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白日梦0号

1、第 1 章

　　变形记

　　中国科学院下属的高等生命材料研究中心里，贺言正与一众同事们讨论下一期工作计划，助理小江念出一长串名单，“A市中心医院预计六月份共五名患者需做换肾手术，克隆肾脏需于两月内生产完成；B省军医大学接诊一名爆炸伤患者，自腰部以下身体部位全部缺失，急需半副身体做移植，患者DNA数据今日下午发送过来，半年内务必交货；C国预定无排斥反应眼球五十副……”
　　一小时后，会议结束，各人领取份内任务自去忙碌。
　　身为生命材料领域首席工程师，已很少有工作需要贺言亲自动手，但他并不习惯枯坐在办公室中，他更愿意呆在实验室，欣赏那一排排储罐中正在生成的人体器官。
　　克隆技术发展至今，人类已可在实验室中直接生产出人体所需的任何部位，心肝脾肺肾，皮肤、肌肉、神经、四肢，如订制产品那样，只需病人一点点DNA，便可在实验槽中生长出来，不再需要克隆出全副人体，因此大大降低伦理风险，短短半个世纪，人类平均寿命已延长数年。已有激进分子提出，为每人准备一副克隆躯体，一旦衰老立即更换，或可实现人类自古以来的永生夙愿。
　　贺言对此嗤之以鼻，人类群体的生存延续，正是以个体的生老病死为新陈代谢，才推动本物种不断进化繁衍，一旦个体永生，必然造成种群退化。面对此等人类浩劫，必须慎之又慎，故此，作为全球唯一一家生命材料生产基地，贺言对每一件克隆产品均亲自把关。他只想造福人类，绝不允许人类命运在他手上出现差池。
　　临近下班，小江前来报告，“贺工，国防部来人，正在办公室等您。”
　　贺言十分惊奇，“以往军中接洽器官订制都是总后勤部与我们联系，今天怎么换成国防部？”
　　小江双手一摊，“我也不知，不过那位国防部来客是少将军衔，总后勤部刘上校陪同他一起。”
　　贺言预感来者绝非为些许小事，不敢怠慢，即刻回到办公室里。一进门，便见一位两鬓斑白的军人正饶有兴致观察他书架上一具具器官标本，老熟人刘上校恭敬站立，见到贺言，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我国首席生命科学家贺言博士，这位是国防部梁斌副部长。”
　　贺言仔细打量这位副部长，暗赞一声儒将风范，伸出手去相握，“幸会。”
　　梁副部长许久前便听过贺言大名，然第一次见面，仍难掩吃惊，“没想到贺博士如此年轻。”
　　贺言将及不惑，成熟稳重，仪表上佳，且兼具地位与学识，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光景，闻言笑道：“体能每况愈下，每每熬夜实验之后至少一周缓不过来，哪里还敢称年轻。”
　　这般直爽极对军人口味，梁斌顿生好感，省去寒暄，直入正题，“这次前来拜访贺博士，实是有件难题，需贺博士出手相助。”
　　“请讲。”
　　“此事涉及绝密信息，不宜在此商洽，请贺博士同我一起去个地方，之后再做详谈。车子就在外面，我们即刻出发。”
　　贺言纳罕至极，但身为国家重点培养的科研人员，接触机密任务不知凡几，早已懂得服从命令，于是并不多问，随之动身。
　　及至坐上车子，贺言才发现刘上校并未跟随，车上只梁副部长、司机及自己三人，前排及后排之间升起隔断，车窗亦做过特殊处理，无法观察外部景色，即刻意识到此事机密等级必然超出自己想象，不禁心中惴惴。
　　梁斌看出他不安，轻轻道，“贺博士不妨稍事休息，接下来可能需要耗费您大量精力。”
　　贺言只得闭目养神，劳累一日的身体渐渐脱离意识控制，不知不觉间陷入睡眠。
　　不知过去多久，贺言自车身震动中醒来，感到轻微失重，似是自高处落下，片刻后，车子停稳，车厢内隔断降下，司机报告，“已抵达目的地。”
　　梁斌笑道，“我们下车。”
　　推开车门，只见所在之处竟是一处静谧甬道，空气冷寂，贺言猜测此处应是某一地下空间，忽然，甬道前方墙壁裂开，现出宽敞入口，光线射出，传来隐隐谈话声。
　　梁斌率先举步，“跟我来。”
