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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决心做好人了(入V公告) ...

  •   十七岁那年的初春清晨,余德音从昏睡中醒来。像是睡了一场久远到天荒地老的觉,又像是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里,她看见自己挂于华丽的宮梁之上,螓首低垂,双目紧闭。虽然披散着的青丝遮盖住了大部分脸,但仍然可以看出那张脸肌肤煞白,眼角铁青。显然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得不是那么好看。唯有身上的广袖纱罗衫下,那华贵的蹙金刺五凤纱裙,俨然是贵妃的仪制。昭告着众人,这具尸体的身份是多么高贵。

      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吹入堂中,周身纤镂绮罗随同长长的茜色披帛被风吹起,飘飘若举,煞是好看,让这具尸体好像又活了过来。

      地上跪着一溜的宫女和太监,个个哭得凄凄惨惨,哀哀戚戚,哭声宛如鬼厉。

      他们的结局无非是两个,守陵或者陪葬。

      画面一转,她迈出宫殿的大门,身后一直有人唤她的名字。可是她连头也不回,走得那样决绝。而那人的哭声一直在她耳畔轰轰作响,她不得不捂住耳朵。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她的步伐,她下意识地走进了一片蛮荒之中。脚下是水,天上也是水,整个蛮荒都是水。而她走得那样从容不迫,不紧不慢,仿佛尽头有她所向往的一切。

      天与地的连接处,许多画面如白驹过隙般一一闪过,那是她的一生。

      她看见了生下自己没多久就去世的娘,还有祖父,祖母,爹爹,妹妹,弟弟,堂姐、堂哥、堂妹……甚至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都在尽头等她,等着她团聚。

      她心头舒展,越走越近,眼前的景色急剧变化。脚下的大地浑然变成了沙子。

      她站在荒漠的中央,漫天黄沙席卷而下,一个声音自天而降:“你上一世半生荣宠,富贵至极,却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可知为何?”

      “妾身这一世走错了路,自知罪孽深重,难逃责罚。”

      “你已受尽枉死地狱痛楚。如今下世入畜生道,可有甚话说?”

      她心灰意冷,扣头道:“极好,妾身不愿再世为人。为猪也好,为狗也罢,悉听君便。”
      说完,她转身离开。

      “且慢!”

      这一声惊诧令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回过头,眼前是一团刺眼的红光,照射得她睁不开眼睛。

      恍恍惚惚中,余德音定了定神,红光逐渐暗淡下来,最后缩成了一缕日光。那昏白的光线从窗棱穿透油纸,在地上形成斑驳繁杂的花纹。屋内安静到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木的飒飒声,和碧瓷香炉里的发出的奇怪声音。

      她头疼得厉害,分不清周遭是现实还是地狱。四下里望了望,这个房间,竟是旧时江都家中的模样。江都,是她和爹爹避难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家已经破败,他们改俞姓为余,隐姓埋名,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

      她从拔步床上起身,飞快地走到妆台前,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带着几分稚气,分明是少女的脸,却也有不同,眼神成熟,藏尽心事。

      转了一圈,回到最初。只是最珍贵的还是来不及拥有。似乎她重生得有些太晚,还来不及改变。祖父俞晖官至首辅,权倾天下,爹爹俞申封安定将军,手握重兵,一文一武几乎掌控半壁江山。她是真正的豪门贵女,荣耀至极。可好景不长,俞晖晚年参与了“甲子之乱”,累及全族一百二十余口人,年十四岁以上男子或被斩首或流放,女眷尽数充入掖庭为奴。家中唯有她和俞申逃过一劫。那时,端王起兵造反,乱兵已经杀入皇宫之内,差点逼得皇帝禅让退位。俞申率军突破重围,救出了皇帝。端王见势不妙,夺走玉玺,从端阳门奔逃。俞申乘胜追击,将玉玺夺回,奉于皇帝。

      皇帝沐尹对俞家是又爱又恨,这俞晖是三朝元老,功高盖主,渐渐跋扈,平时与端王多有来往。这次端王谋反,就是这个俞晖从旁挑拨协助。可俞晖的儿子俞申又是自己的心腹,安定将军就是他封的,他还打算给他封异姓王,让这份荣誉世袭罔替下去。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所幸俞申还在站在自己这边的,见他能够夺回玉玺,解了困局,也算是功过相抵。他法外开恩,饶了俞申父女的性命。俞申自知身份尴尬,就辞官携女避走他乡。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放过了他们二人。

      但他们终究是罪臣之后,离开了京城定居江都,生活过得十分拮据。俞申便用所剩无几的盘缠做起了一些小买卖,近一年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家里买了两处小庄子和一所小园子,靠着收租度日。俞申是早出晚归,日日守着,不敢懈怠。从贵女到平民,这落差实在是太大,她不甘心。后来,她靠着与晋王幼时的情分,怀着身孕重回京城,成为了晋王侧妃。再后来,她为了权力地位不惜大开杀戒,可最终还是落了个苦果子吃。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一切皆是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变化靡常。

      上一世心机费尽,到头来万事皆空,这一世又是什么来头?

