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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杀人诛心 ...

  •   常清河跪下一叫师父,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屋子里顿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梁玄琛捏紧了手边的白玉紫竹杖,常家母子儿媳更是跳起来,指着那老者道:“你……你……你不是说你是他军中的师爷,李佥事太忙了不能亲自来接,才托了你来的。”
      师父一见气氛不对,赶紧起身将常清河扶了,“别慌,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说罢又看着常清河,“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父,为师甚感欣慰。来来来,都坐下,今日不妨把话都说开了。”
      常清河虽然依言坐下了,然而他左看看梁玄琛,又看看母亲和弟弟,李明堂站在他身侧,眼看着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显然他不是怕师父来寻仇,真打起来也就打起来了,大家左不过以死相拼,以命相搏,他怕的是当师父的把话说得太开了。
      “十一他们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跟我说了,我责罚了他们,本想废了这些徒弟的武功,然而练武之人若是废了武功,连普通人都比不得了。今时不同往日,叫他们出去如何讨生活,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货,唯有卖力气为生。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不许再来找你的麻烦,更不许威胁你的家人。”
      常清河眼睛一红,“谢师父不杀之恩。”
      “你大师兄说你欺师灭祖,这话不对,若不是你忍辱负重,当日朝廷的兵马闯进门来拿人的就不是你,换成别人,为师今日还有命在吗?你对我怎样,我心里是清楚的。我让他不许去找你,然而他非不听。他学艺不精,死在你手上,只能怪他自己了!”
      “师父……我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我母亲和弟弟东躲西藏,大师兄还是找了来,我以为……”
      “你以为是我下的令?”师父叹气,“我将你母亲和弟弟带来就是为的这个事,以后你们也不必东躲西藏,我和十一他们已经明说了,再有来纠缠不休的,我决不轻饶,便不是废武功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常清河又要跪倒叩谢。
      “孩子,这些徒弟里面,就属你资质最高,又最勤奋,人各有志,我不怨你。”师父再次扶起他,他手中摸到什么,心中一动,颤声道:“那蛇信子,你还随身带着?”
      常清河点头,“带着,这是师父送的。”
      “你就是用蛇信子,结果了你大师兄?你……”说到此处,师父的眼中一红。
      常清河听他这么讲,心中并无波动,因为自己的选择也并非为了“人各有志”四个字,杀同门师兄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丰富的感情。他抽出袖中的武器,那根细如发丝的银锁链,绕了几圈双手逢上,预备交回师门。
      然而当师父的并没有接,“送你就是防身之用,没打算收回。我与你爹也算旧识,至今我都在问自己,当初把你带到康王跟前究竟是为了你好,还是害了你。”
      他说到“康王”二字,梁玄琛的眼皮抬了抬,他看不见,所以并不朝这边看,但是常清河发现他在竖起耳朵听。
      “师父,都是过去的事了,休要再提了。”
      常清河的师父尴尬地笑笑:“也是,旧主成了逆贼……,多提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说罢他转头看向梁玄琛这边,拱手道:“国舅爷不会去告御状吧?”
      梁玄琛手里“咕噜咕噜”地玩着两个核桃,“哪里哪里?提又如何,过去都是一起喝过酒摆过把子的交情,今上也不会因此就将我打成同党。竟不知阁下当年也是康王麾下,听内情似乎是很复杂,承望也牵扯进去了?我只听他约略提过,却不知他的旧主乃是康王。”
      “国舅爷是个有大胸襟大气魄的人,在下佩服。当年我这徒儿还未出师,因为模样生得好,被康王选中安插到您身边去以做眼线。”
      “师父!”常清河闭上了眼睛,他恨不得天上立时劈下一道雷,能及时阻止这场谈话。
      梁玄琛笑道:“这倒有趣,个中详情,承望从未向我提起过,还要听听师父细说细说。”
      常清河盯着师父的眼神,都带着凶狠了,然而他那位师父显然没会意,应该说,他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出来,只是他看都不看常清河一眼,反而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下去。
      “国舅爷既想听,那我便说,当中有些事,连阿四……不对,现在叫承望是吗?有些事啊,连承望都不清楚。当年七王之乱,整个梁家可谓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国舅爷协助燕王南征北战,是一员猛将。为此康王下令让承望,也就是当时的常四下毒害您……听说您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常清河,这个名字好,乃是起自夏英公一首名句,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好诗啊!”
