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48、第 48 章

　　“那是几岁来的美国？”迟国堃又拿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口茶。

　　“四岁多一点，”施光寒依然挂着微笑，抬起眼睛，“能记点事了。”

　　“那你对中国、对来的地方还有印象吗？”

　　施光寒摇头：“太久了。只依稀记得一点点儿歌，可能是小时候在福利院听过的。”

　　说完他哼出个调子，不太流畅，断断续续的听得出是久远的回忆。

　　然而迟国堃听了片刻，竟能跟着哼唱起来：“‘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对，很像，”施光寒说，“我已经完全不会了，就记得这些调子。”

　　迟国堃越发惊异：“这么说你是广东人？”

　　“有可能。”施光寒笑，“或许这也是我决定接受泰特的邀请来SWH工作的原因-广东话，让我有‘亲切感’，是这么说的吧？”

　　“对，亲切感。”迟国堃给他示范。

　　“‘亲切’--‘亲切感’。”

　　“很好，学得很快，一学就会，”迟国堃含笑喝茶，“难怪我越看越觉得你面善，可能就是小同乡的感觉。这么说你会来SWH还是天沛--”

　　“哎呀，原来在这儿！”

　　杜淑卿拉高的调门随着玻璃门一起被推进来，进来就是一叠话：“到处找你，手机又关机。晚上才看了医生，人又不见，哎呀，害我好担心。”

　　话音刚落，她觑到了迟国堃身旁的施光寒。施光寒也正看向她，对她微微一笑，颔了个首。

　　杜淑卿先是一愣，接着心上一咯噔。虽然她和施光寒那“埃尔芬小夜曲”早就被两人很有默契地都再没提起，但此时忽然见他和迟国堃单独相处，仍要害她不得不生出嘀咕。

　　施光寒属于平日里与迟国堃不太有机会直接接触的级别，所以眼下这情形，她登时就起了几分担心。

　　迟国堃和他单独在这里见面？是事先约好，还是偶然遇上？是迟国堃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迟天沛……又想整哪出幺蛾子？

　　不管哪样，于她都不利，就算真是偶遇，也要防患于未然。

　　施光寒呢？看她瞟了自己一眼便立刻调走了视线，眉宇间却是心事重重，知道她多半心里正盘算不定，于是彬彬有礼地起了身。

　　杜淑卿和他本就没有多少接触，露水情缘谈不上深交，更没生成什么默契，所以看着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显出认识，却正好迟国堃话说到一半被她打断了，转过头来：

　　“外面怎么样？”

　　杜淑卿连忙看向他：

　　“天沛和特蕾莎他们在开临时记者会，天泆也还和警察在楼上，天沁好一点了，不哭了，在回答警察的问题，就是还有点呆呆的。我看她勉强还能应付，让人看着才走开的。公关部法务部都在各司其职，暂时都没什么问题。我主要担心你的身体，晚上才看了医生，现在又这么晚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迟国堃沉默地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我们先回去，他们都在，你也别太操劳。明天还有硬仗呢，你要休息好了才行。”

　　迟国堃还是沉默地听着，没马上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片刻，才像终于又从脑子里搜刮出一个人来：“梁冠斌……”

　　“唉，不要提了。”杜淑卿仿佛提起他还害了心疾，扶着胸口连连摆手，“你都不知道，他整个人跟癫狂了一样。法医车不是把天沅拉走了吗？他坐在外面地上，嚎啕大哭，一点形象也没有了，还一个劲胡言乱语。一下说自己不对，不该跟天沅吵架；一下又说天沅绝不可能自杀，警察必须给他好好调查……哟哟，虽然是这样，但我听他讲的那些也鼻头发酸忍不住跟着掉眼泪。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心肠最软的了，和天沅关系一直都不错，尤其今晚还刚见了面……不过哟，他这人也有点不像话——”

　　她忽然住嘴瞟了施光寒一眼，但是想想这个香蕉人除了会拿中文介绍自己的名字，平时都说英文，应该是中文没有那么好，便又放心大胆地继续说：

　　“他竟然还想把天沅跳楼怪到别人身上，我就不太高兴了。但是看在他现在脑筋混乱的份上，我还好声好气和他讲，警察调查清楚之前，不要乱下结论，免得干扰到警察办案，对不对？不过话说回来，冠斌这个人，平时看他跟在天沅身边老老实实乖乖的样子，谁想得到他在家是这么凶的，还跟天沅吵架，吵到她都跳了楼，真是人不可貌相。”

　　迟国堃知道她话里的“别人”是谁，重重地“哼”了声，声音沉了下来：“现在他人呢？有人看着没有？”

　　“放心，那一定要有的了，没有让他和记者碰到一起。天沛叫来医生，给他打了针镇静剂，又担心他伤心过度，干脆送到医院里去了。”

