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29、长甘寺（二）

　　经历了江城的惊心动魄，长甘寺平静的生活让林慢有种回到了白鹘村的感觉，每天采采药，画画符，听祁臻讲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并装作听懂的样子，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小黑有时闲得无聊旁观林慢画符，给出一个非常一语双关的评价：鬼画符！

　　林慢耐得住寂寞，小黑却待得全身难受，吃了两天素就嚷嚷着受不了，林慢便去小溪里抓了几条鱼烤给他吃。这鱼塞不了小黑的血盆大口，他决定抓两只山鸡补补身体。小黑娇生惯养的，没多少狩猎的本事，只好跟在林慢后头，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后山闲逛。小黑等得不耐烦，问：“你爹到底教你什么大招！”

　　“守株待兔。”

　　“……”小黑瞪着眼睛，你一定是在逗我对不对？

　　“小黑，想吃肉就要有耐心。”林慢语重心长。

　　长甘寺后山的锁龙塔已有千年的历史，塔里关着十恶不赦的妖怪，据说每到夜晚就能听到妖怪的哭嚎。

　　林慢仰头看着，“几千年？这么多妖怪，不会很挤吗？”

　　小□□：“你的问题很值得思考，然而我无法回答。”

　　“里面真的有龙？”

　　“龙有什么稀奇的？”

　　“龙会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多厉害啊！”

　　“这有什么，谁不会似的？”

　　“你会？”

　　“等我在修炼几千年就会了！”

　　“哦。”那就是不会。

　　小黑找了块石头蹲着，眯着眼睛，总感觉塔里有非常讨厌的东西，“我最讨厌龙了。”

　　“为什么？”

　　“因为龙是水生的，我见了龙就浑身不舒服，想离得远远的。”

　　林慢笑道：“你是害怕吗？”

　　“当然不是，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好像我偷了人家的宝贝一样。”

　　“哦？”林慢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一个影子刷一下从眼前闪过。

　　小黑炸毛：“什么东西！”

　　林慢感觉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野鸡歪着脖子已经魂归地府了。

　　“！！！”林慢眼睛瞪得比猫大：“小黑！黑！守株待鸡！”

　　小黑也跳起来：“娘诶！难道书上没有骗人！？来来，先烤了吃了！”

　　“不行，我要带回去给祁臻看，太神奇了！”

　　“看什么看，回头不新鲜了。”小黑抹抹口水。

　　“不差这一会儿，我去采点甘草一会儿用。”林慢兴高采烈地跑了，小黑趴在石头上流口水。

　　“咚！”一个刺梨掉在小黑眼前，小黑眼睛一亮，张嘴一咬，“喵！”有点扎嘴，难道今天真是走运了？又是野鸡又是刺梨的！哪路神仙爷，赐我颗化形的仙丹吧！

　　“咚！”

　　小黑一看，又是一颗刺梨。

　　“咚！咚！咚！”刺梨像落雨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小黑抱头鼠窜。

　　“是谁！谁在搞鬼！”小黑晕头转向一通乱吼，林慢从远处跑来：“小黑！怎么啦怎么啦！？”

　　他一看地上连个鸡毛都没有了，立刻掰开猫嘴查看：“鸡呢？你把鸡吃了？”

　　“我没有我没有！”小黑指着刺梨大怒：“有人声东鸡西了！”

　　小黑耸耸鼻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是黄鼠狼！我闻到了！”他咬着黄鼠狼的尾巴，粗暴地把它从草丛里拖了出来，黄鼠狼吐着舌头脑袋一歪晕了过去。小黑得意洋洋：“加餐了！”

　　“黄鼠狼能吃吗？”

　　“当然！蒸烤煎炸！现在就剥皮抽筋！”

　　“诶诶诶，别别别！自己人自己人！”黄鼠狼爬起来求饶：“都是误会！误会！”

　　“不装死了？”小黑哼哼一声。

　　“不敢不敢。”黄鼠狼摇身一变，化作男子模样，穿得破破烂烂，笑起来油腔滑调很欠揍的模样。

　　林慢满眼稀奇，还不忘偷鸡之仇：“你为什么偷我们的鸡？”

　　黄鼠狼一脸委屈：“哪是我偷你们的鸡？明明是你们抢我的鸡啊。讲道理，这鸡是我抓的。”

　　果然天下没有守株待兔这等好事。

　　小黑蛮横道：“是你抓的，但是撞到林慢腿上了！见者有份，我们要一半！”

　　“诶，就是你们站在路中央我才一头撞上去，半天没回过神来。”黄鼠狼叹道：“倒霉倒霉。”

　　“那就两个腿，不能再少了！”

　　双方商量定了，拔毛的拔毛，架火的架火，小黑跟个大爷似的指挥他们。林慢把他抱起来扔出去，笑眯眯地说：“别光动嘴，去找点树枝来。”

　　“我姓黄，大家都叫我黄二郎，在江州地界修炼。这位兄台贵姓啊？”黄二郎自报家门。

　　“我叫林慢。”

　　“林慢兄弟啊。”黄二郎打量他一番，“你的原身是什么？”

　　“是块石头……”

　　黄二郎拍拍他的肩：“不容易吧，从顽石修炼成人，你的修为一定很高了吧！”

