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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章七十六 月旦品评 ...

  •   左伯的造纸机制造,开始还挺顺畅,床架、竹帘、捏尺皆由林叔躬身丈量。他与下属工匠、徒、隶日夜不休,终于造出了精准的部件。

      可如何组装却成了个难题。

      左伯与他试行数十日,皆不得要领,如今苦恼地课都不去上了,蹲在工官潜心研究。

      已近三月中,刘辩亲自去工官观望进度。

      佩戴的锦鲤玉佩愈发光亮,刘辩顺手捋了捋玉下坠着的穗缨,悄然出了宫。

      工官位于窄巷内,门可罗雀。

      左伯叼着胡桃蹲在床架边思忖,两耳不闻窗外事。林叔哂笑着迎他进了门,道:“左小郎潜心向学,不由唐突失礼,还请陛下海涵。”

      刘辩端详这年过百半的华发老翁,见他满脸皱纹仍旧精神矍铄,不禁感慨道:“工师如此高龄,依然容光焕发,专心工事,是朕之幸,亦是大汉之幸!”

      林叔忙作揖,道:“臣自幼便喜爱工事,从小小竹鸟,到阿母织布机,皆被祸害过,如今略有所成,自当为君、为国献力。”

      刘辩赞而颔首,然后在他的带领下将造纸机如今的进度听了个大概。

      “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组装启动了?”

      林叔点头称是。

      床架用良木而制,结实却不厚重。刘辩侧耳,然后轻弯食指扣了扣,听闻清越铮然之声,叹道:“实乃良木。”

      林叔依言道:“人,各有所长,木亦是。此木长于胶东,命为香椿,软硬适中,耐腐含香。胶东多用此木筑屋,探讨时,左小郎提及,臣便寻木商买了点料试用,试用后与众人议论,皆以为此木堪为大用。于是,臣上奏少府,请其采买调度,最终做成床架。”

      刘辩抚了抚床架光滑的表面,看出其纹路特殊,呈红黄色、红褐色,极好辨认。

      正在他们品评时,左伯突然大叫出声,而后吐出桃核,拉着林叔侃侃而谈。

      李儒说他口舌不利,如今看来,怕是未完全激发能力。

      他们比比划划,谈论了有半炷香时间,看起来豁然开朗。

      最后,在林叔提点下,左伯才注意到天子的存在。他激动地上前拉住刘辩的双手,喜道:“陛下乃天授真龙,气运加身,得君驾临,学生亦借气运茅塞顿开。不日后,造纸机便可初试!”

      他们迫不及待开始试行方法,刘辩不通此道,在旁看来看去也是个门外汉,因而不久便辞别出门。

      腰间坠着的锦鲤玉佩蓦然一闪,刘辩将它执起,放到日光下,悠然问道:“莫非是你施展的神通?”

      他稍一回想,发现每次遇见新人,这锦鲤玉佩都会发光,难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东汉锦鲤”?而那些新人,皆是旷世之才?

      -
      三日后,太尉杨彪征辟的汝南名士许劭进京。

      其从兄许靖任职尚书,董卓专权时,曾任用他与周毖升贬举降诸臣,以淘汰昏庸腐败的官员,举荐提拔怀才不遇之士。
      许靖于是提拔任用了荀爽、韩融、陈纪等为公卿、郡守,任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张咨为南阳太守,孔伷为豫州刺史,张邈为陈留太守。

      可这些人多参与伐董之事,董卓怒不可遏,斥责周毖并诛之。许靖害怕牵连,于是奔逃到豫州刺史孔伷处,待董卓伏诛、天子归京后,才受诏回京,入尚书台任职尚书郎。

      许劭虽与从兄不和,可经历董贼之难,二人不免多了份牵挂。如今关系不至于深厚,倒也有来有往。

      杨彪早闻许劭才名,征辟几次皆被拒。

      然而,令许劭意想不到的是,袁氏兄弟之祸,遍及冀豫、荆扬一带。尤其是袁氏所在的汝南,不复往日荣华,灾祸征乱不断。

      与许靖书信往来数月后,许劭终于应了太尉府征辟,北上洛阳。

      今日休沐,许靖着了件月白衫袍,立在城门口,翘首以待。

      直至午时,才望见一褐帻青衫的士人打马而来。
      许劭将太尉府的征辟信交与城门守卫察看,确认无误后牵着马进了城。

      洛阳城比以前的汝南还要繁华,市中喧闹,人群熙攘。

      “子将。”