　　贺言紧随其后，才迈进入口，墙壁随之合拢，呈现在两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处轩阔大厅，足有足球场般大小，柔和明亮的光线不知从何处落下，清晰映出一应景象，只见里面热闹非常，有八爪鱼般生物盘踞在座椅之上，口吐人言，“我需要签证延期。”有蓝色皮肤类人五官的蛇形生物发出电子语音，“飞船损坏，请予协助维修。”其外另有数十非人物种，贺言均可确定绝非地球上生物，正在与一应着特殊制服的人类交谈。
　　此等景象超出贺言数十年人生经验，他震惊至目瞪口呆，许久才得发声，“我一直以为好莱坞拍摄的黑衣人三部曲算作幻想喜剧，从不知道竟是写实剧情。”
　　“美国是最早与外星文明接触并建立联系基地的国家之一，因一次疏忽险些导致内幕曝光，不得不用科幻电影做噱头混淆真相。我国保密工作则要好得多。”梁斌笑得意味深长，“至于今晚所看到的一切，还请贺博士严格遵守保密规定，勿要外泄。”
　　“这是自然。”
　　贺言犹如进入奇幻世界，跟随梁斌穿越一众奇怪生物，进入大厅尽头一处封闭式房间，房门旋即合拢，地板上升，贺言感觉如坐火箭，尚未回神，已被推送入另一处空间。
　　这空间十分简洁，除却雪白墙壁，只得一捧明亮光团飘在半空，如浮游生物在水中般缓缓荡漾。
　　贺言好奇发问，“这是最新照明技术？”
　　不待梁斌张口，便听一束声音答道，“不，我并非你们地球上科技所创造，我是更高一级生命形态。”
　　那声音并非在耳边响起，似是有人与他思维相连，径直在他脑海中作答，贺言悚然，根根汗毛直立起来。
　　这时，只听那声音接着道，“我对地球上生命绝无恶意，请不必害怕。”
　　梁斌适时为贺言介绍，“你所见到的，是来自遥远宇宙的高级生命体，其所在星系远超出我们现有科技所能观测到的最远距离，我们暂称其为未知星域。这一星域的生命体已在漫长进化过程中脱离了外在形态，以纯粹的能量形式存在，即你眼前这束光团。一年前，他通过微型虫洞出现在太阳系外围，抵达地球，期望以观察者身份近距离观测地球文明演变。经联合国协商，决定由我国为其提供观测所需一应条件。”
　　贺言大脑需疾速运转才能消化这惊人信息，旋即产生疑惑，“可这一切与我有何相干？”
　　“因为我需要一具身体。”光团回答，“我的祖先也曾经拥有类似于地球上碳基生物的外在形态，但在生命进化过程中，我们意识到躯体作为载体，限制了思维的存在，当躯体灭亡，精神亦随之消失。因此，当我们的文明进化到一定程度，我的祖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将意识与躯体进行分离，摒弃身躯，演变为现在的纯能量形态。我们的存在不再受限于科技手段和物质条件，也不再受空间与维度困扰，而可以自由在宇宙间穿梭，汲取一切知识，这使我们的文明在数亿年间逐步迈向更高等级。”
　　贺言惊叹，“我的老天，还可以有这样操作？这相当于永生。”
　　“在最初的千万年间，我的祖先亦如此想，但随后，我们发现其中弊端。失去躯体后，我们不再有新生命诞生，我们的种族数量止步于最初那批抛却躯体的能量，在之后漫长的时间中，一些族人对永生的存在已感到厌倦，一些人利用超新星爆炸湮灭掉自己，一些人选择与同族融合形成新的生命。数亿年间，我的族人越来越少，种族已趋近于灭亡。因此，我选择来到地球，这里的文明尚处于初级阶段，我想从你们的进化中寻找生命演变的另一种可能，这或许能解决我们种族的疑惑与困境。”
　　贺言瞬间领悟，“所以你想要一具身体，你想亲自体验生命演变进程。”
　　“是的，地球政府认为只有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作为交换，我将提供给你们我所有知识。”
　　贺言看向梁斌，只见梁副部长点头，“我们确认它对地球并不存在威胁，因此决定给予帮助。但这种生命形态极其特殊，普通的人类躯体，尤其是大脑部位，难以承载这股能量，我们需要您为其特制一副身体，使之能够融入人类社会生活。”
　　贺言发出一声喟叹，“这令我想起年幼时读过的聊斋，魂魄寻找肉身复生，谓之借尸还魂。”
