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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

  •   又是一年大雪。

      在拂晓前的最后一片黑暗里,郁悒的天空沉得可怕,就连黎明中微光都显得浑浊不堪。

      阙里狭长的小道上,污秽的泥泞和腐烂的尸骨掺杂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木材开裂后创面遇上融化的雪水,又散发出一阵与众不同的清香。

      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就蜷缩在那里,在一棵巨大的、被雷电无情斩断的枯木后头,冻得瑟瑟发抖。

      她的眼中是一道幽玄的空洞,深邃且迷惘,无数的洁白和灰暗在她的眼底交织,残破衰败,却又格外美丽。

      不远处晨曦的尽头,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蹄掠过弥漫的水洼,与瘫倒在路边的腐骨擦肩而过,错落地停驻在她面前。

      一只皎白的手指从车帘的缝隙里露出来,像是从阴沉的云雾中不经意漏出的光。随之一起暴露在寒冷中的,还有那手侧绣着金鸟纹的袖边,繁复绮丽,宛如迷蝶。

      那纤细手指在空中轻悠地上挑,动作缓慢优雅,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地优雅,却让躲在角落的女孩感到止不住地惊慌和惶恐。

      这里是莒国,是一个毗邻大国齐国的区区小国。

      这是莒国的莒父,虽是莒国的国都,却鲜少见到贵族。

      更别提这还是莒父的阙里,是莒父最贫穷混乱的一条街,这里永远不可能会有贵族。

      而眼前的,这个未知的人,正是贵族。

      她竭力地睁开困顿的双眼凝望着马车的方向,却始终不敢轻易向前一步。

      马车内的人见她没有动静,便将车帘又挑得更高了些。

      一缕淡雅的幽香扑面而来,在这周遭刺鼻的烂臭味中,盖过了那经过雪水洗礼的繁木香,惊天动地般地埋葬了整个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味,她甚至都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细腻、悠扬、却能使灵魂也为之震颤。

      她为此,深深着迷。

      “你可愿跟我走?”

      车内的人轻声问。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声线柔和沉郁,穿过车帘的边边角角,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去、去哪里?”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颤颤悠悠地回问。

      “当然是……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男子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纵是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清晰,却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形容。

      从今日的初见起,她就深深地意识到,他有这样的魅力,美到让人难以言说的魅力。

      女孩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哪怕冷到牙关乱颤,也死死咬紧嘴唇,尽力不发出一丝奇怪的声音。

      这是她最看重的一样东西——活下去。

      纵使她刚从一个生不如死的地狱中逃出来,身上衣不蔽体,遍体鳞伤,但她仍然执着地想要活下去。

      纵使她潜意识地认为,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就是危险,但她别无选择。

      因为,和死亡比起来,恐惧,不值一提。

      她用力地点点头,发出应和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男人随意道:“你无处可归,亦无家可去,从今以后,就跟着我吧。”

      女孩望着车内,眼眶湿润,却始终没有一滴泪。

      “你可有名字?”

      女孩摇摇头,面色凝重,眼神倔强。

      “无名,甚好。”

      男人又是一声轻笑。

      “倘若有名字,还真是件麻烦事。”

      女孩被那笑声引得一阵寒噤,胆战心惊地匍匐在地上,细声道:“请恩人赐名。”

      “不急。”

      男人微笑着收回手,车帘复又轻轻合上,把一切令人神往的香气再次阻断起来,犹如收回轻易施舍给她的怜悯。

      “上车。”

      车门微微敞开,她昂首探去,内里竟是比破晓时的天际还要深沉的黑暗。

      她伏在车舆上的手,略微有了一刻迟疑。

      “怎么,怕了?”

      男人的询问有些轻佻。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怕,有何可怕?

      若是不走,再晚一步,她必将死在这数九寒天里。

      她侧身隐没在一片漆黑中,让晦涩的黑尽情吞噬自己。

      天亮了。

      车窗的缝隙中泄露了一丝清晨的曙光。

      男人的侧颜在一线晨光中半隐半现。

      时至今日,她早已记不清,当初浮现在光芒背后的是怎样一张容颜。

      她只记得,那天他伸手抚摸她额头时,指尖冰冷的温度如同车外的碎雪,她也记得,他轻柔的笑声如同敲冰戛玉那般悦耳,却唯独不记得,掩藏在那张绝美笑靥底下的,是一张多么残酷的嘴脸。

      不知不觉中,她昏睡过去,等再睁开眼,已浑然不知自己正身处何地。

      眼前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内室,除了一席卧床外,仅容纳了一张小方几,几上燃着一盏小油灯,烛火微微晃动,周遭冰凉而又肃静。

