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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见过的。

      怎么可能没见过。

      富丽堂皇的走廊上,只一眼,当初的顾梦生就看见了小小的一个黑影。

      孤单得可怜,却又阴狠得让人心惊胆战。

      她当时做了什么?

      好像没有。

      她只对他笑了笑。

      明媚的,张扬的,带着阳光味道的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不认识他。

      站了一会儿,生怕有什么规矩自己不懂,便没再向前匆匆离开。

      同样她也不知道,那一个充满善意的笑,给了当时的北野治一种怎样的冲击。

      以至于这个笑在少年北野治心头脑海不停翻涌,之后又变成了青年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最终,成为北野治唯一的软肋。

      唯一的,被深深藏在心底的软肋。

      这些,顾梦生都不知道。

      也不愿意去了解。

      北野治何许人也?

      少年时初来中国,便作为护送者首领将溥仪送往伪满洲国,杀人不眨眼,私下里溥仪身边的宦官宫女都会叫他催命鬼。

      他好看,可他也狠。

      孤狼一样的嗜杀成性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杀人的时候,会笑。

      餍足的笑。

      让人不寒而栗。

      七分怕三分恨。

      谁让他是个侵略者!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所以,即便他再有难言之隐,与她何干?他再难,难得过被他杀死的千千万万苦难同胞么?!

      被这头恶狼盯上,顾梦生也不知日后该当如何。

      只小心翼翼取出一直被她珍藏起来的那封信:

      小生子:
      见信如晤。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家中旧仆寻来匆忙而去,实在不该。
      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只盼小生子不要忘了我,就算是怨我,也不要忘记。
      还好你不认字,不然不知要在心底怎么骂我。
      识字了,你就长大了。
      长大了,你就不会骂我了。
      哈!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辞而别
      迟巍

      顾梦生心安下来后,连忙将笑脸换成嫌弃,再珍而重之的把信放回去。

      压制不住的嘴角疯狂上扬。

      通篇没有半分爱意,可她偏偏心动不已。

      真真是入了化境,活成了旁人。

      紧接着煞风景的就来了。

      北野治手下的兵来请她过府一聚。

      该来的,还是要来吗?

      ————

      “顾老板一路奔波,辛苦了。”北野治亲手接过她的斗篷替她挂起来,“听说顾老板喜欢粤菜,我便请了粤菜师傅来,你想吃什么,我让他现做。”

      地道的东北口音太惊人,顾梦生觉得自己这小二十年的京片子快要被带跑。

      “有劳北野先生费心。”顾梦生微笑着坐下,想着,莫不是她小人之心误会了北野治的行径?

      其实北野治只是跟那个什么青木大佐一样喜欢戏,单纯想探讨中华文化?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相谈甚欢,顾梦生便要告辞。

      北野治却笑了。

      像是在狩猎中看见猎物一样的笑了起来。

      顾梦生心下一沉。

      他举起一杯酒向她递了过去:“怕我?”

      “怎会,北野先生是讲理的。”顾梦生接过酒杯,故作镇定的喝下。

      “我不是好人,顾老板莫要走了眼。”北野治温柔的笑着提醒,“但,北野治以仙逝的生母起誓,我绝不会伤害顾梦生。”即便最后刀剑相向,我也只会等待死亡。

      北野治再怎么温柔,他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顾梦生不敢把这些字句放进心里,只好再次倒了一杯清酒,仰头咽下。

      就当是喝的太急,才呛出来了几滴清泪罢。

      他不放她走,像个孩子一样带她看遍整个宅子,最后带她看了为她而存在的套间。

      是他幼时尚未被选进军队时跟母亲住过的房子模样。

      尽管如此,两人停下来的地方,依旧是卧房。

      顾梦生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的?”

      北野治连语气都带了欣喜:“喜欢吗,顾老板,你喜欢吗?”

      谈何喜欢?

      “留下来好不好?”

      芙蓉帐暖,度春宵。

      喜欢?

      呵。

      顾梦生面无表情转身面对着他,抬手开始解自己的领口的盘扣。

      北野治慌张的按住了她的手,紧接着眼里满是怒火:“我不是禽兽,顾梦生,你这是在恶心我!”

      “大佐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些么?”顾梦生苍白的笑了,“现在,算什么?”

      北野治的火被她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心似乎疼了起来。

      可他养父向来说他是个没有心的冷血怪物。

      于是北野治又恐惧起来,取暖一样把她拉进怀里,说:“我不想你为难,但今儿个你哪里都别想去,给我留在这!”陪我度过我生母的祭日。

      可语气却十分强硬,仿佛闪过武士刀的冷光。

      顾梦生闻言垂眸安静了下来。

      这又是为什么呢?

      何苦来的呢?

      国仇家恨摆在中间,谈什么风花雪月?

