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55、盘古斧（九）

　　收拾到中午，林慢哈欠连天，祁臻看不过去拉他去睡觉，他低头嗅嗅自己，不好意思地说：“我先洗漱一下。”

　　中途水凉了，祁臻去厨房帮他提热水。林慢狂搓脖子，昨晚小黑太兴奋踩到他脖子，也不知道他肮脏的爪子是不是踩过狗屎，那股销魂的味道很难洗掉！

　　“诶！林慢！”刚想到小黑，他就从窗户上跳进来，差点蹦进浴缸里，中途灵活地转了一下腰，轻巧地落到地上。

　　林慢抱胸：“你怎么不敲门！我在洗澡！”

　　小黑看他尴尬地缩在浴桶里，露出来的皮肤通红通红的，忍不住道：“你是洗澡啊还是杀猪啊，不烫吗？”

　　林慢愤怒地朝他泼了一瓢水。小黑躲开了，忙道：“不闹了！我跟你说快跟我来有急事！”

　　“什么事？”

　　“我找到伏寄是奸细的证据了？！”

　　“什么证据？”

　　“你还不信？他刚才鬼鬼祟祟跑后山紫竹林去了，好像在等什么人，一定是殷长启！我叫敖雪看着他两，赶紧来告诉你们！”

　　正巧祁臻推门进来，道：“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小黑兴奋地在前领路，刚走出来，房门嘭的一声无情地关上了。

　　小黑用爪子挠门：“嘿！干嘛呢！？不信我是不是！？”

　　祁臻在房里道：“等会，先让林慢把衣服穿好。”

　　小黑嘁了一声，老老实实蹲在屋外，心想童子鸡有什么好看的，有敖雪威武吗？我不能看你就能看了？你们是过了明路还是拜了天地了？哼，不正经！

　　林慢很快穿好衣服，三人赶到紫竹林，敖雪冲他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伏寄独自站在月下，看样子是在等人。

　　不多时，一个人悄然出现，正是消失许久的殷长启。

　　抓个正着！

　　小黑兴奋地尾巴都摇起来了，恨不得当场冲出去释放一下膨胀溢满的得意。还是敖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小黑挣扎着把耳朵竖起来，生怕漏听一句两句。

　　偷听的屏息凝视，说话的也气氛紧张。

　　伏寄盯着殷长启，满眼探究。

　　殷长启还是一副笑模样，道：“怎么了？不认识师兄了？”

　　伏寄说了句：“或许我从未认识真正的师兄。”

　　殷长启神色凝了一瞬，笑容微敛，显出几分严肃。

　　伏寄继续说：“师兄为什么要对祁臻出手？又为什么要放小黑上山。后山的一举一动从来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明明察觉到小黑有问题，却偏偏什么都没说。你也早猜到容离在找什么，你不但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还对祁臻下狠手，放走了容离。”

　　殷长启一言不发，伏寄怒气上涌，语气越发严厉：“或许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容离的存在，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在京城煽动妖怪兴风作浪，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祁臻他们误打误撞发现这一切。也是你故意把敖雪和祁臻分开，好向祁臻下手！？”

　　伏寄质问：“明明师父早早就为宁封找到了身躯，可你偏偏要等，就是为了把祁臻引上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番话如连珠炮般打在林慢心上，他忽然把一切都连起来了。

　　殷长启和宁封感情甚笃，可最开始在白鹘村，宁封出事后，殷长启一点担心着急的样子都没有，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就算他算到宁封命中有此劫，可关心则乱，他也不该这么无动于衷。后来在京城，“叶清嘉”肆意行凶，妖怪披人皮行走人间，乱象丛生，可他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道行可比祁臻还高啊！分明是放任其行！等他们收了人图，他又设计敖雪小黑暂留京城，他和祁臻跟着他北上昆仑。再有兵器谱被盗之事，他的嫌疑也极大，最后甚至公然对祁臻下毒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是容离的同伙？林慢惊怒不已，祁臻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继续听林子里的人说话。

　　殷长启听他种种职责，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师弟啊师弟，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说我和容离是同党，可有证据？”

　　伏寄还未说话，小黑先气得牙痒痒：“这些还不算证据！？难道要逮着你和容离月下幽会大被同眠才算！？”

　　敖雪悠悠说了一句：“又不是捉奸。”

　　“嘘……”林慢示意他们安静，耳朵竖得直直的。

　　伏寄道：“我不相信师兄是那样的人，所以我要听你解释。”

　　殷长启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高大的白鹘山，忽然道：“师弟这些日子忙着布置结界，可有什么感想？”

　　伏寄皱着眉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转移话题。

　　“师弟有没有想过，山里的妖怪并没有害过人，一直老老实实修炼，若在昆仑山，定不会拘束他们的行动。”

　　伏寄道：“他们也可以出山。”

　　“那不一样，你们有守山大阵，是进是出还是守山人说了算。”

　　“在京城，老百姓进出也要通过城门守卫。”

　　“可守卫是人，控制的也是人。在这里守山的是人，禁锢的是妖怪。他们凭什么受人管辖，凭什么生来就不自由？师弟你别忘了，原先这天下可是妖的天下，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处处受人辖制！”