      余德音复又卧在榻上,顿觉万念俱灰,连浦云进来的时候都没发觉。浦云是她的贴身侍婢,为人稳重,又忠诚聪慧。家中遭遇变故前,余申几乎遣散了所有仆人,只留了几个忠厚老实的带着,浦云便是其中之一。

      “姑娘?”浦云走近床边,轻轻唤了一声。室内的光线很昏暗,让人不辨白夜。隔着纱帐,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内里的人躺着的姿势。她将纱帐撩起,见余德音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盯着帐幔上方,眼神木讷。

      自从那封信寄出去后,她家姑娘要么躺在床上睡觉,要么就是坐在窗前发呆。谁也不能走进她的内心,看清楚她到底再想什么。

      浦云的手顺着床沿摸到了旁边的紫檀木柜上,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室内瞬间明亮起来。她又小声道:“姑娘要的东西,我已经托外头的人弄来了。”说着便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瓷瓶子,内里不知装着什么。

      “嗯。”余德音头疼得厉害,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浦云焦急说道:“姑娘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的话,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余德音回过神来,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但一时也想不起来。自从重生后,她的记忆就变得零零碎碎的,尤其是她人生走到尽头的前三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那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悬崖,危险得让她不愿靠近。却又时刻搜肠刮肚地想,想看那崖底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时想得厉害了,头痛也越甚。害得她整宿难寐。

      浦云见她心有所思,又道:“说起来,王爷与姑娘是自幼的情分,旁人是永远比不上的。姑娘既然已经将诗书寄出去了,只需等待即可,何必又要用这样的手段。”

      余德音终于想了起来,上辈子,她在江都城给晋王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她还隐约记得。

      幼时在君侧,不觉时日长。
      早为青丝挽,晚来风雨黯。
      朝暮思纷纷,恍惚入梦乡。
      斯人独空老,红泪落湘江。

      晋王就是看了她这首诗,便从京城赶来了江都。晋王沐荣霖是当今天子的第三个子女,也是第一个儿子,兰陵萧氏所生。萧淑妃与余德音的娘萧钰卿是同族,虽贵为淑妃,却为庶出。不过,萧淑妃很受天子的宠爱。凭这一点,沐荣霖刚一出生便被封为晋王。历代封王中,以“晋、秦、齐、楚”四个封号最为贵重,其中晋王最为尊贵。所以沐荣霖一直被前朝后宫看好,是天子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

      晋王沐荣霖与她自小便认识,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便常做一处玩耍。本来萧淑妃欲亲上加亲,可俞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为晋王另择佳配。上一世,余德音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便用媚药勾引之,以致珠胎暗结,却只成为了晋王侧妃。这其中曲折复杂,她做了多少谋算,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出了这么不光彩的事,萧淑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暗地里欲置余德音于死地。后来晋王拼死保护,这才让事情平息下来。这倒也罢了,余德音却欲壑难填,她哪里满足一个侧妃之位,后来又设计做了一系列的事……

      余德音想到此,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她手里的人命,她辜负的人,怕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后来,晋王又因进言为俞晖平反,而惹怒了皇帝,失去了圣心,与东宫之位失之交臂,被废为庶人。她与他和离。记忆到此中断,再然后,便是悬梁自尽了。

      “姑娘,”浦云见余德音脸红一阵,白一阵,便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劝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虽说现在的日子大不如前,但是也比普通人家强。在这江南水乡之地,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姑娘你早前在宫里养大,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虽说富贵无边,却也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若相国大人还活着,便也希望姑娘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姑娘何必非要选择那一条艰难的路呢?”说到此,她红了眼眶,“姑娘幼时是何等天真浪漫,之前家中逢此变故,姑娘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态,现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这样的生活得之不易啊。姑娘请听我一句,鸿雁传书已是不妥,如今又要做这样的事,你可万万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接编辑通知,本文将从2019年7月1日入V,入V章节从22章开始,请各位看过的小仙女不要花钱买看过的了。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机智十七、奶兔白糖、火树银花、还有名字是空白的小仙女送出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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