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小艾米》鲁南山

7、艰难生存（其一）

　　小艾米的生活开销以及大额医药费让艾小禾入不敷出，尽管冰净和几个兄弟的贴补帮了他不小的忙，但他必须为更长远的未来打算，小艾米接下来的手术费和医药费也许会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他干起活来特别卖力，老板经常给他些额外的照顾，同事们也都喜欢跟他一起干活。
　　这一天，小禾与他的同事们跟往常一样在晒场上忙碌着，不远处的沙滩上挤满了消夏的游客，人比沙子还要多。“小禾。”他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陈炳，他正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饼子，你也来凑热闹。”
　　陈炳用汗衫的领口擦了擦脸上的汗，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在小禾眼前晃了晃，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禾惊讶又害怕地朝四周瞧了瞧，低声问道：“钱包，你干了什么？”
　　“你怕什么！”
　　“你疯了，还干这种事！”
　　“你猜是谁的？”
　　“快扔掉它，快，快！”
　　“你以为我偷钱包吗？上回害秦望进局子那个柳医生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起过，挺漂亮个女孩一点情面也不讲，刚才恰好被我碰到了，非得治治她。”
　　“你被人发现了！”
　　“不可能，你以为哥哥是刚学飞的雏鸟！”
　　“有人找来了。”小禾给陈炳使了个眼色，陈炳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回头，果然看到柳医生和她的朋友正向这边走来。
　　“真来了！”
　　“跟我走。”
　　小禾带着陈炳在晒场里绕行，专门捡着木桩和网子高的地方走，既要躲开那两个人的视线又要尽可能避开同事们的目光，着实费了一番劲。
　　柳医生和她的朋友走到晒场旁边的时候，小禾早又站在那里晒海带了。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刚刚是不是有个圆脸的男人从这里过去了？”
　　“没有……”小禾回过头，登时愣在那里。原来陈炳口中害秦望进局子的柳医生就是那天在小区里给老人发放慰问品被他骗了五百块钱的女孩，而她旁边的男子当天也在那里。
　　小禾心虚，看到他们脸上阴阴的笑容，猜想那件事已经败露，拔腿就要跑，那名男子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领，说道：“还想跑，你这个骗子！要不是当时我多嘴问了一句，到现在还不知道被你耍了呢！”
　　“我……我不是……”
　　“那件事先不说！”男子说道，“刚才我看到你跟那个人说话了，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他在哪里？”
　　“没有圆脸的男人从这里走过，不信你问问别人。”小禾此时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名男子抓着小禾，跟女孩一起在密密麻麻挂着的海带中间寻来找去。晒场的老板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快放开他！”
　　“他是个骗子。”男子说道，“他的同伙偷了我朋友的钱包，跑到晒场里来了。”
　　“我这里没有骗子，我们还要干活，你别在这里捣乱了。”
　　“我朋友的钱包里有很重要的证件，请你配合一下。”
　　“你们算什么东西，要我配合一下！”老板动怒了，“我这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哪来的小偷？”
　　男子不顾老板的阻拦，突然松开小禾，跑到晒场边上停着的小货车车室前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又跑向晒场东侧的一排小船，挨个搜寻了一遍。随后又在木桩中间来回穿梭，左顾右眄。
　　“正堂，算了吧。”柳医生说道，“他可能已经逃走了。”
　　“等我们把晒场找个遍再说。”
　　“你再闹我报警了！”老板怒道。
　　“不用，我已经报了。”男子还在弯腰寻找着，果然，三名原先在沙滩上负责安保工作的警察走了过来，向柳医生询问情况。
