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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下 逃离香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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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生还是不放心他的弟弟。以他的经验，如果他的弟弟真的“反水”，要去救鲁德培这个扑街，只怕寡不敌众，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他必须要去看看，必须保住这个弟弟。
京生开车来到华夏集团办公楼下面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激烈的枪声，来不及了！他驱车追着枪声而去，看到港生与差佬对峙，他知道情况不妙。看到港生架着Julian 走掉，他马上驾车追上港生，让港生和Julian 坐上他的车。
京生挑着人少的路尽可能快地开着车。他想，如今只能让他们从水路先逃了。逃到台湾也好，东南亚也好，或者广州也可以，他们必须离开这里。而且他知道，码头附近有个黑医，可以处理枪伤。
Julian的情况实在不妙，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他看向华港生，他的哥哥，他的欲望，他的光，他的求不得……这一眼里包含了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救赎，所有的光。可惜，华港生没有看清楚这双眼睛，他比谁都慌乱，抑制不住地想要抓住什么。
Julian 听见自己在说话：哥哥，对不起，很多事……我不想的……
他还在继续说：还有妈，跟妈也说sorry 啊……
除了痛，他还能感觉到华港生在流泪，在点头，在说他知道。
真好啊，他想，哥哥接受了我的道歉，哥哥不会怪我了，哥哥……
当这目光的主人缓缓低下头颅，抑制不住地睫羽轻颤合上双眼，任凭头发遮住苍白俊秀的脸庞，它就结束了。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救赎，所有的光，它陨落了，像是主人翁死亡之后电影就落幕宣告The End，像是鸟儿断了翅膀突然下坠。
滴答滴答……Julian 听到自己的血液从身体里流走又落下的声音，他听不到其他的了。他的胳膊被港生抓得好疼，比他的伤口都疼了。哥哥，别再抓着我了，放手吧，让我走……
港生听到大哥回答他，阿妈去了码头。他在无比慌乱中依然准确地抓住了这条信息，她去了码头，她为什么去码头？他请求大哥开车去码头。京生告诉他，这就是去码头的路，他和Julian 必须尽快逃出香港了。
逃？离开香港？华港生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两件事出现，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要去做这样的抉择。他以为香港是他永远的家，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的埋骨地。可是眼下，只有离开这一条活路。
港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警校教的急救知识。他脱下已经昏迷的Julian 的浅色西装，撕开衬衣，检查Julian 的伤口。两枪，左肩上的擦伤和腹部的伤口。如果不马上止血，即便腹部那一枪没有伤到主要器官和大血管，Julian可能马上就因失血过多死掉了。如果伤到主要器官呢？他不敢再想。不行，哪怕被抓也要去医院啊！
港生用Julian 的衬衣缚住他肩膀的伤口，脱下自己的夹克拿来堵住他腹部的伤口。回过神来，他问京生码头附近有没有医院，“Julian的伤在腹部，马上去医院可能还有救，我们先去医院吧！到了以后你马上开车走，不要影响到你！”京生告诉港生，码头附近有个专门做见不得光生意的医生，他是打算带Julian 去那里试试。
港生二人架着Julian终于在小巷子里找到了那个“黑医”。这个人干瘦，眼睛透露着精光，他看了来客，表示自己的收费很高，而且要交钱再治病。港生一边拿枪指着他，一边拿出刚才在Julian 兜里掏出来的一沓真真假假的美钞放在桌子上用手压着。黑医自然见过这样的架势，他不急于拿走钱，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接受了。
手术进行了很久。港生觉得自己眼前的地面仿佛是一个灰色的漩涡，正一点一滴将他拉入其中，他无力抗拒。那是一种麻木与妥协。
又过了很久，黑医走了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已经结束，“肩伤好处理，腹部那里没有伤到器官和大血管，碎片基本清出来了。这个年轻人真的命大啊，不过接下来得小心看护，避免感染。”还非常懂行地问他们是要现在就带走还是在他这住上几天再观察一下。
港生看向京生。京生劝他马上走，并附向港生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先去广东，港生心里惊讶了一下，随即明白京生是怕黑医卖消息，他点头说好。他告诉黑医要马上走。黑医点点头，说：“你的美金很丰厚，我会再给你拿几天的药。”
折腾一番，三人又回到车里，京生开车飞驰到码头。
已经过了中午很久。林莲好早起便沉闷地坐在屋里不愿出发去台湾，但是已经不能再拖了。小孙早就在旁边急得直搓手，他去买来莲好爱吃的烧鹅腿饭，殷勤地把筷子递给莲好，只差喂到莲好嘴里。可惜直到鹅腿饭完全凉掉，她也没有吃一口。
