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84、第 84 章

　　何继明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下跪的机会来了。

　　“就这么干站着啊？”何继明碰了碰易诚的手，笑了笑：“去打个招呼。”
　　易诚终于从回过神来，也跟着轻轻地笑了笑，说：“走吧，一起。”
　　何继明一愣，心想：果然要下跪了。

　　相比起何继明的担忧，易诚反而能算得上轻松。因为他此刻脑海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一片空白，或许是茫然，也或许是无所谓。
　　毕竟的确是他主动喊住舒云芳的。
　　最开始只是看到了舒云芳的背影，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他和何继明，也不确定看到了多少。可那一瞬间，易诚就是想叫住对方。
　　不管有没有看到看到了多少，比起一直怀揣着未知的忐忑，不如直面挑破。

　　“怎么想起买观音竹了？”易诚走上前，笑了笑：“这是发财的吧？你们马上都要退休了，还指望这个啊？”
　　“不指望，随便买的。”舒云芳神情淡淡的，全程视线都没往何继明那边偏过。
　　“就是快退休了，才更喜欢也有时间来养些花花草草了。”何继明也温声笑着打了声招呼：“伯母好。”
　　“还有事吗？”舒云芳没搭茬，径直看向易诚。
　　“何继明回来了。”易诚主动伸手拉了下何继明，脸上神情不变：“你知道的那个何继明。”

　　舒云芳当然知道，在看到易诚朋友圈的第一时间就发了消息过来问他，只是在得到肯定后就再也没有回消息过来。
　　“我回去了，”舒云芳转身就走，“你爸今晚夜班，还等着菜做饭呢。”
　　“妈。”易诚固执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何继明。”
　　舒云芳没说话，何继明拉了拉易诚的袖子，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我男朋友。”易诚说道，“何继明。”

　　啪——

　　观音竹被舒云芳甩过来，恰好砸在易诚身上，玻璃瓶应声而落，里面的水四散而出溅了两人一身。观音竹顺着易诚的裤腿落下，斜歪歪地靠着易诚的鞋子，躺在一堆玻璃碎片之中。
　　四周匆忙的人流短暂地停了下，随即又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多了一些打探的视线落在这边的三人身上。
　　本就离家不远，估计再这么僵持一会儿，应该就会有熟人过来了。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舒云芳终于抬起头，看着易诚，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些许哭腔。
　　习惯了他们强势冰冷的态度，猛然听到这句，易诚眼角一下有些泛酸。
　　“我就是……”易诚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强撑起笑容，对上舒云芳泛红的眼神，那些话就卡在了喉间。
　　“就是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何继明接过话茬，弯腰捡起那颗观音竹递了过，“现在找着对象了，让你们安下心。”
　　至此，舒云芳终于看向何继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手接过观音竹转身离开了。

　　等人彻底离开后，何继明便蹲下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玻璃渣。没有工具，只能全靠手捡起来收着，易诚站着看了一会儿，也跟着蹲下去收拾。
　　“啧，我妈真没素质。”易诚捡着捡着，突然说了句，“要是被负责这片区域卫生的环卫大姐给看到了，肯定得判她一个随地乱扔垃圾的罪名。还是这么麻烦不好收拾，容易给别人带来危险的碎玻璃！”
　　“好歹她把观音竹给拿走了。”
　　“那当然，毕竟用钱买的。”
　　“这玻璃瓶子也不能是送的吧？”
　　“说不好，看起来挺普通的一瓶子，估计值不了几个钱。”
　　“观音竹也没多贵。”
　　“也是。”易诚应了一声，蓦地一下就乐了起来。他看着何继明，突然心情大好：“等下去看看，观音竹多少钱，能不能送个瓶子。”
　　“行，”何继明也跟着笑，“重新再买两瓶，给她放门口去。”
　　“何总。”易诚看着他，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何总，您可真牛逼。”

　　出柜这个词易诚在脑海中琢磨了很多年。
　　在他和何继明分开之后，就一直在琢磨，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他爸妈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只是不管他是在何种心境下去琢磨揣测，最后都会以烦躁和失望收场。
　　其实对比不少在挨揍和被喝骂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同龄人，易诚或许算得上是幸福。舒云芳和易康都不善于言辞更不善于表达，他们总是日夜颠倒奔波于工厂流水线和家里，很少和易诚相处，也很少对他提要求。
　　但也正是这样，易诚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一份比同龄人更多的理所当然。