　　小黑忍不住道：“啊呀妈呀！绝对是容离的同伙了，都是这一套话！”

　　殷长启看着伏寄的表情，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何处处替妖族说话？”

　　他自问自答：“师弟，要知道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开，本来就不是一族独大，当初妖族争抢地盘，自相残杀，最后还不是让人族有机可趁，发展壮大，如今人族愈盛，几乎对妖族赶尽杀绝，这是错的。”他似乎非常无奈，道：“这天下只有万物共生，生生相息才会长久，此消彼长是常态，可一家独大会招致灾难。若是妖族彻底消失，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人族，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伏寄道：“妖族尚存，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挽救妖族，可你和容离却要制造让两族遭受灭顶之灾的灾难！师兄，你身为人族，怎么能罔顾无辜百姓的性命，让天下半数生灵遭此横祸！？”

　　殷长启叹了口气，眉间微蹙，为难道：“我等得了，可那个疯子等不了。”

　　这时他身后一只黑鸦突兀地叫了两声。

　　祁臻心知不妙，脸色骤变：“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殷长启身后迸出无数华光，现出一只巨大的凤鸟，速度极快地冲林慢袭去！

　　林慢瞳仁放大，却忽然间想起当初殷长启送他的蟠龙璧！一千年前，小黑闯入梧桐山盗走盘古斧，凤主率领羽族逼近东海，不依不饶，最后是蟠龙璧中飞出的一只凤凰让凤主改变了主意，连盘古斧也不要了！难道殷长启从一开始就是妖族！他是跟容离一起叛上天宫的凤族！？

　　林慢想得很快，动作却慢半拍，被祁臻护着摔在一边，伸手一摸，祁臻整个后背都被烧上了，是凤凰真火！

　　敖雪怒而变回龙形，朝殷长启袭去。

　　殷长启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你们啊，从来没认清过敌人。”他随手挡过一招，把林慢和小黑都甩到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抵在祁臻眉心，周身被炽热的凤凰真火围绕，无人能近。

　　祁臻眸子里燃烧着怒火，艰难地挣扎却仿佛被一座山压制着，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放开他！殷长启你放开他！”林慢拼命扑过去，不顾凤凰真火烧得皮肉焦黄，喊得撕心裂肺！

　　小黑死死地拉住他：“你疯了！？祁臻不会有事的！你给我冷静一点！”

　　殷长启展颜一笑，仿佛面对多年的老友，亲切又友好，一只手顺着祁臻的脊背一寸寸摸下去，感受着那颤动的力量，“赭鞭化龙筋，龙鳞剑化龙骨，如今只剩下龙珠，青龙，麻烦你了……”

　　说话间，他抬手变出一颗金光灿灿的龙珠，来自远古的威严的气息引得大地低吟，无数妖族哀泣呜鸣，埋首臣服。

　　龙珠钻进祁臻身体里，他猛地挣开殷长启的束缚，身体升到空中，全身的筋骨都在咯吱作响，仿佛在经受凌迟之刑，痛苦得神色狰狞。龙珠的力量迅速卷席着四肢百骸，龙鳞一片片被剥开，龙骨一寸寸被抽出，龙筋一点点被拔出，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霎时回想起了一切！

　　“青龙，容成已经打上天门，杀了三千天兵天将！”火红色羽毛的是朱雀：“离朱，容成已经疯了，必须阻止他！你不能再这么包庇凤族了！”

　　白色羽毛的是鸿鹄：“不可以！容成只是一时走火入魔，你们不能杀他！朱雀，他是我们的兄弟，你不能这么对他！”

　　“正因为他是我们的兄弟我才要救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算计玄武和小白，偷盗盘古斧，他要把天和地都劈成两半！难道你也疯了吗？！”

　　“不！朱雀，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给他机会，他可不给天下苍生一个机会！？他已经疯魔了！他想当盘古，却用斧头对准亿万生灵！青龙，你一定要阻止他！”

　　“他砍伤了玄武，唤醒了盘古斧的力量，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青龙，我知道你恨他伤害了小白，可你不能放任他为祸天下！”

　　青龙从来只在深海休眠，偶尔到九重天探望白虎，小白爱热闹，跟人族的神仙都很亲近，他守着盘古斧，整日睡觉，一睡就是几百年。

　　后来玄武受到容成的蛊惑，偷走了大殿的钥匙，灌醉了小白，让容成顺利拿到盘古斧。容成带领羽族叛上天宫，砍伤玄武以血开刃，众神莫敌。

　　离朱深爱容成，苦求他们放过容成，他自知容成此举罪孽深重，以身为殉，死在容成面前。容成误杀爱人，几欲成魔。

　　这下青龙再也没有犹豫，忍着千刀万剐的疼痛，抽出龙筋，拔出龙骨作为武器，才勉强胜过容成，将他压在白鹘山下。

　　后来叛乱平息，诸神兴师问罪，朱雀倾尽全力护住凤凰五族，令凤族隐居梧桐山。自己则自愿被囚于天宫，以身为质，看守盘古斧。

　　玄武和白虎因玩忽职守，被罚下凡间。青龙则自愿追随白虎，下凡历练。直到几千年过去，容成魂魄苏醒，又一次开始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