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有哥哥的人》鹿舒

1、重生

　　盛夏，夜风微凉，郊区的夜幕挂着几颗伶仃的星子。

　　沈家别墅书房内，被某种难言的沉默笼罩着。
　　沈家丰看了眼低头抹眼泪的妻子，叹口气，对对面的两个儿子说：“你们亲妹妹……琼琼，找到了。我们打算明天就把她接回来……”
　　次子沈挚藏不住事，心直口快道：“那漾漾怎么办？”
　　“漾漾自然也还是我们沈家的女儿。”沈家丰眉头微蹙着，“今天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和两个女孩说。这事虽然看着挺简单，但一旦处理不好，以后对她们都有伤害。”
　　都是正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纤细敏感，如果把真相摊开了说，两人以后能好好相处还好，若不能，谁都不能保证能一碗水端平。
　　沈家丰看了眼长子沈斯。

　　沈斯下班回来，一身深色西装没来得及换，此时领带被他扯得松松垮垮，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指尖夹了支没点燃的烟。
　　他低垂着眉眼，眼底情绪不明，只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敲着某种极为规律的节奏，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半晌，他道：“漾漾的事……我们都知道，那场地震，妹妹丢了，她妈妈也没回来，说到底还是我们欠了她的，后来她爸爸抑郁成疾……我们家收养她算是水到渠成的事……”

　　“啪——”
　　然而他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玻璃落地的声响。
　　沈斯一怔，几乎是一瞬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脚上的刺痛传来的时候，沈漾将将意识清醒过来。
　　她心脏狂跳，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双腿，还好，还在。
　　散落在脚边的是七零八落的水果和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果盘，没有散乱的灰垢，也没有涓涓流动的血液。

　　有脚步声靠近，一声声，又沉又稳，却又似乎有着某种难言的急切，下一秒眼前的门被打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满目担忧：“漾漾？”

　　漾漾……
　　漾漾？
　　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沈漾心中发颤，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哥哥沈斯，二十几岁的模样，眉眼间的锋锐已经凝成，只是还稍显的稚嫩些，不是最后一次见他时，如刀裁的轮廓。
　　背后柔和的灯光斜斜打来，似乎在他身上上了一层柔光光效。他眼底是藏不住的错愕和一瞬而过的慌乱。

　　沈漾下意识看向四周，她站在一处走廊上，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走廊两侧挂着精美的壁灯，亮着莹莹的光。
　　这里是……
　　是一直镌刻在脑海，在无数个冰冷夜里想回来，却又不能回来的地方……沈家别墅。

　　沈漾愣住，又茫然。
　　她记得她已经死了，被卡车碾过，孤独的、冰冷的，死在无人问津的雨夜里。然而一睁眼，就看到死前最后划过心头的哥哥。沈漾几乎颤抖着手去碰他的手臂，肌肤温热，有跳动的脉搏，是真实存在的。
　　最后一次见面，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让他再也不要管她……他说好。

　　而此刻，他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一向从容的人竟然有些慌张，握住她扶在手臂上细小白嫩的手，半蹲下来，手指温柔拂过她的眼睑，柔声说：“别哭，我是哥哥，永远都是哥哥。”

　　沈漾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竟然又活了一回，回到了命运刚开始转折的那一刻。眼前这一幕，是切实存在过的，发生在她十五岁那年，是生生将她和过往撕扯开来的一幕。

　　那晚她听见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的谈话，知道自己并不是沈家的女儿，而且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沈琼。
　　知道真相的她备受打击，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谁都不见。满脑子都是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是真的，他们有自己女儿，有自己的妹妹，那她以后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那时她独自一个人委屈又惶惑，顾影自怜，期期艾艾，矫情脆弱。害怕那个即将到来的沈家真正的女孩，也拒绝了第二天一起去接她回家。

　　可她的这些小性子、小矫情，在父母注意力都在那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身上时，未免就太过不懂事，甚至是不识好歹。
　　或许从这个不好的开端开始，她和沈琼的关系就注定了磕磕绊绊，一路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那时沈琼初回沈家，还是一只丑小鸭，沈漾却是高门贵族里娇养大的高贵白天鹅。
　　她不懂得收敛锋芒，开学之后，同学们都拿沈家的两个女儿作比较，她还曾为样样压沈琼一头而得意过。可这些值得骄傲的并换不来爸爸妈妈的关爱，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卑的沈琼身上。
　　其实两个女孩都自卑，一个为自己不是沈家真正的女儿，一个为自己不如人的外貌、成绩，甚至人缘。

　　过往短暂一生倏忽而过，重来一回，再回首，有悔恨，有感激，亦有茫然。
　　她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以后该怎么自处？又该怎么面对即将回家的沈琼呢？上一世，到最后，她们几乎是恨不得对方马上死掉的仇人了。

　　“漾漾……你别担心，就算琼琼回来，我们也永远都是你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的。”
　　爸爸妈妈和二哥沈挚也走了过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爸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此时，他们都觉得这个被沈家当做亲生女儿疼爱了十五年的女孩，是在为乍惊之下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真相惶恐落泪。