      许靖行至跟前,才发现自家从弟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他独自骑马,珍藏的书籍和家眷则挤在马车中,调皮的侄子还撩开帘布同他吐了吐舌头。

      许劭与之互礼寒暄。

      太尉府来接的侍从接替了马仆的位置,在闹市中也驭马有当。

      “文休兄别来无恙。”

      许靖与他并立而行,心中慨叹万分,然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淡淡道:“洛阳马市新开了家脂粉铺,弟妹有空可与拙荆同去。”

      许劭大笑出声,将过去龃龉挥洒成云烟,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如今得以并立侃谈,实乃万幸啊。”

      许靖弯唇而笑,“天子广结义臣,射杀董卓,解了国难。如今,二袁作乱,得看我等了。”

      许劭紧了紧缰绳,突然道:“杨太尉为人如何?”

      许靖侧目而视,惊奇道:“子将一向善于品评众人,如今倒要问我?”

      许劭笑道:“北海太守孔融曾评其‘四世清德,海内所瞻’,与劭所思略有出入。”

      许靖敛眸道:“其人如何,当相处后方得知。”

      弘农杨氏向来财大气粗,念其举家来京,杨彪给许劭单独置了座府邸,虽然不大,但是脏腑俱全。

      之后,许劭被任命为太尉掾,总领一曹事务。

      他与杨彪相谈甚欢,也见到了传说中少年英才的洛阳令杨修。半月下来,他已经能独自处理一曹事务,事事巨细、样样妥帖。

      “听闻子将曾设‘月旦评’,品评当时人物,或诗文字画。”某日廊下对弈,杨彪与他笑言。

      许劭有礼回之,“拙评而已,恐污君耳。”

      杨彪抚了抚须髯,笑道:“陛下曾命太学诸生作农事赋,孟夏太学试策之时,品评其优劣,占比三成。然,博士之品评不得要害,陛下问我,可有良才举荐。若子将重置月旦评,闻名洛阳,我便可向陛下举荐你。不知子将意下如何?”

      许劭一惊,虽有诧异,但更多的是喜悦。自兄弟不和,月旦评便消失匿迹,不复当时盛况,如今他与许靖重修旧好,出仕洛阳,自当有光复之意。
      何况,还有机会在天子面前露面,出任试策品评。

      他忙拱手拜伏,“太尉美意,劭必遵之。”

      得到许劭的表示,杨彪当即进宫面圣,刘辩也听闻过月旦评,还知晓他评价曹操“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因而准了此次洛阳月旦评。

      有杨彪和杨修为之谋划,许劭的洛阳月旦评可谓是路人皆知,就连不问世事的贾诩都欲凑个热闹。

      -
      四月初一,洛阳月旦评如期举行。

      场地设在马市闹区,洛水河畔。太尉掾许劭与尚书许靖主评,尚书令荀彧与司空黄琬坐镇其中。

      马市本就是繁华的市集,如今又有月旦评,可谓是摩肩接踵。洛阳令杨修与司隶校尉曹仁领了重兵把手四周,鲍信更是派出虎贲校尉徐晃伴随帝驾。

      刘辩倒不像他们那般小心翼翼,牵着孙权在摊铺间买了些蜜饯糕点,一路游春,好不快哉。

      一月过去,徐邈已抄经完毕,正巧碰到月旦评,便与友人一同前往。不料,在蜜饯铺子前,遇到了身着常服的天子。

      诸生皆有些赧然磕绊,还是孙权探头奇道:“季疏兄长怎么也在?”