　　“一般一般。”并没有。

　　黄二郎是个自来熟，大大地感叹了一番修炼的艰难：“我们妖族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积多少德才能开灵志，修炼的过程难于登天，还有那么多道士和尚的来除妖！兄台，”他指了指锁龙塔道：“你是来探亲的？你有什么人在塔里，说不定我也认识。”

　　林慢眯眯眼，心里一凛，问：“哦？你进去过？”

　　黄二郎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瞒你说，我是刚逃出来的！”

　　“小黑！”林慢忽然后退一步，对衔着树枝跑过来的小黑大叫：“他是越狱的！快捉住他！”锁龙塔里关的可都是十恶不赦的坏妖！

　　“我来啦！”小黑噗一下把树枝吐掉，冲黄二郎来了个天女散花，然后跳到他头上使劲抓挠。

　　“唉哟，唉哟！你们是长甘寺的！？”

　　“我不是！”林慢见黄二郎不是小黑的对手，心定了定，严肃道：“快说！你怎么逃出来的！？犯了什么罪？”

　　黄二郎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说我说！我我是回来自首的！我再也不逃了！”

　　“哈！？还敢胡说！？你当我们傻啊！逃出了锁龙塔还跑回来自首，你修炼成圣人啦！？还是缺心眼！？”小黑憋了好久没有打架，只把黄二郎挠得满脸花。

　　“说来话长！先放了我！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

　　林慢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小黑别打了，听他怎么说。”

　　小黑指指野鸡，一脸刻薄：“边说边烤。”

　　黄二郎直叫倒霉，道：“我没骗你们，等我烤完这只鸡我就回去。”

　　林慢奇道：“锁龙塔里有禁制，你怎么能随进随出呢？”

　　“我那一层墙角破了个小口子，我有特殊天赋可以钻出来。”

　　“我说嘛，一千多年年久失修，肯定不牢固了。”林慢对小黑说。

　　黄二郎摇摇头：“这锁龙塔就是再风吹雨打一千年也能困住妖怪，我能逃出来只不过是侥幸，再往下说却不能告诉你了。”这年头出来混的谁还没个保命的绝招。

　　林慢表示理解：“我看你不像坏妖啊？你是怎么进去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林慢你怎么这么好哄啊？”小黑紧紧盯着黄二郎，时刻保持警惕。

　　“说起来也算我倒霉，命中遭此一劫。”黄二郎道：“前些时间，我偷鸡偷到一户农家。这家人可会养鸡了，个个毛光水滑，肥腻极了。晚上鸡入笼，我化为人形开笼，刚抓到鸡，主人家的小孩跑到院子里撒尿，我吓得变成原形跑了。谁知小孩魂轻，当场吓晕，高烧不退，没两日就死了，他家老人也伤心得去了，办丧事那晚，风吹进灵堂，蜡烛点燃了帷幔，夫妻两并两个小孩都烧死在屋子里了。只剩一个瞎眼老婆婆住在后院逃过一劫。这下子害了六条人命，我就被抓进来了……”

　　林慢：“……”

　　小黑一脸“你也太倒霉了”的表情，道：“这一家子，上辈子肯定挖你家祖坟了！”

　　“太倒霉了，太倒霉了！”黄二郎只能叹气。这家人倒霉，他也倒霉，只能怪天意弄人了。

　　黄二郎道：“老婆婆行动不便，孤苦无依，之前都是我每天偷东西给她吃。”

　　黄二郎虽然做惯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但良心未泯，长甘寺的和尚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唯一担心的是老婆婆没人照顾。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逃出来？”林慢怀疑道。

　　黄二郎没说话，盯着烤得焦香流油的烤鸡，无奈道：“我被关了几个月了，担心婆婆没人照顾才跑的。”

　　小黑冷嘲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鸡。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哪敢骗你们啊，今天我去看她了，有好心人照顾她吃喝，我也放心了。吃了这顿我就进去，一刻也不耽搁。”

　　林慢虽仍有疑虑，但看在烤鸡的份上，暂时相信了他。

　　黄二郎真不愧是黄鼠狼成精，烤鸡的水平炉火纯青，林慢和小黑一人一个腿狼吞虎咽。黄二郎满面微笑：“好吃吧，我这手艺可是几百年练出来的。”

　　“呜呜呜呜！”小黑嘴上不得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小黑慢点吃，得给祁臻留一份。”

　　“祁臻不爱吃鸡，留了他也是给你的，还不如自己趁热吃了！”

　　烤鸡上似乎撒了特殊的香料，林慢恨不得把骨头都允掉，他见黄二郎看着他们吃并不动手，也有点不好意思，便道：“你也吃你也吃！”

　　“吃不起吃不起！”黄二郎施施然站起来，拍拍衣袍：“两位后会有期。”

　　“！！！”林慢发现不对劲了，黄二郎的笑容越来越模糊，扭头一看，小黑倒在地上哈喇子往外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林慢惊怒：这鸡有毒！！！

　　黄二郎笑叹一声：“真好骗啊，可惜了我的鸡。”他走到锁龙塔附近，背手而立，夕阳之下，晚风吹动衣袍。

　　“黄二郎啊黄二郎！”他踌躇了一会，猛地击了一拳，“你犯什么傻！？出来了还想进去！真修炼成圣人啦！？”说到底也不是他亲手杀了人，他也赎罪了，凭什么还进去受苦！？

　　黄二郎爆发一阵，然后豁然开朗，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