　　迟国堃这才满意，不过又是接着沉默，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倒是杜淑卿总忽略不了施光寒的目光，被瞅得颇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地又接着对迟国堃说：

　　“哦，你刚才一直就在这里？这里就你们两个人？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呀，手机又关机，让我好找。”

　　迟国堃这才想起，脸微转向施光寒，手朝他一摆：“这是，海姆利希，亨、亨利，公司的……法律顾问。”

　　“你好，迟夫人。”施光寒向杜淑卿微笑着点了个头。

　　迟国堃却不等他们再寒暄，撑着膝盖慢慢起身，低声说：“走吧。”便迈步向外走。

　　杜淑卿赶紧跟到他身边，抬起两手护在他身前身后，很快两人都出了门。

　　施光寒站在原地，低声告了别，等他们在视野里彻底消失，立刻麻利地从怀里抽出个那个早餐袋。

　　隔着袋子他捏起迟国堃的茶杯，剩茶倒进绿植，然后小心装好杯子，再仔细稳妥地放进西服内袋。

　　刚刚出门，没想到正好迎上一个人。

　　“海姆利希？”

　　“丹？”

　　竟然是迟天泆，他有点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就你一个？我爸呢？”迟天泆边问边往会议室里望。

　　“刚刚和迟夫人出去，你们没碰到？”施光寒往边上让开，让他看个清楚，“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刚才在这儿？你不是上楼了吗？”

　　迟天泆扫了几眼会议室，扭头对他说：“我刚才和警察上去时看到他一个人往这里走。这里只有这一个房间。”

　　施光寒便面露遗憾：“那真不巧，不过你要是有事的话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他应该还没走多远。”

　　“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迟天泆摇摇头，又上下打量他，“你在这儿干嘛？”

　　“我也正要走。”

　　“哦，”迟天泆也转身掉头，跟他一道，“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爸一个人。”

　　施光寒无奈地摇了下头：“外面太吵，我接到个电话。你知道，这个时间打来的电话都挺重要的。只是没想到迟先生也在这儿，我进来的时候他没开灯，我都没发现。”

　　迟天泆轻轻笑起来：“天啊，那可太不幸了。你不会正好在跟媒体通风报信吧？”

　　施光寒本来当然只是在装个模作个样，但迟天泆这话，就像有个东西飞快地从他脑际一闪而过，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样的玩笑话，不是迟天泆平时的风格，也不适合眼下SWH的气氛。

　　迟天泆，有点不对劲。

　　不过，今晚发生这样的大事，作为目击者精神过于紧绷，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对劲。

　　“不，幸好不是。”施光寒不动声色地捧场笑笑，“你呢？楼上怎么样？警察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迟天泆摇头：“我也希望他们能找到，但看来没有。”

　　“监控呢？”

　　“现有的已经都拷贝给他们了，不过今晚正好安全系统升级，你知道——”

　　“就挺巧的。”施光寒颔首。

　　迟天泆失落地摇头，“如果我知道我姐姐会来……结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你当时是在大堂？”

　　“什么？哦，对，我就在那儿，”迟天泆指向保安室，“在跟他们说话，他们正说着我姐姐刚上去，突然，就——”

　　他收回了手，施光寒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两人面对面站着。施光寒用感同身受的语气说：“你一定受了很大惊吓。”

　　“是的。”像是应和他方才的猜想，迟天泆把目光从玻璃墙外调回来，对他转过头，先是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神情上渐渐显出一些迷惘，“说实话，海姆利希，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跟着他们跑出来查看。你见过跳楼的人吗？”

　　施光寒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答得含混：“不多，在一些案件里……”

　　但迟天泆看起来其实并不真在意他的答案，他只是慢慢看向旁边，像是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自顾自地说：“我姐姐，天沅，她趴在那里，姿势，很，奇怪。她趴在那里，你看过她的尸体了吗？”

　　“没有。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盖上了布，周围拉了警戒线。”

　　“可是还是能看到很多血，对吧？”

　　“是的。很多。”施光寒比划了一下，“外面的墙壁上都是，从上到下。听说她掉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二十三楼外的那排架子。”

　　那是三排仅仅做为大厦造型用的方框架。

　　迟天泆点点头：“所以她落到地上的时候，头少了一半，血洒得到处都是。”

　　施光寒再次诚挚地表示：“我理解你的心情，丹，事情发生以来你一定很难熬。”

　　迟天泆指着自己的鞋：“我一不留神就踩到了。现在我姐姐的血就在我的脚底下，海姆利希，我能感觉到那还是热的。”

　　施光寒拍拍他的肩：“你太累了，丹，别再想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我现在宁可和大家待在一起。”迟天泆走了两步，又像忽然想起来，回头，“海姆利希，我爸不喝咖啡。”

　　“对，我知道。”

　　施光寒话才出口，猛地反应过来，暗叫“坏了”。

　　迟天泆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弯：“嗯，你知道。你知道吗？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