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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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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堂会回到院子,才发现迟瑞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了。
顾梦生本来怨他不与自己告别,却在看到枕头底下的信后住了嘴。
他给自己留了一封信呢。
莫名的欣喜。
可她自己不识字,又不愿让旁人知道信里的内容,只好把它放好,留着等自己识字后再看。
眨眼间,暑去冬来。
一个个娃娃雨后春笋一样飞快的拔了高,没有一个师兄弟不知道师父想让顾梦生和小豆子凑成对。
可顾梦生却迟疑了。
且不说小豆子对她只是亲情,就连她自己对小豆子也并不是男女之情。
远远看着,远远追着,不忍他受苦,不愿他难过。
这就是顾梦生对小豆子的感觉。
小豆子在她心里吗?当然在。
甚至哪个人连迟巍都比不上小豆子对于她来说的地位。
偏执的,单纯的,喜欢着他。
她喜欢一朵花,不会将它摘下来,她喜欢一阵风,也不必让它停下来。
她喜欢程蝶衣,自然也不愿非要绑在一起。
他们便保持着现在这种感觉,一直到出科。
小豆子先出科,顾梦生自然要去看。
他争气,同小石头一起被戏园子主给看中,签下合约,还给取了名字。
程蝶衣,段小楼。
真好听。
程蝶衣想唱一辈子戏,段小楼不想,程蝶衣知道,便不去强求。
他出科没两个月就红透了北京城,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老板。
本来低贱的戏子,凭着台上的风光,在现实里,也得了些许虚伪的尊敬。
顾梦生也该着出科了。
关齐带她去了程段的那个戏班子唱了一出《四郎探母》。
顾梦生有板有眼,嘎调上也没栽咯,却仍旧没能博许多彩。
没别的原因。
只因为她是个坤生罢了。
女孩子在台上站不住,便,站不住吧。
下了台,却再也忍不住扑进关齐的怀里哭的天崩地裂。
顾清欢当初也这般哭过。
无可奈何。
程蝶衣想去央求班主让顾梦生也能继续上台,可还没等动就被顾梦生制止了。
“不必了,师哥。”顾梦生眼眶红红的挂了满脸的泪,强颜欢笑,“他们是商人,商人重利,别坏了和气。”
顾梦生还是留下了,跟在程蝶衣身边,做起了管理他行头的角色。
偶尔,也负责给程蝶衣打伞,可他总不忍心,搞到最后,也是他给她打伞。
明明是助理,偏生被人当做是程老板内人,罢了,没人便内人吧。
在影楼照完相,约定好一个月后拿便要下楼。
楼下开始嘈杂起来。
“怎么了这是?”程蝶衣疑惑的自言自语跟着顾梦生走到窗边。
“游行。”那爷上了楼,“不去打小日本,偏偏在这里折腾中国人。”
又聊了几句,本来想着等游行队伍走,结果竟是越围越多,无可奈何,几人走下楼,意料之中的被游行的学生堵了个正着。
“这不是照片上那两个戏子吗?!”为首的学生在嘈杂的环境里声音高高的挑上去,竟清晰的很。
“让一让。”顾梦生懒得听他说一些冠冕堂的话,在两人中间挤过去,剪的短发垂在额间,顺手撩了一下,焦急的说,“你们也让让好吗?我父亲在家不舒服我得去接他去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顺利的得到了悲悯天性的学生们让出来的一个不宽的一人通道,一边道谢一边拉住程蝶衣的袖子急匆匆往外走。
推推搡搡,竟是几人都挤了出来。
远离人群后才松了一口气收回了装出来的焦急,顾梦生笑起来:“我真是个天才!”
“鬼机灵。”程蝶衣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
“上车吧。”那爷提醒二人。
“得嘞,谢那爷!”顾梦生讨好似的拱拱手。
那爷都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了,不禁感叹:“你要是个男孩儿,怕是也会成角儿啊!”
“坤生也能成角儿啊,”顾梦生笑的肆意张扬,“等着瞧吧那爷!”
伺候角儿们上了车,那爷莫名心情好地笑着回她:“那我就静候佳音。”
————
程蝶衣落了妆,换好长衫准备回去,却被人堵住。
来人一挑帘儿,走进后台。
程蝶衣退后了几步,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那爷狗腿一般介绍道:“贝勒爷,您请,这位就是程蝶衣程老板了,”接着转头对程蝶衣说,“程老板,这位是承瑞贝勒,特地来捧场的。”
“承瑞贝勒?”程蝶衣低声诧异,一抬头,刚好对上摘了帽子的承瑞。
两张面孔重合。
“程老板,久仰大名。”承瑞客套的伸出右手。
程蝶衣皱了眉,不知他为何如此,只当岁月久远,贵人多忘事:“贝勒爷谬赞。”
刚巧顾梦生买了糖葫芦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诡异的场景。
“怎么了这是?”顾梦生疑惑道。
“有人要捧咱。”程蝶衣招手让她过来,顺手给她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快,给贝勒爷问好。”
被示意的顾梦生迷迷瞪瞪行了一礼:“贝勒爷吉祥。”
顾梦生看着两人客套,只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贝勒爷瞧。
忽然,她认出来了。
承瑞,竟然回来了?!!!