　　晒场上始终不见圆脸男人的身影，柳医生的朋友打算放弃时忽然抬头注意到晒场西侧的房子，拉着柳医生朝那边走去，三名警察紧随其后。
　　“你在晒场上撒野就算了。”小禾挡在他面前，“你有什么权利到我们的房子里去？”
　　“就是，凭什么？”晒场的几名工人也围了上来。
　　“警察在这里呢，轮不到你们说话。”
　　“警察做事也得有个流程吧。”
　　“警察在这里，你说得对。”老板站到警察身边，说道，“我让你进去查，可是如果里面没有人，你得当着警察的面给我一个交代。”此时有警察在，作为晒场老板，他不能一味强硬，那样倒显得心虚了。反正他自信房子里没有什么小偷，不如卖些体面给警察，而且到时候众人知道结果，难堪的可就是那位嚣张的男子了。
　　一群人很快走到房前，那名男子、三位警察和老板进到了房子里面，果然，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现在怎么说？”老板轻蔑地看着那名男子，“有些游客都被你吸引过来了，这可损坏了我晒场的名誉。”
　　男子无言以对，外面晒场的工人齐声喊道：“道歉！”
　　柳医生迈进房间，站在门口给大家鞠了一躬，刚要开口，身后突然响起“扑通”一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屋内的几个人回头一探究竟，站在门外的工人们也都探头向里张望。
　　原来是一个圆脸的男人从天而降。他缓缓地站起来，双手不停揉搓着屁股，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住。众人看到他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烟灰，知道他方才躲进了屋顶上的烟囱里。
　　陈炳用右手抹了一把脸，嘿嘿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就是他！”柳医生的朋友指着陈炳大叫。
　　“你是来找钱包的吧。”陈炳把屁股撅给男子，“自己掏吧，我怕给你摸脏了。”男子将手伸进陈炳的裤兜里，掏出了柳医生的钱包，人赃俱获。
　　这一下老板的脸上挂不住了，男子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老板憋红了脸，气得头脑发昏。
　　警察带走了陈炳，男子还要开口被柳医生制止了。虽然陈炳辩解说他只是想帮朋友出口气，故意恶作剧，事后打算还回去，但警方并不信他的话。最终陈炳因为这件当初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被判了两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他并不知道，钱包里除了有柳医生的护照和银行卡之外还有三千多块钱现金。
　　小禾离开了晒场，老板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那天他丢了脸面，但是辞退小禾的时候他说得很委婉，小禾懂他的意思，不敢胡搅蛮缠。临走那一天，老板和晒场的同事们还请他吃了一顿饭。
　　小艾米一直在吃药，每隔一个星期就要去医院检查，下一次手术的日期也将很快来临，小禾又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反正晒场上的活也不长远，又不能一年四季地干。”他这样安慰自己，“走就走了吧。”不过，走是走了，可他能去哪呢？
　　于是他又开始为工作发愁了，他可以一天赚一二百块钱，也会偶尔迸发出发一笔横财的灵感，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小艾米的病情由不得他像从前那样嬉戏般地生活。一个孤儿院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在海鲜市场上搬运海鲜的工作，每天有二百元的收入。试用的那一天，他尽了最大的力。在搬第一箱五十公斤大虾的时候，他的右手手掌就被露在木箱外面的铁钉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为了好好表现让老板把自己留下，他在右手上套了两副皮手套。每当有鲜血从手套底部流出的时候，他就找地方蹭一蹭，实在流得多了，他就用水冲一冲。疼痛忍一忍就过去了，工作可千万不能丢。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老板给了他三百块钱，他满心欢喜地问道：“我明天能来上班吗？”