      北野治将提线木偶一样的顾梦生拉到床上,用锦被盖住了两人满身的酒味,心无旁骛抱着她毫无芥蒂的睡了起来。

      虽然是强求来的,可北野治却依旧满足。

      像个吃了颗糖的孩子。

      顾梦生却在纠结杀掉他的可能性而一夜无眠。

      从未睡过如此安稳的北野治餍足的起身,送因为防备了整夜而一身疲惫的顾梦生回了她的四合院。

      他想一辈子将她放在身边,但她不愿,他便退步。

      卑微也罢了。

      反正在情意上,他从来没有昂首挺胸的资本。

      ————

      日本子的大部队进了城,行事愈发猖狂。

      北野治却与他们不同,活像个编外人员,一心都扑在顾梦生身上。

      “知道吗,那个坤生傍上了个日本军官!”

      “哎呦喂,我跟您说啊,这戏子就是下作,日本人一来,就软了脊梁骨,真是……”

      “伤风败俗啊!”

      “嚯,您也别说人家,不是那坤生上台时你兴奋那劲儿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这北京城谁不听戏?我这是听戏!”

      “说的挺高尚,你看那坤生的眼神跟看那些个暗门子有什么区别?”

      “别说谁高贵,你不也一样?!”

      北京城里风言风语很多,顾梦生耳聪目明,却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又没法子反驳,他们说的亦非空穴来风。

      她的确算是被动傍上了北野治,毕竟她唱完一下场就会被北野治接去他在北京的房子。

      日日如此,像极了软禁她。

      怎么反抗?

      她只不过是个戏子,哪有资本?

      更何况,除了夜夜与他和衣而眠,其他再多的就没有了。

      她甚至因为北野治府上厨子变着花样的手艺而胖了不少。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

      除了程蝶衣以外,连承瑞贝勒都对她的不作为嗤之以鼻。

      想来也不是多深厚的情意,倒也不怪他的不信任。

      说到底,大清就算已经灭了,旁人还要给他这个贝勒爷面子。

      不像他们,面子里子都比不上贱命一条。

      活着,才是正道。

      北野治已经是顾梦生想都想不到的温和了。

      她不是看不出他变着法的讨她欢心,像极了惹了妻子生气的丈夫一样。

      他只想看她笑着,虚伪也无所谓,可顾梦生从没有在他面前笑过。

      可她跨不过去那个坎。

      如果他不是日本人,如果他不是日本军人就好了。

      终究是偷来的。

      连一个微笑也不能施舍给他。

      ————

      蝶衣在台上唱着杨贵妃,顾梦生在后台换着杨延昭的戏服。

      几个黄皮子簇拥着一个穿了日本军装的矮子进来,其中一个黄皮子穿的与其他人不同,许是队长之类的角色,一伸手捞过顾梦生即将穿上的戏服,披在那矮子身上。

      竟还垂在了地上。

      顾梦生回头一看差点笑着喊出一句:儿子,别闹,那是爸爸的戏服!

      顾梦生懒得理他,刚想唤过一个人拿那套备用的就听门口传来一句:“脱下来。”

      正是此时应该在二楼雅座陪青木大佐听戏的北野治。

      “我从不知,原来我的人,旁人也敢动了。”这句话,北野治用的日语。

      顾梦生听不懂,只觉得大约是替她出气。

      那日本兵早就吓得脱掉戏服不停道歉。

      “我不想自己出手,你知道应该做什么。”北野治接过戏服,微笑着在他耳边说道。

      日本兵脸色一白,道谢后匆匆离开,剩下的那些狗仗人势的黄皮子也落荒而逃。

      “顾老板的备用戏服呢?”将手中的衣服扔给后边的随从,顺便把手套都扔掉,吩咐道,“脏了便烧了吧。”

      说完,赤手接过旁人颤颤巍巍拿来的备用戏服,抖了抖给她套上:“顾老板可要好好唱,雅座的大佐可是个懂戏的。”

      轻柔的为她抚平皱褶。

      程蝶衣回到后台时就看见这么一个场景,雍容华贵的贵妃竟一瞬间怒成了花脸张飞。

      只转瞬,又压了下去。

      “北野大佐怎么来了后台?”

      北野治看了看程蝶衣,微笑着点点头:“不碍您的眼。”说完转身便离开。

      气的程蝶衣差点破口大骂。

      紧接着来了个日本兵送来封信,总算让程蝶衣狠狠地骂了出来。

      青木三郎要听戏,邀请他俩两天后去唱堂会。

      来接他们去堂会的司机很眼熟,好像是每次接她去北野治家的那个。

      目的地果真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北野治家。

      轻车熟路的带着程蝶衣去了自己的屋子上妆,后知后觉愣在那里。

      “生儿。”程蝶衣凝重的看着她。

      顾梦生皱着眉回头看他,一脸茫然。

      师哥,我竟然将这里几乎当做了……家。

      我竟然!

      我竟然……

      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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