　　梁斌微笑，“古人口中所谓魂魄，说不得便是我们地球人的意识能量，与这位外星来客如出一辙，只是我们眷恋肉身所带来的欢愉，不肯摒弃皮囊。”
　　那光团闻言顿时闪烁不止，“在抛却身躯之前，我们种族的外形便已退化，仅剩类似你们地球人大脑的部位，平日行动全部依赖智能机械，自我有意识起，从不知□□如何带来欢愉。”
　　贺言骇然，“什么，竟是这样？那活着还有何乐趣？”
　　刹那间，他对这位外星来客给予十二分同情，当即决定接受这项工作，“请给我关于你的详细参数，我会即刻开始工作，尽快满足你愿望。”
　　贺言当晚回到自己家中的私人实验室，着手进行实验。
　　他选取基因存储库中一位已知世界上最高智商的人类DNA样本进行编辑，耗时数月生成适合承载那样高频能量的脑部组织，随后采用一位外形出众的已故运动员捐献出的基因制作出身躯，将二者结合在一起。
　　作品完成之日，梁斌前来领取，面对各处符合黄金比例的完美成熟男性身躯，不禁啧啧称赞，“真是具杰作。”
　　贺言问：“你们打算通过何种方式令那股能量融入这具肉身？”
　　梁斌道：“那是另一个学科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已有专家搞通其中关窍。”
　　贺言猜测其中必然涉及更高等级技术，甚或超出地球上已知科技，事涉机密，遂不再打探。
　　梁斌极为欣赏他机敏识趣，替那外星人道谢，“贺博士辛苦。”
　　那一刻，任务结束，贺言知道此事后续已非自己能够得知，只得压抑住万分好奇，默然微笑，送访客离开。

　　数月过去，贺言正在办公室里起草下一阶段试验计划，小江进来报告，“贺博士，您有一位访客。”
　　“是谁？”
　　“一位军官，说是奉国防部梁副部长之命前来。”小江姑娘双目中流露出梦幻神色，“我从没见过这么帅气的男性。”
　　贺言失笑，“你眼光向来高端，能让你这样说，该是何等人物。”
　　小江乞求，“博士，可否帮我打探来客身份，是否单身？”
　　贺言对待下属一向宽厚，当即应下，“没问题。”
　　片刻后，访客进门，贺言愣住。他并不知访客名姓，但来人的发肤、五官、手足，他再熟悉不过，这具身体正是由他亲手制作。
　　来客伸出右手，“贺博士，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想您已认出我是谁。”
　　贺言抑住心脏狂跳，伸手相握，“是，是。你……”
　　“用您这里的语言翻译，我的名字叫做星魂。”
　　“星魂，你好。请坐。”
　　贺言自然明白面前这具身体有多符合人类审美，但他不知道当皮囊中多出那一抹灵魂时，竟会展露出这样炫目光芒。
　　星魂微笑，“我今日是专程前来道谢，感谢您赋予我这副躯体，这几月我一直在学习如何驾驭，直到近日才习惯自如。”
　　“很高兴对你有所帮助。”贺言努力镇定情绪，问，“感觉如何？”
　　“超出我想象的美妙。眼中看出去的景色，耳中听到的声音，鼻端嗅出的气息，口中品尝的滋味，一切一切都如此新奇。”谈及新身体，星魂兴奋不已，“我第一次进食时才知道，原来食物不仅用来补充能量，还是一种卓绝享受，甘甜、辛辣、酸涩、咸苦汇聚到舌尖，感官所带来的美好体验绝不亚于维持生命能量本身的意义。”
　　贺言被他奕奕神采感染，“是的，美食向来是地球人一大享受，我们终其一生都沉迷于这种口腹之欲。”
　　星魂继续道：“还有美酒，我昨天刚刚品尝了一小杯香槟，气泡在口中破碎，芬芳甜美能从舌尖浸染到灵魂里去。”
　　两人越说越投契，贺言忍不住发出邀请，“我家中有一座小型酒窖，专门储存上好美酒，你若有空，可来一起品尝。”
　　星魂欢快接受，“有空，有空，我现在已取得合法身份，可以自由活动。”
　　贺言这才注意到他穿着，那是一袭笔挺军装。
　　星魂解释，“我现在国防部协助梁将军从事星际交往工作。”
　　贺言警觉省起，这位星魂先生具备与人类思维直接交流的能力。
　　这时，他听到星魂轻声道：“请不必担心，因为受身体限制，我已无法阅读你思维。”
　　贺言瞪大眼，不具备？那这种情形怎么解释？