      她恍然爬起身,适才发现身边的席地上正跪坐着一个生人。

      她及时捂住口鼻,几乎惊吓出声,见那人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心大胆地打量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乍一看身材瘦弱,却格外高挑,哪怕以跪姿坐在地上,可那双修长的小腿却依然引人注目。

      少年的面颊窄尖,眼窝微陷,鼻梁挺拔,发梢呈棕褐色,带着微微卷曲,似乎与他们这些中原人相差甚远,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相貌。

      少年见她醒来,并未出声,只是伏身行了一礼,转身端来一只漆木碗,呈到她的面前。

      碗里盛了半碗米粥,冒着淡淡的白烟,应是刚出锅不久。

      她并没有接碗,反而局促地往里缩了缩,朝着周边探头探脑地打听道:“这是哪儿?你是谁?我为何会在这?”

      少年仍是没有答话,只把漆碗又往近前凑了些,似是想示意她趁热喝下去。

      她回想起昏睡前的马车,和那个声称要把她带走的男人,心里蓦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又追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子,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她直挺起身,尽力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么高,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面对她的一再追问,少年依然选择沉默,只是一味地举着碗,眼神躲闪不多看她。

      她急了,掀开身上的被褥,跪坐在少年对面,紧紧盯着他。

      他们面面相觑,许久,少年总算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她不甘心,无视少年的回应,又问:“是不是他把我带到这来的?”

      少年回望着她,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忽又窘迫地低下头去。

      她还想问些什么,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嗐,你又何苦只逼着他。”

      她寻声望去,见一年轻女子推门而入。那女子身穿花卉纹直裾袍服,袍摆拖地,华丽且精致,头上只梳一团歪髻,简约又不失大气。

      “这孩子是个哑的,生来就不会出声,你多问他,也是无用。”

      那女子说完款款坐下,捋了捋席地上的袍摆,继而道:“你既来了,便是有人将你托付于我。”

      “至于那人是谁,你不必知晓,若有来日,你自会再见到他。”

      那女子虽如实说,却并不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她是应承了那男子,从今往后,都跟着他。

      但既然是只跟着他,他又怎能把自己这么随意地就丢给旁人。就好像是在对待一只随手捡来的阿猫阿狗。

      又或许,她对那人来说,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狗,一条看着可怜,一时善心大发才捡回来的狗。

      “那你是谁?”

      她执拗地问。

      “我?”

      那女子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在这莒父竟还有人不认识我?”

      女子笑了好半天,终于清了清嗓,正色道:“我乃凝月馆,音娘。”

      音娘?

      她认真地回忆起来,似是的确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却实在记不起来了。

      不过她知道凝月馆,那是莒父最大女闾,也是莒父最声色犬马的地方。

      原来,眼前这个美貌可人,举止端庄的女子,竟然是女闾中的一名妓子。

      她闻言,哗啦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外去。

      那少年见状,顾不得打翻在地的米粥,飞扑过去拦在门前,眼神恳切地冲她拼命摇头。

      “你让开,不要拦我,放我出去。”

      “我不要做妓子,不要做妓子!”

      那少年身材消瘦,却树干子似的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仍由她怎么推搡都纹丝不动。

      她拼命地扭他的胳膊,他也只是皱着眉直摇头,好像只要放她出去,下一瞬她就会没命似的。

      她又怕又恼,一想到自己不久前刚从一间女闾中逃出来,差点失了半条命才留下的这口气,没想到一转眼,竟又被人送进另一间更大的女闾。

      命运的枷锁似乎总在同一条的道路上等着她,妓子两个字就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魅般,狠狠地刻在她的脑门上。

      音娘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虽然年岁还小,但样貌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

      音娘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一双漆黑的瞳仁如火焰般燎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哂笑着道:“他眼光确实不错,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条丧家犬,常人嫌晦气都还来不及,硬是被他慧眼识珠给带了回来。”

      她决绝地偏过头,眼底的刚烈暴露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屈服的决心。

      “可惜了,是个驴脾气。”

      音娘故作失望地长叹一声。

      “难成大事。”

      音娘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后背一紧,猛地转头,只见那少年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段麻绳,将她双手牢牢缚在一起。

      她还来不及挣扎,又见音娘从袖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泛着闪闪银光。

      冰凉的匕首像是一道锋利的荆棘刺,在她稚嫩的脸上来回拍了几下。

      音娘轻描淡写道:“小娃娃,给你个机会。”

      “做妓子,还是去死。”

      “你自己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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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新时间每日00:00,补更23:00,延更01:00。 尽量日更,断更请假。有完结文,不坑不烂尾,放心吃,历史战绩可查。 下本轻松搞笑穿书文《你是八王吧》,欢迎收藏!专栏另有完结文可戳,快来看看吧!包好吃的! 主包i人,不太会说话,给我留言,逐条必回,靴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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