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诏有谕》昈槿

7、7玉容

　　“阿姨，你在找什么？”
　　一声介于童声与少年音之间的清脆声音叫醒了蹲在河边发呆的宣谕谕。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光景，衣衫破旧，明显已经洗的褪色浆硬却胜在一尘不染，他面色肌黄显是营养不良但也是干净整洁。
　　宣谕谕不满的问他，“哪家孩子，这么没礼貌？今年几岁就喊本妙龄少女阿姨！”
　　那瘦弱的孩子老实答道，“我叫凌玉容，今年十一岁。”
　　宣谕谕一惊，“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凌玉容笑了笑，“我是长的要比同龄人稍微见小一些。”
　　宣谕谕直起蹲在河边的身子走到凌玉容面前，又弯下腰指着他的脑门道，“你既然已经十一岁，就更不该喊我阿姨！”
　　凌玉容虚心求教道，“那我该喊阿姨作什么？”
　　宣谕谕咬咬牙，仗着身高拍了拍他头，说道：“喊我宝言姐姐！”
　　宣谕谕转身就走，却见那孩子也跟在了她身后。
　　宣谕谕往左，他也往左；宣谕谕往右，他也往右；宣谕谕往前，他也往前；宣谕谕往后，他也往后。
　　宣谕谕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凌玉容咬咬牙，说道：“我没地方去。”
　　宣谕谕皱眉，心知这孩子多半身世坎坷，但她也只能硬下心肠，“你没地方去也不该跟着我。”
　　凌玉容垂眼，“只要姑娘愿意收留我，我在姑娘身边端茶送水做什么都行。”
　　宣谕谕环臂一笑，“暖床都行？”
　　凌玉容一怔，抬眼看她，“姑娘愿意收留我了？”
　　宣谕谕不耐的挥挥手，“说了叫我宝言姐姐了。”
　　她又比出三根手指，“但你若要跟在我身边，需得约法三章。”
　　凌玉容点头。
　　宣谕谕比出第一根手指，“我早晚会离开这里，等我离开这里以后，你也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凌玉容点点头。
　　宣谕谕比出第二根手指，“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既然跟了我，就必须要好好读圣贤书，以后挣个好前途。”
　　凌玉容面露纠结。
　　宣谕谕不满道，“我知道我擅自决定你的人生不对。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不同，我已是贱籍，自然会对读书人和功名有些执念。你既然要跟着我，就得包容我的任性。”
　　凌玉容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这穿金戴银的小姐竟然是个贱籍。
　　宣谕谕叹气道，“这世上你以后见到的怪事还多的很呢。关于要你读书这一点，你还有什么要抗议的吗？”
　　凌玉容摇摇头，说道，“宝言姐姐，我不是不高兴你要我读书。你要我读书，我很高兴。可是，读书是要钱的，我是来伺候宝言姐姐的，不是来花宝言姐姐钱的。再说，我读了书，就没时间在宝言姐姐身边端茶送水了。”
　　宣谕谕笑着拍了拍他脑门，“这事不用你操心！”
　　宣谕谕直起身，牵起凌玉容瘦骨嶙峋但干净整洁的小手，说道：“走吧。”
　　凌玉容呆呆开口：“宝言姐姐，三条你只说了两条。”
　　宣谕谕想了想，拉着凌玉容往前走去，说道：“先欠着吧。”
　　跟着宣谕谕，凌玉容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
　　私塾里的孩子看向凌玉容的眼神都变得很不一样：整个私塾里只有凌玉容的零花钱是拿银票做计量单位的！这臭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凌玉容看着手里的某张银票眼神也变的很不一样，宝金六年制？
　　今年明明是宝金三年！
　　凌玉容悄悄将这张银票藏了起来。
　　“玉容，你回来啦？”宣谕谕扬声问道。
　　“是！宝言姐姐，饭我来烧吧！”凌玉容边进门边说道。
　　宣谕谕尴尬的笑了笑，凌玉容无奈。
　　他看着桌上只有县里最好的酒楼才能拿得出的菜，叹道：“宝言姐姐，你又浪费钱！你这样早晚坐吃山空！”
　　宣谕谕不满的拧他脸，“好你个凌玉容！又教训我！你看看你，这几天上课都瘦成什么样了！再不吃点好的怎么办！”
　　凌玉容看着怎么也吃不胖的宣谕谕，不由得好笑，他可是已经胖了好一圈了，“宝言姐姐，再胖下去，我可就没有玉容之姿了。”
　　宣谕谕把筷子递给他，“乱说什么！本朝以胖为美！”
　　凌玉容吸吸鼻子，“那是对女子而言......”
　　宣谕谕拍桌子，“说什么呢！快吃饭！”
　　凌玉容看着桌上的菜，不动声色的把鸡蛋放到了宣谕谕面前，自己默默吃起了红烧肉。
　　宣谕谕感慨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红烧肉！”
　　凌玉容笑了笑，继续埋头吃起来。
　　宣谕谕急忙喊他，“吃慢点！别噎着！吃好饭了去做功课啊。”
　　凌玉容停下手里的筷子，垂眼看着碗里，“宝言姐姐，你很想我考功名？”
　　宣谕谕点头，她现在可是把凌玉容当半个孩子来养的，“是啊，能考上状元最好，听说你们县上五十年没出过进士了呢......等容蕴后面，你就再考一个状元吧。”
　　凌玉容手指颤了颤，“五十年？”
　　宣谕谕嚼着饭，问他，“你说什么？”
　　凌玉容笑笑，“宝言姐姐，等我考上状元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宣谕谕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凌玉容说道：“玉容，你知道的，贱籍和士籍是不能通婚的。”
　　凌玉容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神色，“总会有办法的。”
　　宣谕谕心底突然有了一丝担忧和不安。
　　他还小，分不清感激和喜欢也是有可能的。
　　她不能害了玉容这个孩子。
　　几天后，凌玉容回到家，就见宣谕谕指挥着人搬起家里的东西。
　　他急忙跑过去，“宝言姐姐，你做什么？”
　　宣谕谕答道，“哦，玉容啊，我们搬家啊。搬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面去，还会有好多人照顾玉容，好不好啊？不过，就是住的地方不一样了，玉容每天也还是要好好读书啊。”
　　凌玉容抬头一扫，看见宣谕谕耳垂上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耳环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带着头上的簪子也换成了一根木簪。
　　他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宝言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留下这样多的东西给我，等你一走，会有多少大人要欺负我？”
　　宣谕谕一怔，又掩饰道：“你想哪里去了，不过是搬个家。”
　　“不过是搬个家......”凌玉容凄凉的重复道，“宝言姐姐要搬家，玉容当然跟着宝言姐姐一起搬家。宝言姐姐到哪里，玉容就要到哪里。”
　　“玉容！”宣谕谕打断了凌玉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更多。
　　她草草说道：“今天早些睡吧，明日再搬家。”
　　凌玉容看着宣谕谕逃开的身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痛楚。
　　他摸了摸胸口，神色变得彷徨。
　　和宝言姐姐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都是他骗来的？
　　搬家的那个晚上，凌玉容悄悄走进了宣谕谕的房间。
　　他看着宣谕谕的睡颜，心里升起一股失落感，他把手伸进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一块小石头，放在了宣谕谕的手上。
　　宝言姐姐，我会考上状元的。
　　石头周身亮起淡淡的颜色，看着空落落的床铺，凌玉容笑了起来，宝言姐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会跟在你身边，包容你所有的任性。
　　到时候，你一定要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