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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不堪鸳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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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佩远在外面守着两个医正开药方子,每一样药都仔细问过,医正也不厌其烦一条一条细细给他解说,其中搭配火候更是动笔狂草一篇呈上。偏偏李医正有些顽固脾气,凑过来看看立刻指点起来,吴医正嘴上虽然客气,心里却老大不以为然。
两人言来语去,各自抖擞本事开药评论,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见两人总是争执不下,安佩远从中周旋,安抚他们各写了一张单子,吴医正写完见跟过来那位老仆正在门口站着,举手招呼他过来,道:“把这些药挑拣出来,研磨好了制成汤送上来。”
那名老仆大约是年纪老迈,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抹抹眼角抢步过来接药方子。
安佩远起身止住道:“两位大人辛苦了,这些区区小事晚辈自有安排,时辰不早,一切明日再说。”
吴医正见说也只得罢了。
一行人穿桥转榭出了园子,守门的亲兵叫了轿子过来,等两位医正坐好命轿夫起轿,回身正见那个扛药囊的老人抬头看了王府一眼,只一眼,雷霆万钧威势赫然。亲兵脚下一滑,没站稳摔了一跤,爬起来再看,那老仆依旧佝偻着背,低头垂眼庸庸老态,跟着轿子慢慢走了。
亲兵只当自己酒喝多了眼睛发花,悻悻站了一会就算了。
傅娇芮身体渐渐康复,安王妃见了心头欢喜,对她道:“我的儿,可不敢再病了,将息好身子就当准备为安家传递香火了罢。”
说着却想起自己的儿子,不由叹口气,握着傅娇芮的手,道:“常人都说嫁进王府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我这个当婆婆的不敢说这句话,你这孩子才是真真过来享福的呢!切莫不惜福,平白辜负了去!”
傅娇芮感念她这些日子看顾,笑道:“娘说的娇芮都记下来了,过两日大好了就到娘那里讨教些女红女工的手艺,也好长长见识。”
安王妃见她言语间光彩渐出,心里也十分怜爱,叫丫鬟拿了木梳过来,亲自与她梳头。挽了一个随意常山髻,撷了两支桂花插了,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八宝坠云点翠的细簪子别了头发,左右端详笑说:“这样清秀玲珑的人儿,除了月亮上的嫦娥也没谁可以比配半分了。”
旁边刘嬷嬷见夫人心情好,打趣道:“夫人这么说分明是夸小王爷,老身听得真真的不会错!”
一时满院子的人都笑了。
安王妃回到正屋,刘嬷嬷见身边人少了些,就上去给她准备细香佛书,点了灯之后在屋里磨蹭着不出去。安王妃知道她有事情要说,就打发丫鬟出去问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刘嬷嬷见机,把香往水罩子里晕了些,说:“夫人,我最近瞅着一个人不大好,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安王妃手里玉如意虚点点她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刘嬷嬷道:“少王妃带过来那两个丫头,其中那个紫姜夫人还记不记得?”
安王妃点点头:“我记得裱画手艺不错,怎么?”
刘嬷嬷笑说:“也没什么,只不过老奴看她一副好身段容貌,手上活计又细巧,想冒昧求一户人家,求夫人这里指配。”
安王妃想一想,点头说:“娇芮身边两个丫头都太抖擞了些,留在院子里狐三火四,日子长了佩远眼里哪还有其他人的地方呢!你愿意让她们配谁都领去罢!以后院子里的事情依旧交给待月那几个老人儿负责。”
刘嬷嬷忙忙应了,说了几个庄上小子的名姓,安王妃也是宅心仁厚,挑了一个年纪老成身家可靠的,吩咐多派几两银子过去。
这事也没十分瞒着傅娇芮,傅娇芮听了婆婆口信,忙把紫姜找来问她意思。
紫姜流泪道:“我们从孟州跟着小姐来这里,就是盼望能够长长久久在一处,我情愿孤老一生,也不去嫁那劳什子玩意。”
傅娇芮安慰她道:“放心,一切有我呢!”