      徐浚摸了摸鼻子,道:“景山兄刚出明诫堂,为疏解一月来的郁闷,我们便琢磨一道去月旦评观望观望。”

      刘辩掏出个蜜饯扔进嘴里,不疾不徐道:“既然同路,那便一起呗。”

      徐邈忙上前拱手道谢,刘辩推回他的手,眨了眨眼,揶揄道:“本月试策,你可要好好表现。若你不能登甲,岂不是让朕蒙羞?”

      徐邈点头称是,掏出怀中手抄的经书,认真看了起来。陈群默然,却被刘辩点名道。

      “听闻陈君长于律法,不知试策通过后是否有意供职御史台?”

      他这一问,可谓是拔高了陈群入仕的起点,其余三人皆目露惊羡之意,陈群也稳声道:“承君美言,群必为之努力。”

      一路嬉笑,等他们赶到月旦评之地时,面前已是人墙相叠。

      孙权扯了扯徐晃的衣袂,然后迅速爬上他的脖子,眺望着给他们一一讲述。

      “第一位上台的,是尚书郎戏忠。”

      刘辩讶异,问他:“志才此去为何?”

      孙权双手虚握成圈,远眺道:“戏尚书请其品评自己。”

      徐干蹦了几蹦,只看到许劭和戏忠的半个脑袋,不由催促他:“许公如何说?”

      孙权一边竖耳聆听,一边盯着许劭的唇瓣嗡阖,逐字逐句念道:“君既有负俗之讥,亦有佐国之才。”

      徐浚挠了挠头,道:“还有如此矛盾之人吗?”

      徐干指了指身侧的徐邈,揽着他的脖子道:“我们身边不就有一个?嗜酒成性,却也是大才。”

      刘辩抚掌赞道:“许子将阅人无数,品评当真可靠。”

      孙权突然“咦”了一声,众人将视线投向他。

      “许劭说,如此太过无趣,请有意受评之士皆入台上,纵横列队,击鼓传花。”

      伴随着他的声音,面前的人墙开始移动。

      徐干突然道:“不如我们一齐去台上,不仅免了拥挤,还可以近身听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辩莞尔一笑,率先迈开脚步,徐晃将孙权放下,面面相觑后跟上天子的背影。

      “陛……”徐干刚说出一个字,徐浚当即捂住他的乌鸦嘴,用眼神阻止了他。前面的人闻声转头,狐疑地瞥了他们一眼,又转了回去。

      见状,徐邈合上经书,揣入怀中,与陈群一并同去。

      徐干瞳孔一缩,求救似的看向徐浚,却被他掰正脑袋,拉着跟了上去。

      木台虽宽阔,但数十人立于此,不免拥挤。刘辩和陈群他们分批次上台,自然也被分得七零八落。

      高亢的鼓声接连敲了数声,侍者高喝:“传花始!”

      孟夏海棠盛放,传的花便是一朵粉白重瓣的海棠花。巧的是,海棠落入徐干手中时,鼓点骤密,至此停下。

      侍者将他引了出来,取回海棠。

      然后,许劭与许靖前来相问,“不知郎君所问为何?”

      徐干稍一拱手,从怀中掏出两卷竹简来,“不才北海徐干,字伟长,有诗歌三篇,辞赋一篇,请许公点评。”

      许劭与许靖一人接过一卷竹简,细细看过,目光深远,而后他们交换竹简,再看。最后,二人低声交谈,统一了口径。

      许劭将竹简归还与他,然后道:“君之诗歌,清玄体道,然参差不齐,总体来说,中品稍逊。”

      徐干眼一瞪,便听他继续道:“君之辞赋,规模宏大,辞义典雅,足传于世,为上品!”

      台下掌声骤起、喝声不断,徐干怔愣着将竹简收入怀中,唇角不自觉勾起弧度,缓缓下了台。

      侍者将海棠花再度传入群列,喝道:“传花始!”