　　“对不起，我们不能用你。”
　　“为什么？我不够努力吗？”小禾着急了，眼圈红红的。
　　“你干得很卖力，但你不适合这个工作。”
　　“他们你都留下了。”跟小禾一起来应聘的还有两个年青健壮的小伙，“单单不要我。”
　　“那一个喜欢抽烟，今天他一共抽了八支，浪费了不少时间。另外一个挺滑头，总能找到机会偷懒。”
　　“我更不明白了。”
　　“你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可今天你一共搬了八十三箱，而那个抽烟的搬了一百零三箱，偷懒的那一个也搬了九十六箱。”
　　“我可以继续练习，毕竟这才头一天！”
　　“这个活全靠体力的，小伙子，不是我瞧不上你，你看看人家两个的身板。”
　　“我保证以后每天至少搬一百箱。”
　　“回去找份轻松点的工作，累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可以……”
　　“不要说了，今天试你全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回去吧。”
　　这次被拒绝带来的沮丧没有持续多久，平安建设集团的一个建筑队招收工人，他抓住了机会。他被派往一个建设学校的工地，在那里干了三个月的小工之后又被派到郊区建回迁房去了。
　　工地上新来了一个工人，他是为数不多的小禾见了在身材上有优越感的男人。他瘦弱得让人一眼看上去几乎认为是一个小学生，三指来长的头发结结实实地贴在头皮上，尖脸蛋上的小眼睛上挂着一副大眼镜，整天睡眼惺忪，精神恍惚，老板招这样的人可要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不过，跟黝黑的皮肤相比，他的这些特点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所以工友们都叫他小黑孩。他什么活也干不好，又不肯好好学，一会儿推砖块，一会儿和泥灰，一会儿又去拧钢筋。在工地上晃悠了三天之后，他找小禾说了会儿话。
　　“这里只有你会对我说实话。”小黑孩说道，“对不对？”
　　“什么意思？”小禾不明白，骗人可是他的绝招。
　　“你从不偷懒，也不取巧，队长在不在都一样干活。”
　　“我怕他们不让我干喽。”
　　“你看，说实话了吧。”
　　“你是谁啊？要干什么？”
　　“我也对你说实话。”他把嘴巴凑到小禾耳边，小声说道，“我是记者。”
　　“你是记者来工地做什么？”
　　“来调查平安建设集团。”
　　“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有没有跟你讲过出国劳务的事？去伊拉克、阿富汗，给你很多钱。”
　　“讲过。”
　　“你怎么没去？”
　　“我女儿小，去不了。”
　　“你信他们说的吗？”
　　“信啊。”
　　“有人去吗？”
　　“有人报名。”
　　“多少人？”
　　“不知道。”
　　“交钱吗？”
　　“三千块钱培训费、手续费。”
　　“有没有人来找他们，跟他们闹。”
　　“没见过。”
　　“很好，下一个问题。”
　　“什么？”
　　“他们用的电线合格吗？符合国标吗？”
　　“电线合格，水管不合格。”
　　“怎么不合格？”
　　“便宜货呗，从小作坊买的，连合格证都没有。”
　　“能给我找点吗？”
　　“你自己去拿吧，楼上多得是。”
　　“太棒了，下一个问题。”
　　“我还要干活呢，下了班再说吧。”
　　“最后一个。”
　　“你快说。”
　　“他们拖欠工资吗？”
　　“不拖，也不欠。”
　　“那挺好。”
　　“但是扣啊。”
　　“怎么个扣法？”
　　“比如哪天你放了个屁，他们会说刚垒的墙被你崩歪了，要扣一百块钱。”
　　“明白。”
　　第二天，平安建设集团总部派来的经理把建筑队的队长臭骂了一顿，集团领导从“小黑孩”记者的同事那里得到了“小黑孩”调查建筑队的消息，责令他们立即整改。这要是让开发商或者建委知道了，他们又得费一番事。
　　“叫你们小心点！”经理愤怒地说道，“怎么能用不合格的水管呢？”
　　队长赔笑道：“是下面的人疏忽了。”
　　“你用就用了吧。”经理压低了声音，“怎么能让外人看见呢？”
　　“以后会注意的。”
　　“我总得跟上边有个交代。”
　　“采购水管的人吃了回扣。”
　　“是谁干的？”
　　“叫艾小禾，刚来不久。”
　　“叫他滚蛋吧，这是我们的态度！”
　　经理走了，队长告诉艾小禾叫他收拾东西走人，小禾问他为什么，他说小禾长得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