————
贝勒爷做东,请了两波,本地的京剧跟西洋的歌剧来对抗。
打擂台这事儿传的气势极大,几乎是整个北京城都知晓,茶余饭后都在讨论到底是哪方会赢。
京剧方面,曲目定了《霸王别姬》,一是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程老板的拿手好戏,二则是顾梦生的生科也不至于被忽略。
歌剧方面,则是由承瑞贝勒特意在英国请来的歌剧班子出演,曲目定了《歌剧魅影》。
有些人甚至还暗地开了赌盘。
程蝶衣看了一眼对方黄发碧眼人高马大的模样,下意识挡了挡略显弱小的顾梦生。
后者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臂。
承瑞暗笑一下,故作无事发生的转过脸去与那些英国人交谈。
顾梦生听明白了一半,大致就是要全力以赴努力在北京站稳脚跟之类的话。
英文应该是从未接触,却偏偏听得懂大概。
约摸又是上辈子的后遗症吧。
拉拉程蝶衣的袖子,低声说:“师哥,咱们排戏去吧,剩下的交给贝勒爷担心就好了。”
承瑞听的清楚,好脾气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草草跟另一边他们说了结束语。
“去吧,好好排练。”承瑞贝勒标识化的笑笑送走了那些个英国人。
拍拍手,上来两个随从,站定打开了箱子。
是两盒首饰。
一盒是给程蝶衣的戏装头面。
另一盒是给顾梦生的长衫怀表。
“不成敬意,请笑纳。”
顾梦生哂笑,怎么就不给她来一套黑蟒大靠呢?!
搞什么科别歧视!
程蝶衣的如意冠可不像是随意买来的,看这样子,估计是承瑞贝勒拿他皇帝哥哥宫里的宝石镶嵌的。
她不承认她嫉妒!绝不承认!
回头看了一眼程蝶衣,后者回给她一个微笑,先行接过:“谢贝勒爷。”
见师哥接了,她也不再犹豫,伸手接了过来:“贝勒爷破费了。”
当然,后来顾梦生一抖开那件月白长衫时,她才知道自己吃错了醋。
长衫上的兰花可是承瑞贝勒亲手所画,令随着去东北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何至乎此。
酒楼人声喧嚣,茶余饭后谈的最多的却是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程老板接受战书了,跟他搭戏的还是个没听说过的坤生!”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听谁说的,又转述给同桌的朋友。
“坤生?!”朋友显然没听过这一出,“我只知道搭档不是段老板,还怕别人跟他不合拍,这又是坤生,程老板不怕……”
“是那个东北来的贝勒爷亲自选的,就是要这两个人,据说为了找这个还坤生废了很大的力气呢!”
“贝勒爷?”
“是啊,达官显贵们的玩乐,咱们就看个热闹算了。”
“就是不知道这坤生怎么样?”
“别连那黑蟒大靠都撑不住!”说着两人都笑起来。
被嘲笑的人的确在愁这件事,她这身高穿上官靴倒是跟程蝶衣一边高,可真做霸王最起码得有气势,无奈做了改动,把官靴又垫高了不少,一走路跟踩了高跷似的,不稳当。
又得把身子板垫的厚实,多套了两三件棉衣才勉强有了段小楼的几分高大。
虽然段小楼同顾梦生不如程蝶衣同她亲,倒也是自己看大的小师妹,心疼的骂骂咧咧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将那贝勒爷打死。
顾梦生则觉得这是她唯一的出头之日,再苦再难她也不会退缩。
又热又走不稳,单单为了克服这个就废了一天多的工夫,比起对面确实少了些排练。
也不知道是他俩真合拍,还是两人争气,只走了一次台,接着就分毫不差默契十足的唱了整折子戏。
形式扭转,顾梦生有了必胜的信心,连带着她的霸王也更意气风发了些。
“小豆子,我小时候说过,”顾梦生下了台,一静下来接着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把油彩几乎都要冲花了,脸上还满是得意,说不出的滑稽,“只要咱俩同台……”
“阖北京城都叫好~”程蝶衣打断她,温柔的给她拧了帕子擦脸上的油彩。
“我现在啊,只求真正上场不出汗就好!”顾梦生扫过他的手背把毛巾接过来自己开始擦,粗暴的仿佛这张脸不是自己的一样。
“哎哎哎……”程蝶衣连忙制止她,又把帕子抢过来,皱着眉继续轻轻给她擦,“女孩子家家,脸要是花了怎么嫁人?”
“嫁什么嫁,不嫁了!以后,缠着师哥一辈子,给师哥唱一辈子生!”
“罢了罢了,砸我手里就砸这里吧,”程蝶衣又把帕子扔水里洗干净,绞干再给她擦第二遍,“正好你段师哥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唱了,省的跟他通知了。”
“为什么师哥这么快就丢弃了大师哥?”
“因为阿生是除娘亲以外对我最好的了。”程蝶衣擦干净了她的脸,捧住,轻轻柔柔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盖个章,阿生就不会像娘亲一样离开我了。”
那个吻,实在干净的要命。
顾梦生只开心的傻笑着说自己不会走,顺便,承诺给他了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