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阁》野渡先生

5、花妖与叶妖 一

　　无月之夜，万物尽笼于黑暗中。
　　这么黑的夜晚，不知她一个姑娘家到哪去了，在哪里歇脚……她不是说自己身手很好，应该不会有危险吧。银票又不肯收，身上应该有盘缠的吧……
　　裴度闭眼假寐于黑暗中，心里有些乱糟糟，却一动也不动，似在暗暗等待着。
　　这午夜之时，四周一直静悄悄，静悄悄……

　　果然，那声音又来了。
　　仍从厅堂东北角的书架下传来，又轻又细。
　　“此事不能再拖啦……”
　　“不能再拖啦……”
　　裴度睁开眼，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披着外衣，屏住呼吸，如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声源处走去。
　　“该如何开口为好呢……”
　　“真是伤脑筋……”
　　“哎呀……”
　　“哎呀……”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着淡淡白光的平安扣，白光也照亮了身形高大的盘坐在地上的俊俏男子。
　　裴度似乎也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角落里赫然站着两个约有半尺长的袖珍人儿，一男一女，容貌出众。但见这二个小人儿白手白脸白发，白衣白裤白鞋，长长的白披风从肩遮到脚。
　　尤为吊诡的是，看其款式，也不知出自哪朝哪代，从未见过。在平安扣散出的白光的照射下，惨白一片，显得鬼气森森。
　　裴度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发干的嗓眼儿，顿时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好在他也算是身经百战，内心虽惊惧，面上却未表露半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
　　“老头子，糟了……”那女子用小白手暗暗地戳了下身边的男子的小白脸儿，轻声耳语道，“我们被发现了，暴露目标了……”
　　那男子没有答话，却哆哆嗦嗦地抓过女子的小白手。俩人紧紧缩在角落里，望着裴度瑟瑟发抖。
　　裴度顿时觉得又好气好笑。
　　半夜三更闯到别人家里窃窃私语，自己反倒一副恐惧委屈的样子。
　　他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开口：“二位莫怕，你们是何人？又来自何处？既是寻在下而来，又所为何事？慢慢说来。”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二小人儿互相望望，慢慢安静下来。男人协那妇人施了一礼道：“裴度公子，小妖二人有礼了。”随后叹了口气，慢慢地对裴度讲述了他们的遭遇。
　　“如公子所见，我二人并非人类，本是蘅芜山下修炼的花妖和叶妖。在下名叶红，贱内名花翠，我们本已练出精魂，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可有一日，山下来了一个白衣公子，好生厉害，使得不知什么法术，将蘅芜山上的精怪生灵伤毁大半……我夫妻二人冲锋在前，却被他手中闪着白光的白丝缠住，丝线越缠愈多，我二人不仅挣脱不开，还感觉那已缠成球状的白丝在吸收我们的法力，以当时之情形看，只怕死无全尸……”
　　说道此处，叶红已有些哽咽，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起来：“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一个清脆利落的女音呵斥了一声，那白衣公子好像就不见了，白丝也不再闪白光，我夫妻二人拼劲仅存的法力，方从丝球中破出。可是……可是当我夫妻二人重返世间对视之后，才惊觉我们竟变成了这般模样……虽容貌未变，却又矮又小，且周身皆白……”
　　这一波回忆戳到了他们的伤心处，两小人顿时嚎啕大哭。
　　“不仅如此，蘅芜山上法力弱小者仍被缠困于丝球中，未曾出来，生死未卜……故乡蘅芜山已是留不得，我二人一直颠沛流离……”花翠拖着哭腔补充道。
　　裴度静静地听完，细细地分析了分析，淡淡地笑道：“你夫妻二人不会是想说……伤你二人的白衣公子就是我吧？”
　　二人认真地盯着裴度，异口同声地道：“你们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
　　裴度暗暗惊了一惊，心下骇然。继而苦笑道：“所以呢？你二人是来寻我报仇的？”
　　叶红忙辩白道：“非也非也。我二人已在贵店探查公子许久，裴兄身上并无妖气，且细觉之下神态举止与那白衣公子相差甚远。公子身上带有罡正之气啊。”
