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这个记者有点儿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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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打开邮箱看了看实录和资料，眉头皱了皱，又打开附件里的采访录音原声，仔细听完后，她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阿帆吗？下午那个新闻你确定细节没错吗？”
“对，是打着植物染料的名号卖化学染料的那个新闻。”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干净清澈的少年音。
“我觉得有些细节对不上，录音里背景声里有小孩的哭声你听见了吗？”
那头一阵沉默，像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这里可能还雇佣了童工。”
“啊？我现在重新听一遍。”终于有了些反应，看来阿帆这孩子是从睡梦中刚清醒过来，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
“好，待会现场图片发我，明天咱们再去现场看看。”
居然放下电话，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羊腰肉，神情严肃地嚼着，目光盯在电脑屏幕上，双手正噼里啪啦地敲着字。
程一舜坐在隔着居然两三桌的地方，视线从带着大金链子的东北大哥们身上穿过，落在居然的身上，就这么看着，不带任何表情，像是观察一只小白鼠那样观察着居然。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必须压抑住对她的好奇，不能对这个女孩产生太多兴趣，他告诉自己这么看她只是为了了解一下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是怎么生活的，顺便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偷拍自己的手下和别人交易。仅此而已。于是目光得以有个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地黏在她身上。
居然认真写完稿子，来回校对了几遍，终于按下发送键。接着又叫了两瓶啤酒，边喝边吃，这次她吃得若有所思，眼神随意地落在一处，开始发呆，看上去好像没刚才那么痛快了。居然脑袋里困惑的不止有刚才录音里的小孩哭声，白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让她不知所以，“老板，结账。”居然起身准备离开，但喝得显然有些多了，她有些摇摇晃晃的。
程一舜莫名奇妙地在居然站起来那一刻也“倏“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又迅速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今天自己的注意力和心思在她身上放的够多了，她还不至于自己再耗费更多的动作。于是又一屁股坐下来，盯着自己面前的烤白菜、烤青菜、烤豆腐，默默吃着，却食之无味，脑子里全是那个奇怪的女孩，是记者吗？现在还有这种为了一点儿对不上的细节去实地探访的记者吗？程一舜似乎对记者这个行业有着莫名的误解和不屑。
老板把摇摇晃晃的居然扶到另一个带有扶手的椅子上坐下，数落道：“你看看你，这么大的姑娘，又喝多了。哎。”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茉茉啊，我是陈叔。”
“居然又在您那喝多了是吧？”电话里的女声很温柔，但说起这话来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意味。
“是啊。我已经把她扶到躺椅上坐下了。”
“那麻烦您了，陈叔，我马上就过来哈。”
程一舜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目光，直愣愣地朝居然的方向看去，她正在安静地靠着躺椅的椅背发呆，和刚才放肆地大嚼大吃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一会儿，另一个女孩儿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刚下车就引来一众人的目光，程一舜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个女孩还穿着一身古代的衣服，头发扎成两个发髻，活像是刚从古代穿越来的。她没在意别人好奇的眼神，一路小跑到居然身边，陈叔见她来了，可算松了口气。
“茉茉，你这是刚收工啊？”
“是啊，陈叔。今天有点儿晚了。”
“哎哟，可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陈叔，居然又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好她有你这么个朋友。”
“茉茉，你怎么来了？”居然因为喝了酒，反应慢半拍，醉醺醺地问道。
“哎呀，居然，不能喝就少喝一点啦。”陈茉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陈叔，那我们先回去了。”
“等等，给你煮了一碗面，你带回去吃。”陈叔赶紧又从厨房拎出一份已经打包好的面。