　　“你的视线、表情透露出你想法，我花费一月时间学习你们地球人肢体语言。”
　　贺言惊叹，“你学习能力一流。”随即松出一口气。
　　不多久，星魂告辞。
　　贺言一路将人送出研究中心大门，回到办公室时看到门外小江热切眼神，想一想，委婉道：“这人身份有碍，不适合你。”
　　外星灵魂与两组DNA拼合出的肉身，恐怕不适用于绝大部分地球女性。
　　小江失望低语，“我早该想到，这样好的男人哪里是我能够肖想。”旋即又振作起来，“能够近距离欣赏极品美男已是至幸，大多数女子尚无我这般幸运。”高高兴兴工作去了。
　　贺言失笑，他虽对女性毫无性趣，但亦能欣赏这份可爱。

　　这个周末，星魂应邀至贺言私宅拜访，一进门，便见餐厅桌上丰盛美食并美酒，顿时欢呼一声扑过去。
　　贺言无法想象，星际间高级生命竟也如此纯真率直，不禁失笑，“我许久不曾下厨，手艺生疏，只得叫外卖款待贵客。”
　　星魂盯住一盘烤鸭，“无妨，无妨，我们只做饕客，让专业人士去烹制佳肴就好。”
　　贺言许久不曾遇到这样特殊又有趣的客人，两人大快朵颐后，捧着美酒去阳台上说话。
　　星魂让佳酿自舌尖滑下喉咙，发出惬意叹息，“宇宙间类似这样星球不知凡几，许多生命高出地球数个等级，但只有你们人类，生活方式才如此令人着迷。”
　　贺言对宇宙间奥秘极其好奇，不禁发问：“为何这样说？你们才是高等智慧文明，有如此漫长的生命，可以令你们探索宇宙一切秘辛。我相信，我的很多同类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取你们的生命形态。”
　　星魂苦笑，“你们羡慕，那是因为还不了解我们种族。在数十亿年前，我的祖先同样拥有外在形体，但与地球人不同，我们原始形态的生存方式更加高效，我们不存在进食行为，因为我们身体上的触手可以自所在星球的矿物中直接汲取能量。不像你们地球人，需要将植物与动物通过复杂方式制成食物吞食，这些食物在你们体内通过一系列化学反应才能转换成能量，效率低下，但你们聪明之处在于，你们将这类低效的能量补充方式与感官享受相结合，使得生存不再仅仅局限于生存。我相信，如果我的祖先也拥有类似这样躯壳，可以从中获得种种美妙享受，他们绝不会那般轻易抛弃身体，进化到终极生命形态。当我作为能量存在的那数亿年间，我从未感觉似今日这般快乐。”
　　说话间，一瓶香槟已被两人喝干，星魂的新躯壳受到酒精作用，不自觉释放出荷尔蒙气息。
　　贺言似受到蛊惑，低语：“地球人共有两大享受，进食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种，叫做□□。”
　　星魂现出困惑神色，“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你们的繁衍方式，我知道你们通过异性□□实现新个体的诞生。这与我们族群的生命形态有本质区别，我们在还有身体时，通过分裂方式进行繁殖，之后技术进步，可以在实验室批量生产出更多同类。你们这种繁衍方式在宇宙中并不孤立，许多生命形态均采取这样方式延续文明，但我无法理解这为何会是一种享受。”
　　这时，他看向贺言，“你能教我吗？”
　　贺言呆滞，“什么？”
　　“教我如何□□。”星魂想一想，又问，“还是我必须找一名异性进行教学？”
　　“不，不需要女人，我亦可以教你，我保证，会让你更加快乐。”瞬间，贺言反应过来，他压抑住心脏狂跳，将身体倾向星魂，在两张面孔靠拢前，微笑着轻轻道，“不如，我们从接吻开始。”

　　翌日，星魂自床上醒来，他感觉到腰部酸软，排泄部位有轻微疼痛不适，但这一切与昨晚那销魂愉悦相比，简直不堪一提。他终于明白，为何地球的古文献中有“食色性也”这一句。
　　他推醒身旁贺言，兴致勃勃，“这感觉真棒，我们再来一次。”
　　哗，一早便艳福扑怀，贺言瞬即清醒，“遵命。”
　　厮混一日，星魂傍晚才得告辞，离去前，依依不舍道，“我以后可否能常来拜访？”
　　贺言微微一笑，“那是当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