      常清河已经浑身瘫软,他盯着梁玄琛,观察他脸上细微的反应,梁玄琛淡淡的笑着,笑容僵硬,仿佛泥塑木雕,他到这个时候都没有跳起来大发雷霆,也算是定力十足了。
      “当时康王见常四犹豫再三不忍下手,便拿常家母子要挟他就犯,其实当时我也劝过康王,这样做,恐怕要失了人心啊。果然……我的好徒儿下不了手杀您,又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身首异处,只能另想个昏招,把你毒瞎了。想来,为的这个由头,国舅爷最终也是原谅了他。”
      梁玄琛清了清嗓子,点点头,“不错,他也是迫不得已。”
      常清河的师父又道:“见你们如今居在一处,和睦相处,为师也就放心了。我是个江湖人,虽然我们学武的行走江湖,讲的是个义字,然而我被康王招纳,又与朝廷的权位之争牵扯起来,本就说不清了,惭愧!如今天下已定,老头子也是个识时务之人,朝廷不将我当逆贼抓去砍头就不错了,从此我寻个清静之地,或者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才不违江湖人初心。我手底下几个徒弟被人撺掇去找常四寻仇,乃是我管教无方,所幸爱徒性命无忧,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了。我保证,今后再无第二个人来寻仇了,他日相逢不过水酒一杯,清茶一碗,还望江湖再见。”说罢他起身拱手,“如此,叶某告辞了。”
      梁玄琛等人也纷纷起身。
      叶师父赶紧道:“无需相送!”
      常清河步履沉重地要送他出门,常母还想挽留叶师父吃饭,然而人家说什么也不吃了,走到门口的地方,他用很轻的声音对常清河道:“原谅你大师兄吧,他去寻你的麻烦,乃是放不下过去。你知道的,他对你……”
      “师父,别说了,求你!”常清河看了梁玄琛一眼,知道他其实全听去了,一个字都不带漏的。
      “不说了,不说了。”叶师父唇边擒了一抹笑意,他什么都明白,他这全是故意的,连那热情慈祥的笑容,看在常清河眼里,都显得毛骨悚然。
      拜师学艺那么多年,师父把自己看穿了,他知道常清河不怕死,也不怕死全家,他为了梁玄琛叛出师门,如今隐姓埋名重新活过,就为了再回到梁玄琛身边,他最怕的是什么,当师父的岂有不知的?
      送走了师父,李明堂又将常家母子带去妥善安置,最后屋里只剩下梁玄琛和常清河。
      梁玄琛用颤抖的手点着白玉紫竹杖,试图转身往屋里走,常清河拦下了他。
      “你听我解释。”常清河哀求。
      “你想解释什么?”梁玄琛低着头,声音冷到了骨子里去。
      是的,已经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反倒是梁玄琛苦笑起来,“可笑我刚刚还在想,你说你过去那个相好的,嫌弃你的长相,莫非是你大师兄不成?后来我想明白了,种种细节都对上了,你说的不就是我吗?我不过随口打发你的一句话,你竟然还放在心上,耿耿于怀了?”
      梁玄琛继续往前,常清河拉住他。
      “你松手!”
      常清河岂敢松手,他知道这一松手,梁玄琛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白玉紫竹杖横扫过来,常清河不躲不闪,生生挨了这一下,他连哼都没敢哼一下。
      “你当年说过,等我功成名就,身居要职,就来取我性命,现在正是时候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梁玄琛“腾”地火气,他突然将白玉紫竹杖的一端抵住常清河颈项,只要触动机关,常清河最脆弱的地方受银针激射立时成个筛子,他必死无疑。
      “常清河!你好!你好!是你把我的何承望杀死了,你还我何承望!我不要你!我要何承望!”
      “只要你想,从此常清河就死了,我便是何承望。”
      梁玄琛突然推开他,转身从旁边绕开,不成想方向判断错误,竟是一头磕在门柱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七窍生烟,强撑着继续往前,终于甩开常清河。
      常清河见他磕了那一下结实的,门柱都磕出裂缝来,不由愣了一愣,等回过神再追,梁玄琛已经入屋带上了门。
      旁边几名小厮和丫鬟都傻眼看着他俩,尚不清楚两人在闹些什么。府里这些下人都是新挑选上来的,对于他俩的过去知之甚少,此时也不好相劝,只因为知道出事了。早上还如胶似漆的两个人,这个时候突然就闹翻了。
      常清河一脚踹门进去,结果一把匕首抵上胸口。
      梁玄琛要逼退他,然而他不退,仍一步步上前,那匕首就一点一点地入肉了。
      鼻尖嗅到血腥气,梁玄琛突然拔出匕首贯在地上,他颓然坐倒在床上,简直想大哭一场。
      “我下不了手!”他哽咽着说道,对常清河简直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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