　　沈漾低下头，抹掉泪水，她心里明白，最终都是亲疏有别。
　　但这一世，她可以可以不争不抢，好好生活……

　　被沈斯送回房间，妈妈和沈挚还想说什么，被沈斯拦在门外：“我陪着她就好，给她点时间。”
　　沈漾已经平复过来，拉在沈斯袖口上的手不愿松开，怕一松手，他就走了，就再也不管她了。这是她短暂一生里，始终如一待她最好的人。不管她后来怎么执拗，怎么固执己见，不分好歹。这一世她一定好好听话，好好珍惜。
　　哭过的嗓子沙哑软糯，沈漾仰头看着久违的一家人，轻轻说：“爸妈，二哥，我没事的，你们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接妹妹，要高高兴兴的。”
　　“啊，对对……”父母都是一怔，就连尚且年轻的沈挚都不知道说什么，沈漾眼睛里还浸着泪，眸光却清亮干净。
　　沈斯低着头看她，扶在她后脑的手轻轻揉了揉，欣慰又心疼。

　　房门关上，柔软的灯光泻下，沈漾近乎痴痴的看着沈斯。
　　这是她唯一连死都记挂着的人，想再叫他一声哥哥，想跟他说声对不起。
　　“哥哥。”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莫名安定下来，“我明天一起去接妹妹。”
　　沈斯眸光深了深，目光落在她脸上，对上那干净的目光，最终只是无奈：“我原本没打算让你知道……至于沈琼，我和爸打算让她和你作为双胞胎一起作为沈家的孩子。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不要多想，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知道吗？”

　　让她和沈琼作为双胞胎姐妹……
　　那样两个人都是沈家亲生的女儿，是亲姐妹，就不会存在替代品一说，两个女孩相处起来也会自然得多，不会产生不可调和的隔阂。

　　沈漾看着他的眉眼，心底的暖意蔓延开来，这确实是哥哥能想到为她好的办法。
　　那晚他也是这么告诉她，沈琼接回来后，两人确实平静的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算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坏。可后来不知哪一天，沈琼突然跟她说：“其实你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你是收养的吧？”
　　她忘不了沈琼那时眉梢眼底的打趣和轻视，一字一字，像把带着倒刺的刀插进心底，带出她鲜血淋漓的自卑。
　　就是从那以后，明争暗斗彻底激化，却大多都是沈琼刺激着她，就连学校都开始有流言滋生，说那个沈漾是个冒牌货，是没爸没妈的孩子。

　　重来一回，一切会再次重演吗？
　　可那又有什么，那本来就是别人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她矫情个什么劲儿呢？这一次她已经能认清自己的定位，不会在自卑自尊里迷失了。
　　沈漾摇摇头：“不用为了我说谎，谎言总会有拆穿的一天的，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沈斯一愣，低头看她。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过往十五年里，被家里供着长大，心思单纯，乖巧听话。可在她这个敏感脆弱的年纪，在刚刚知晓颠覆过往的真相，她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种种，用一种认命的态度全盘接受，未免显得早熟，可她从来不是一个早熟的女孩。

　　这一夜，一家人各怀心事，都没睡好。

　　第二天，沈漾没穿平时喜欢的裙子，挑了件白色短袖和七分裤，头发简简单单的束起来，看起来素净极了。
　　她还记得上一世，那天沈琼被接回家的模样，牛仔裤洗得发白，短袖衣摆甚至脱了线，那时她看见自己从楼梯下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妈妈身后，眼底是藏不住的难堪。

　　沈漾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模样，是漂亮的，在学校暗地里喜欢她的男生很多，甚至私底下被称为校花。
　　换位想一下，如果那时她和沈琼位置互换，面对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孩，自己也只剩自卑吧。
　　那时……如果她多一点善意，多照顾一下沈琼的感受，会不会后面都不一样？

　　坐飞机抵达H市，又换了车，从市区一路开往村镇，颠簸一路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日头正盛，一行人顶着骄阳把车子停在一户砖瓦房外，门口一对中年夫妻，搂着个十来岁的女孩，旁边水泥地上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孩自顾自玩着一把碎了几个角的玩具水枪。
　　沈漾记得，那个女孩就是沈琼，是记忆中的短袖牛仔裤，肤色发黄，头发也发枯。

　　沈父沈母和对方寒暄几句，然后就进了屋，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时妈妈眼圈泛红，那对夫妻抱着沈琼一顿哭，然后推着沈琼和爸爸妈妈一块走。
　　站在门口，看起来难舍难分。

　　沈漾看着这一幕，已经很坦然了，这一世她希望一家人都好好的。
　　突然，肩膀落了一只宽大的手掌，沈漾回头，头上被戴上一盏宽檐帽，遮挡住阳光，她抬了抬帽檐，让自己能看见沈斯的脸，不想错过他低头看自己的目光。
　　沈斯说：“她刚找回来，爸妈肯定要分些注意力，以后有什么事不能跟爸妈说的，就找我和沈挚，知道吗？”

　　沈漾心头一暖，点头：“我知道的。”

　　上一世，她顾影自怜，不肯来，也就没有沈斯的这句安定人心的话。
　　这一世，坦然的，带着祝福的接受，一切都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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