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46、046

　　“我们先去医院吧，”方惗决定道。

　　“那响响呢？”

　　“没事，他这个时候还不会起床，而且他一个人在家也不会有问题，”方惗看着前方的路，太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慢慢地把世界染上一丝温度，“我去看看陌江那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好，”宋新微微加快了车速，车子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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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开到医院时，赵处长亲自给方惗打来电话。

　　“小方，你到陌江家了没？”

　　“嗯，他的朋友把我接上了，谢谢赵处关心。”

　　“安全抵达就好，你赶得那么急，”赵处又说，“对了，陌江那边怎么样？”

　　“他爸爸……昨晚过世了。”

　　“哎，”赵处在电话中叹气，“你多多安慰他，这几年，他过得不容易。”

　　“好的，谢谢您。”

　　赵处的电话打完后，李年丰的电话也来了。

　　大家得知陌江父亲过世后，都感到很遗憾，陌江在从央行离职之前，陌山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他的那些老同事都是知道的。

　　李年丰劝慰了几句后，说：“小方啊，这几天你安心帮陌江处理一下家事，检查组的事情暂时不要牵挂着。”

　　“好的，谢谢李叔，”方惗心里很感动，她的同事给予她的这一点点的温暖，让她觉得这个清晨没那么寒冷了，“李叔，上周五我看到盛隆系的那几笔贷款期限上有些关联性，我也调了流水，我怀疑他们这些贷款之间可能会存在‘以贷还贷’的情况，麻烦您费点心，带着小畅和小欢去追查一下这几户的资金流水吧。”

　　“好。”

　　聊完工作后，宋新拎着一袋热包子和几杯热豆浆回来了。

　　“嫂子，你吃点吧，”宋新将一杯插好吸管的豆浆递给她，“阿江他们估计也没顾得上吃，我把你送到他们那边后，就回趟餐馆看看响响。”

　　“好，”方惗接过豆浆，“你自己也先吃点。”

　　两人朝着住院部走去，期间阮媛拿着打完的点滴瓶出来，遇到他们两人，宋新就把阮媛介绍给方惗认识，简单聊了几句陌江和莫梅的情况后，方惗跟着宋新去见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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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梅这一夜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经陌江劝慰，情绪好转了一些，喝了点水，打着葡萄糖，一直睡到现在。

　　陌江初步处理完陌山的事情，暂时在莫梅的病房里守着。

　　陌山的遗体已经送进了太平间，按照陌江老家的习俗，人死后不火化，直接保留全尸放入棺材中进行土葬，几年后再转移正如入坟，不过陌江初步联系好了殡仪馆，他打算响应国家倡导有偿火葬的政策，将父亲火化后，再把骨灰盒带回老家。

　　陌江本来也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他的脑袋很沉，隐隐作痛，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听到脚步声后，他侧头看向门口，就看到宋新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方惗。

　　陌江的动作停滞了，他看着方惗，片刻后双唇才开启：“怎么来了？”

　　方惗看到陌江憔悴的容颜，心脏被挠了一下，她说：“来送爸最后一程。”

　　陌山一直都非常喜欢她，即便离婚后，她还会给陌山打来电话，老人家嘴里永远叫唤着她“小惗”、“儿媳啊”，格外亲切，所以，她也从未改过口，跟心一样。

　　“好，”陌江抽了抽鼻子，然后起身，对宋新说，“阿新，你去车站接的吧？”

　　“嗯，”宋新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你的手机没电了，先用我的吧。”

　　“好，”陌江换了下手机卡，“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下我再把方惗送回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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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楼下有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有几株白兰，每逢开花，香气四溢。

　　院子里还有一个凉亭，绿色的青苔把玉白色的柱子斑驳上了一层痕迹，两人坐在石凳上。

　　“爸这几年身体情况一直很差么？”方惗问，她过去三年，偶尔也给陌山打过电话，可陌山从来没说过自己的病。

　　“嗯，”陌江的声音有些沉，“一直靠药物在支撑。”

　　“那你……”方惗犹豫了片刻，咬咬牙才接着说，“是为了赚钱给爸养病，才从行里头辞职的么？”

　　“算是吧，”陌江两手垂下，他仰起头望向天空，有一只黑色的鸟飞过，向西方而去，“我家的情况一直不怎么好，后来我妈也顾不上农活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太苦。”