莲好终于抬起头，望着小孙又急又不敢多说话的样子，她站起身来，对小孙说走吧。小孙赶忙把鹅腿饭收起来，满脸堆笑地去拿行李了。
林莲好抱着双臂，独自站在甲板上，她面露苦楚，眺望着岸边，不知想要看到谁。她又一次要抛下自己的儿子，跟着一个男人从香港去台湾了。船员取下固定在锚上的绳索，船要开动了。小孙又出来劝她了，她只好收紧衣服，转身进船。
这时，一辆疾驰而来的车猛地停住，车上陆续下来了三个人向船的方向奔来，正是京生和港生架着昏迷的Julian 。
港生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被遗弃了。他看到船上真的就是林莲好和她的情人，他突然失去了平静。
“妈！妈！妈！”
“你不要走！”
“弟弟……你看看弟弟……”
“弟弟，你看看妈……”
林莲好听见港生忘情地呼喊，望见Julian 一片血色的外套，她本来摇摆不定的心更不安，她不要走！她不要去台湾！
小孙看到她的儿子们就又气又怕，才不管是什么事，他一边拦住林莲好，一边让船家开船。
港生看着船开动了，载着他的母亲走了。他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他没有挣脱父亲的铁臂扑去母亲的怀抱，使得他十几年来没有母亲。他不要这样的事再发生，他已经长大了。他掏出手枪，指向还在射程内的小孙，说：“把船停下，靠岸，不然我就开枪。”
林莲好慌忙劝港生不要冲动，而小孙则怕极了，他已经很久没被人用枪指着了，他腿都软了，赶忙让船家靠岸，跪下求港生不要开枪。
林莲好和小孙从船上下来，船员也不敢动了。林莲好一下船就扑向平放在地上的Julian ，她问港生发生了什么。港生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神情麻木，直愣愣地看着小孙，只想痛打小孙来释放无缘由的焦躁心绪。
京生扶着林莲好问她是不是要去台湾，身上带了多少钱。林莲好点头说是，不过他们没有很多钱可带。她不明白京生为什么这么问。
京生走向小孙，要他把所有现金交出来，小孙说他没有带钱。京生自然不相信，把他身上摸了一遍，只搜到几十块零钱。还是林莲好抬头说钱在行李箱的夹层里。
得到答案，京生一把架起Julian 放在港生肩膀上，对港生说：“港生，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听我说，你现在上这个船，带着Julian离开香港去台湾。台湾码头附近就有一座教堂，里面的牧师欠我一个人情，你报我的名字请他收留你们，不要说你的真名。其他事，以后再说！”
港生接过Julian ，压下心头的不安躁动，点点头，他迅速地架着Julian往甲板走去。小孙当然不乐意，他正要拉住港生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上一痛，晕了过去。京生一直留意着他，自然不会放过他。
港生把Julian 放在船舱里的床上，打开行李箱找到现金揣好，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就赶紧把林莲好二人的行李箱扔下船去，吩咐船家开船。
“阿妈，Julian 犯了事，我只能带他先离开香港了，你照顾好自己，我，我以后回来看你。”港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还是忍不住要掉下来。
“大哥，你替我照顾好阿妈！”
船离岸越来越远，港生只能看到莲好似在擦眼泪，京生在挥手。
这会儿麻醉药的效果应该过去了，Julian 依然没有醒。港生不知道Julian 会不会醒来，他只有祈求上天。他不知道这个黑医靠不靠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如果黑医判断失误或者稍有不慎，Julian就可能会死于器官衰竭或者感染。
Julian 真的流了太多血，从前胸到后背，从衬衣到西裤，从Julian身上到地上，到港生身上。
港生在警校学过急救，还看录像带学习实例，里面也有人受伤流血的画面。他自己也受过好几次伤，严重的要属碰到大哥他们抢劫那次，还有在路上救Julian 那次，自己被砍了好几刀，缝了好多针……但是他没有看过一个人流这么多血，流到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流走。
港生抱起Julian，让他依靠着自己。其实，Julian好好地躺在床上就好，昏睡不醒的他不需要什么依靠。需要的依靠的是醒着的人。在海上的黑夜是如斯黑夜，让港生终于停歇下来，他不必再辗转追赶谁、避过谁、拯救谁。这突然的暂停，让他不知道做什么好，没有人需要他了。只有Julian 。
Julian身上没有暖意，失血过多就会这样。靠近他的时候，再没有传来夹杂着烟草酒精的古龙水味道。怎么也嗅不到，港生感到陌生，他又靠得更近了，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闻到更多味道，那些隐蔽的、带着汗水的时候散发的味道。觉得不安的时候，那些原始方式获得的味道，会让人有安全感。
现在只有隐隐的血腥味，海风的味道。
港生紧紧地揽着Julian ，使得毫无意识的Julian 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地依偎在他胸口。如果他有意识，他会感受到港生跳动的心脏在不停涌出同个生命起源的力量。也许这给了Julian 安全可靠的讯号，他没有再发出那种令人心碎的疼极了的呻.吟。
港生看向窗外，看到了灯火。他知道快要靠岸了。教堂顶的十字架划开灯光与黑夜的相交。
船靠岸，是这一段航程结束。港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靠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