　　花翠歪着头，望了望裴度又补充道：“而且独有公子脖上挂一个会发光的平安扣。”继而又恍然大悟一般惊叫道：“对哦……老头子你快看，公子所戴的平安扣会发光哦，是我们的救世主没错啦。啊……公子想必是大隐于市的仙人吧，我们真的有救啦，上仙肯定能保护我们，抓捕妖怪的……”
　　裴度微微睁大了双眼，不解地道：“你们……是来找我求救的？可我不是什么仙人……”
　　“上仙您就莫要再推辞了。依小妖拙见，那白衣公子不知是何方妖怪，竟变作了上仙的模样，不止坏上仙名声，上仙还会因此与妖类结仇。他是想用这一石二鸟之计，坐收渔翁之利啊。”叶红摇头晃脑，分析得头头是道。
　　“哦。”裴度看起来倒是很想得开一般，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两小妖简直目瞪口呆，且眼角尚挂着残存之泪，模样看起来颇滑稽。
　　“可在下只是个凡夫俗子，根本不会捉妖怪。”裴度望着直勾勾盯着他的俩小妖，试着辩白。
　　凡人？二小妖双脚离地，施法飞起来，上上下下绕着圈儿地打量裴度。打量了半天，最终瘫坐在地上，傻了眼。
　　“可是……公子既是凡人，为何能看到我们，还能听见我们的声音？还有一个灵异的会发光的平安扣？”叶红眼睛睁得大大的，问出了疑惑不已的问题。
　　裴度脸色微变，转瞬间又恢复如常，默然不语。
　　花翠一把拉过叶红，背对裴度，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老头子，”花翠忽然紧张兮兮地小声惊叫道，“这公子该不会是阁主大人吧，虽然都传说阁主大人是个女子，可是他老是戴着白面具，鬼才知道她是男是女，是个男子也说不定啊……昨晚就是呼啦啦突然闪出来……”
　　“你傻呀，老婆子，”叶红戳戳花翠的小脑门儿，“若是公子就是阁主大人，只怕我俩早被收进镇妖阁了。你可看见那个灵异的平安扣了？这公子虽是凡人，想必也有些来路……我俩铁定是不能回蘅芜山了，留在这里吧……看他那镇定自若的样子，似是大智若愚之辈，肯定有后招……”
　　“嗯……”
　　“对对……”
　　裴度望着蹲在角落里私语的两个小小身影，也是哭笑不得。
　　只见那两个小妖怪嗖地一下转过身站好，咧开嘴露出牙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裴度。
　　裴度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被那眼神盯得发毛。
　　“那妖怪既然变作公子模样，想必公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况且公子若不设法自救，性命堪忧啊。”叶红仍不死心，继续添砖加瓦。
　　裴度笑了笑，依旧不为所动。
　　“不瞒裴兄说，我二人曾受高人奶奶花大人点拨，裴兄就是可拯救我二人之人，恩公可不能推辞啊。”花翠试着说服他。
　　真是顺着杆子往上爬，恩公都叫上了。
　　裴度挑挑眉尖儿，费劲地开口：“奶奶花……大人……是何人？挺别致的名字，既然这位高人给你们指的路，你们去找她便好了。”
　　花翠登时跳上裴度的膝盖，进一步扯着他的衣袖解释道：“奶奶花大人是一只千年狐妖，说话颠三倒四，奶奶花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她老人家老得都快散架啦……何况术业有专攻，奶奶花大人她收不了坏妖怪啊……恩公，我给你跪下啦，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那小模样儿楚楚可怜，哭得梨花带雨，说完还转头向叶红使眼色。
　　裴度只得干笑，不动声色地默默往后躲。
　　叶红顿时心领神会，轻巧地跳上裴度的另一只膝盖，挤出一把鼻涕一把泪，使劲往裴度另一只袖子上蹭，边蹭边抹，口中念念有词：“恩公啊，我二人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恩公啦，只要恩公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愿为恩公做饭，洗衣，拖地，啥都愿意干……”
　　裴度：“……”
　　“还有还有……陪吃，陪喝，陪聊天，干啥都行……”
　　“恩公啊，收了我们二人吧……”
　　“收了我们吧……”
　　说完开始干嚎，硬生生挤出鼻涕和眼泪，毫无心里障碍地往裴度袖子上抹。
　　裴度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活宝，真是被他们磨得他们没有办法。
　　最终只得无奈地笑道：“好吧，那你们就留在这儿吧……看在你们是良善之辈的份儿上。”
　　两小妖立马收住鼻涕眼泪，眉眼弯弯地望着裴度。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从这以后，一书斋便住进了两只小妖怪。裴度呢，也从一家一口变成了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