　　他没有父母可以交谈聊天，所以理所当然地需要更多朋友同伴。
　　父母没有严厉管教过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需要自律。
　　父母也没有对他有过什么要求，只是默默地准备好他们的所有，让他能够在或许谈不上富贵但至少安稳舒适的道路上慢慢走下去。所以，他应该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所有想法压下来，同样默默地去接受，去感激。
　　舒云芳和易康不用说大道理，不用对他怒目而视，只是几个失望难过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足以让易诚崩溃。
　　是来自内心深处，自己对自己的鞭笞。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等终于到了这一天，舒云芳没有沉默没有欲言又止，而是把怒气狠狠地砸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而结果是，何继明带着他认真地找到了舒云芳买观音竹那家店，又重新买了两颗更大更新的观音竹，配了那更贵更好看的花瓶，一起拎着放在了舒云芳的家门口。

　　“云芳啊，你这门口的东西是不是忘拿进去了啊？”邻居听到舒云芳刚回来不久，便主动上前拍了拍门，声音喊得震天响，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易诚和何继明站在下一层楼，没能再听清楚楼上后来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又关上，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有人下楼来，没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
　　“走吧。”何继明捏了捏易诚的手。
　　“嗯。”易诚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依旧紧闭，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他笑了笑，跟着何继明上了车。

　　这么乱七八糟折腾了一通，等买齐东西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小华没在厂里，且一定要易诚和何继明当面把东西一起亲手交给她，顺便附上挑选的灵感缘由，两人只得又重新约个时间再过来。
　　“饿了吗？”易诚啧了一声，“给华总打工，没想到连顿饭都没蹭上。要么一起回家煮个面条吃？”
　　“有什么想吃的没？”何继明想了想，问道，“日料？烤鱼？或者火锅烧烤什么的？”他其实不太想现在马上回去，易诚今天刚经历了这么一遭，不管看起来如何，心里肯定也是难受的。而短时间内，易诚大概率不会想要和他聊这些，如果回去就他们两人，各自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易诚估计又得胡思乱想了。
　　也得找个热闹的地方，把今天混过去再说。
　　何继明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想笑，没想到自己清醒理智了这么久，到这种事上反而开始想着混了。
　　他承认，他怕现在刺激到易诚，怕易诚一下想得太明白了，像之前一样，无比清晰坚定地又走了。

　　“没什么想吃的。”易诚摇了摇头，只是见何继明已经在手机上开始找合适的店了，却也没再继续说什么。他现在不太想这么安静地和何继明相处，估计何继明也知道。
　　易诚随手点开微信，今天周末，但工厂不会放假，订单正在做，群里消息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工厂那边做单的时候发的一些图片和视频，跟单章师傅偶尔说几句，每次杨霁都会及时询问回复。
　　工作情况不错。
　　易诚心里想着，又把对话框往下滑了滑，除了工作消息之外，竟然还有条是陈佑铭发过来的。自从那天的对话之后，两人就没再聊过天，这次竟然还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最新的几条都是带着问号的表情包，唯一的文字是中午时候发过来的“师父，有时间吗？”，再往上，就是上次聊天结束的那句“有时间得请我们吃饭啊”。

　　易诚想了想，打字过去：有事说话。
　　陈佑铭的电话飞快地就打了过来：“卧槽，师父——”
　　声音穿透力之强，就连正低头看手机找餐厅的何继明，都忍不住看过来，用口型问了句：“陈佑铭啊？”
　　“嗯。”易诚点点头，把刚移开的手机拿了过来：“发癫啊？”
　　“啊，发癫啊！”陈佑铭无比响亮地应了一声。
　　“什么事儿，直说。”
　　“那什么……”陈佑铭的气势陡然降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就想问问，你有时间没？”
　　易诚相当坦诚：“有没有时间要根据你找我什么事儿。”
　　“问问你俩什么时候有时间，请我和杨霁吃饭啊！”
　　“我俩？”
　　“是啊。”
　　“谁俩？”
　　“你和何总呗！”陈佑铭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