　　“我听说那事了，我搬去跟你住的那晚，你来见我爸妈，你给过他们的承诺。”

　　陌江垂下眸看向方惗：“你别怪你爸妈，那是我主动提出的，而且，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当初咱两离婚的时候，你爸妈还想给我钱，我没要。”

　　方惗轻吐一声鼻息：“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陌江别过头，两手相扣，“有的时候，我在想，还是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或许是我们还不够好，或许是我们做得还不够。”

　　“就像小时候，每次我爸训我的时候，我都不能理解他，直到我们有了响响，我才能慢慢领悟到他当时的意思。”

　　“为什么不把爸的事情告诉我呢？”方惗看着陌江，一字字地问，“当初为何要瞒着我呢？”

　　陌江垂下头：“我怕你会担心，如果你也因此过不好了，我会更难过的。”

　　方惗这时抱住了陌江，她不由自主地，就想抱住对方。

　　这个拥抱，无需去纠结它双方的身份，只因为它就那么到来了。

　　方惗的手有些颤抖，她闭上了眼，片刻后，她感觉到对方动了动，然后，一对更有力量的双臂将她紧紧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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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梅醒来时，看到方惗正在替她收拾病房，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动了动身子，方惗回过身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方惗甩脸色，而是压着嗓子问：“刚来的？”

　　“嗯，”方惗点头，“早上的时候到的。”

　　莫梅的身体没什么大碍，陌山过世的悲伤劲头一过去，她就好些了，不需要住院，随时就可以离开。

　　按照陌江的安排，陌山的遗体今天下午直接会送到殡仪馆进行火化，他不打算在那儿举行追悼仪式，而是将陌山的骨灰取到后，送回老家，明天再在村上办丧事。

　　殡仪馆的车子快来的时候，方惗把陌江单独叫出病房。

　　“让响响也送送爸吧，”方惗说，“爸肯定舍不得响响。”

　　陌江犹豫：“他还小，让他接触这些是不是有点早了。”

　　“心软了么？”方惗说，“他总该要长大的。”

　　“好吧，”陌江答应了，“我等下让宋新把他带过来。”

　　“到时候让他跟我们一起回你家吧，一直麻烦宋新不好。”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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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响跟方惗分开没几天，一见到她立刻扑了过来。

　　方惗以为小男孩会跟她撒娇，可小男孩却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妈妈，你不要太难过啊。”

　　方惗一听，不禁笑了，她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小男孩，也将会是她生命中的依靠了。

　　她蹲下身子，替方响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那爸爸呢？你安慰过他么？”

　　方响摇头：“爸爸是男子汉，根本不用我去安慰。”

　　“那你也是男子汉了吗？”

　　小男孩有点急：“我一直都是啊！”

　　方惗又笑了，接着说：“等下我们一起去送爷爷好不好？”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声音酸酸的：“好……可是妈妈，我不想让爷爷走。”

　　“爷爷当然不会走，”方惗摸了摸方响的头，“爷爷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的。”

　　当太阳升起了，阳光洒向大地的那一刻，就是他为你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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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殡仪馆的车到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协助殡仪馆的人将陌山的遗体进行装车，然后陌江他们一同随车前行。

　　车子经过简单的装饰，并不华美，就像陌山的一生一样，平凡，普通，而车头的花环有芬芳环绕，又像他，给予了人世间最伟大的父爱。

　　宋新和阮媛不是家属，就没有随行，他两牵着手，目送车子远去，在目光所及之处，车子像一个闪烁的小圆点，宋新抬起另一只手，挥了挥，告别一段岁月。

　　灵车上，莫梅挨着陌江坐，方惗一直握着方响的手，四个人都没有言语，只有莫梅低沉的抽泣声在空气中流淌。

　　遗体送到殡仪馆后，一切都按照流程来办理，最后陌山的骨灰盒由陌江捧着，他走出殡仪馆时，那轮照耀人间千万年的太阳，刚要垂入地平线下。

　　“爸爸，”方响稚嫩的声音像白天的精灵在吟唱，“我想摸一摸爷爷。”

　　陌江矮下身，让方响一双小手贴在陌山的骨灰盒上。

　　夕阳的光把骨灰盒染上一层金色，也把这四个人镀上了一层光，盒子是温暖的，他们的身体也是温暖的。

　　这是夕阳最后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