      这一次,花落在了徐邈手中。

      他谦恭道:“学生燕国徐邈,字景山,请当场作画。”

      队列中的刘辩一派轻松,甚至还支着下颚四处观望,谁知竟与一旁的荀彧目光交接。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宠溺。
      另一边的黄琬可就不一样了,顺着荀彧视线望去,一眼瞥见天子,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寒毛直竖,只盼着王允能从天而降,将天子拎回宫。

      刘辩悄悄竖起食指,朝他们掩了掩唇,黄琬扶着桌子叹了口气。碰上个热爱体验民生的天子,不知是好是坏啊。

      侍者布置了简单的案台,徐邈挽袖悬腕,而后着墨,下笔如风。

      不过半炷香,就完成了一幅画。

      许劭与许靖凑过去,目露惊叹,“君之丹青,惟妙惟肖、足以乱真,为上品!”

      待笔墨干涸后,侍者将他的画作亮与黄琬、荀彧观看,然后遍传台下,一时间,赞叹声不绝于耳。

      等到台下阅遍,才传到台上,刘辩望着画中伸懒腰的水獭,噗嗤一笑,这懒洋洋的姿态,确实栩栩如生,和白貂平日里的懒样真是如出一辙。

      -
      鼓声继续响起,这次拿到花的也是个熟人。

      许劭与许靖凝视迈着小短腿而来的孙权,不由问道:“小郎君欲问何?”

      孙权“小大人”般负手朗声道:“吾乃江东孙权,吾父乃长沙太守孙坚,吾兄名唤孙策,请许公点评!”

      许劭与许靖对视一眼,这次由许靖先道:“长沙太守孙坚劫掠州郡、含垢藏疾,然讨贼力先、声冠中夏,是为豪雄。”

      孙权脸色未变,颔首以应。

      许劭察其颜色,道:“汝兄孙策少年有志、胸怀通达,小郎君却相反,处事不惊、城府颇深。”

      孙权小脸一皱,未辩驳,径直下了台。

      许劭评人确实精准,刘辩暗中鼓了鼓掌。

      鼓声又起,这次,海棠花落在了刘辩掌中。他愣了半瞬,将海棠花紧握成一团,却在侍者唤他时,又理了理花瓣,将其恢复原状。

      侍者引他上前,许劭依言问道:“郎君有何相问?”

      刘辩拱了拱手,道:“不才请书。”

      他言简意赅,许劭也未深究,侍者重新置了案台。

      刘辩不如徐邈会画,也不如徐干诗赋皆通,更不可能像孙权那样,直言请许劭品评父子三人。
      因而,他请了书字。

      待纸铺整后,他沾墨下笔,一气呵成。

      许劭与许靖探头一看,目光呆滞。偌大的书纸上只有八个大字,“不负天子,不负天下”。

      但细看来,竟有些许奇特。

      这一次,许劭先将他的书作遍传诸人。
      台下窃窃私语,虽说这八个字意韵深远、宏阔宽达,然书字着实普通,一笔一划皆如预想,朴实无华到将这八个字埋没了。

      “可惜了,这八个字实乃气势宏阔,奈何遇上如此普通的字。”
      “如果是这八个字为上上品,这书字则是下品稍逊了。”
      ……

      诸如此言,多如牛毛。

      黄琬捏了捏麻怔的腿股,双目放空。陛下,这又是作何啊!许劭之品评,向来独到锥心,若天子被批为下品,他又该如何抚慰天子受伤的小心脏啊!

      见气氛已足,许劭抬手示意,将周边安抚下来。

      一时间,附近安静得台下的观众都能听到洛水中水花翻滚的迸溅声。

      然后,许劭笑道:“此书作,上上品!”

      闻言,台下诸人皆摇头,他反问道:“此八字为上上品,可有人不服?”

      不负天子,不负天下。

      八字箴言如琢如磨,道尽士人百姓忠君爱国之气魄,无人不服。

      “此字,确实如诸君所言,寻常普通。”侍者将书纸呈于人前,许劭点了点端正恭实的笔划,继续道,“可也正如此字所表达,我等不论出身不论长幼,对待天子对待天下,皆朴实恭谨。”

      众人默然,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望见了疑色。

      荀彧率先鼓掌,黄琬接上,诸人这才隐隐觉察到其中独特。

      许劭更是赞叹道:“郎君若非王侯之命,也是将相之才!”

  •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活动过于频繁的黄司空~
    感谢在2020-05-16 19:31:20~2020-05-16 23: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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