
一直熬到清明节放假的那天，肖倾城终于憋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等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心急如焚过，周六的一大早他就坐上公交车，伴着一股焦焦的纸钱味儿和炸耳的鞭炮声直接赶往乔惑住的四海小区。
他倒是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肖倾城刚走近乔惑住的那间房子，先听到了一片吵吵嚷嚷和打砸东西的声音，接着他就看到在房子的小院子门口前，乔惑正朝院子里面看，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肖倾城也看向院子里面，看到了院子里有几个人正摔摔打打，肖倾城仔细一看，发现正是上次追贺年的那几个纹着花臂的几个人，领头的胖子在其中骂骂咧咧地说着“穷酸”。
似乎有另外一个世界正向肖倾城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残忍地告诉他什么叫现实，什么叫无奈。
乔惑搭理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已经一片狼藉，肖倾城上次看到的海棠花、君子兰、杜鹃还有乔惑最喜欢的栀子都倒在地上，花盆被摔了个粉碎，土壤和花根被踩烂在一起，门口的鞋架也散了架，多肉的绿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毫无生气。
可乔惑就那么看着。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没有伤心、没有愤怒、没有惊慌，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又无聊的闹剧，明明就站在门口，却好似离了很远一般。
一片凉薄。
肖倾城心里不可抑制地愤怒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恼火什么，因为乔惑不回自己的消息？因为这些人打砸乔惑的家？因为乔惑又骗自己？
但他清楚当自己看到乔惑平时里生龙活虎的飞扬眉眼里变得毫无生气的时候，一股无名之火把他的理智烧得片甲不留。
他告诉自己很多次别管多闲事，管好自己就行，其他都与自己无关。
可是这家伙却把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进别的事情。
现在想让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肖倾城在心底冷笑一声。
做梦。
“住手！”肖倾城突然暴喝一声。
摔打的声音停滞了。
乔惑转过头来，面露震惊，眼里宛若黑夜拂云，又再一次点上了星光。
“小倾城？”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过去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