“谢谢陈叔。”陈茉接过面，搀着居然上了出租车。
程一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她们坐上出租车之后，也起身结账离开了。
“茉茉，我不想当记者了。”居然靠在陈茉的腿上，嘟囔着。
“居然我警告你，你可别在车上发酒疯啊。”陈茉把整个上半身靠在出租车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我认真的。”
“为什么？”
“太累了？”
“那你每天还累死累活的，没有大案子的时候可以摸摸鱼嘛。”
“不行，摸什么鱼摸你个头！“居然醉醺醺地伸出手揉陈茉的头发，嘴上也没停下来，”每个案子都是案子，冤枉小案子当事人和冤枉大案子的当事人，对那个人的影响都会是一辈子的。”
“那你明天辞职吧。”
“不行，我不来干，顶替我的是一个随便写新闻的人，那这世界就要完了嘛。”
“又不想干，又不辞职，那你想干嘛？”
“啊！都怪我爸这个死老头子，非要在遗书里让我当记者。”
“行啦，居然。别发酒疯了，闭上嘴休息一下吧。”
陈茉轻轻地拍拍居然的脑袋，像哄孩子睡觉一样哄着她。
第二天上午，居然还是准时到了公司。刚坐下没多久，就被王主任叫进了他的办公室。编辑部的同事都凑着耳朵围在主任办公室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靠，你凌晨打电话要我交一篇本不该我写的稿，我给你交了，这几年我调查了多少案子，揭了多少黑幕，有价值的新闻谁有我做的多？没人比你更清楚。再苛刻的要求我都完成了，凭什么把我调走？”居然双手撑在办公桌前，俯身看着面前的主任，她尽量在质问中掩饰自己的委屈，只把强硬的一面露出来。
“居然，从你大二在这里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4年了，我们都知道你的业务能力强，不然也不会让你对着我说那么多不客气的话。”主任的啤酒肚把西装扣子撑得险些要崩开。“实话跟你说吧，这是上面的要求。他们早就让我调你走了，我也不是没劝过你，别调查那些不该调查的事情，你是记者，不是警察。”
“我知道！”居然从主任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本书头也不回地就摔在门上，眼睛依旧紧盯着主任，“啪”的一声响起，门外的记者们悻悻散去。主任没有足够的能量承受居然的眼神，为了避开盛满怒气的注视，他看了一眼那本倒霉的书，是精装版的《记者的眼力》。
“你这脾气，该收收了。康德生物制药的事情，让你别查了，你还给我跑到警局去调卷宗，胆子是真大了。昨天是不是也去跟这件事了？还有上次底下一个县委书记被你搞撤职了，上头早就不乐意了。枪打出头鸟，有时候收敛一点才能走的更长远。”主任收回目光，换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姿态。
“主任，我当实习生的时候，是你给我做培训，你还记得你说的什么吗？”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房间安静的可怕，主任沉默不回答，不知道是在努力回忆自己为居然做培训的那个场景，还是因为回忆起了那个场景而羞愧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新闻人聚焦之处，皆是社会的痛点乃至冰点所在。新闻人本来就是一种靠情怀撑起来的职业，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要有一种无畏的勇气，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只可惜理想之火愈来愈弱，奔跑的圣徒越来越少。”居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现在还在奔跑吗？你现在是伸了一脚想要绊倒其他在奔跑的人。”居然说完，“砰”地把门甩上，离开了办公室。
只剩主任一人待在房间里，如果居然现在还在，应该能看到主任的落寞神情。当年，主任的啤酒肚还没现在这么大，头发也没现在这么少，他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新闻理想也还纯洁高尚，一心想去驱散社会的阴霾，谁知道真正踏入这一行，在真相与权利间越陷越深，社会的阴霾不仅越来越多，还蔓延到了自己心里。
办公室里，居然火速收拾了东西，旁边的同事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只能慢慢地帮她整理桌子上散落的东西，试图让居然离开办公室能晚一两分钟。
“居然，调走可能也只是主任的权宜之计。”
“是啊，等到事情淡一点了，说不定就能回来了。”
“再说当跑时事线确实挺累的，你也是得休息休息了。”
“娱乐记者也没那么差，想回来加把劲还能回来的。”
“”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行，我知道了。反正大家还在一栋楼里，等着看你们的报道啊，争取谁拿个普利策奖回来啊！”居然爽朗地说着，截断了大家为了缓解尴尬而说的那些无意义的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把桌子上剩的一只水杯塞进纸箱，这是最后一件物品。
她抱着装了这几年积累下来的东西的箱子进了电梯，在电梯快关门的那一刻，有个削瘦挺拔的身影挤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这个记者有点儿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