左右打听得来的的消息都说的是那葛姓汉子为人实诚,家里也殷实可观,紫姜过去就是做太太的身份。傅娇芮见说的这么好,心里又有些活动,就把紫姜找来再问她意思。
紫姜见小姐叫人找自己过去,心里明白是为着什么,脱了大颜色衣裳,一概簪环都不用,素颜青衣白绢束发,低着头来到傅娇芮房里。
傅娇芮见她这般打扮,又疼又怜,起身拉她坐下,说:“你放心,姐妹一场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有什么就说罢!”
紫姜垂泪道:“奴婢一点小小心思,小姐一定是不愿意听的了,不说也罢!”
傅娇芮打量她这副模样一定是不愿意嫁给那葛姓男子了,也许心里另有所属也未可知,于是点头道:“无论什么心愿,我都助你。”
紫姜心里欢喜,但话要出口还是有些忐忑,犹疑再三,只是绞着手帕子不说话。傅娇芮见她那个羞涩不安模样,好笑道:“原来果真有喜欢的人在这里!”
紫姜啊一声,慌慌张张站起来正要开口,外面丫鬟说:“小王爷回来了。”
傅娇芮忙道:“叫他先别进来,我这边问完话了再说。”
话犹未了,安佩远已经大步走进来笑道:“为人妻子的本分都不要了,你胆子越发骄狂。”
傅娇芮起身跺脚指他,也不好说什么,回头对紫姜说:“你先回去,我待会来找你。”伸手去接安佩远的衣服。
紫姜再有满肚子的话当着安佩远的面也不好意思说,乘着小姐走开的功夫,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玉树临风的样子俊美逼人,呼吸先就一窒,竟是移不开目光。
安佩远把衣服递给傅娇芮,一眼看见紫姜立在屋里当地,愣愣两眼瞧着自己,只觉得十分碍眼,皱眉冷冷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紫姜羞愧难当,行礼告退出门,站在门外台阶上,清清楚楚听见里面安佩远说:“你这个丫鬟怎么看得如此讨嫌?”
傅娇芮愠怒道:“我家的丫鬟碍着你安公子什么事!”
紫姜听得安佩远说的那几个字,不觉失神落魄,回到房间里放声痛哭,一直哭得哽咽难治肝肠寸断,翻来覆去只是想:他恁地看轻我,却是为何?却是为何?
想起当日那场半个侍妾的嫁礼,他笑吟吟对自己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长得好生干净,你叫什么名字?”他对小姐说:“三妹妹,我看你这位丫鬟讨人喜欢的紧,你把她送给我如何?”
自己满心欢喜的过去,却只是成了下人口中流传的一个笑话,他再也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次。如今看来,他眼里心里全部只有小姐一个,自己只是不幸做了他们两个试探调情的工具罢了。
一念至此,羞愤若狂,抓起剪子就绞头发,不意剪破手指,血流如注,痛彻心肺,扑倒在地哭得死去活来。
刘嬷嬷这边张罗,不巧那边庄子上说那位葛姓汉子前几日出活时掉到坑里,伤了筋骨落下风寒,一时无法成亲,可能要暂缓几日才行。
刘嬷嬷只有搁置下来,回去禀报安王妃,安王妃惋惜一阵,让人把紫姜叫来安慰一番,依旧打发回去。紫姜却极为烈性,说是要过去亲手侍奉汤药,也不计较什么,就一副花轿抬过去,礼乐几只吹吹打打,拜了天地圆了洞房做了葛夫人。
这日已是农历八月十二,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天上月亮大半地方转为圆润莹洁,只剩下一点边缘依旧残缺。安佩远记挂着家里的傅娇芮,在军营里面办事也渐渐有些心不在焉。侍卫送来城防每日巡报,他拆了火头封扫两眼见没什么大事,揣在怀里就出了营帐,吩咐备马回府。
一匹小马在山下远远候着,见了他来就竖指头打个唿哨,引得他座下乌云踏雪扬起前蹄嘶鸣猛跳,险些将他摔下马来。卫士忙过来护卫,那匹小马儿早抖擞精神,蹬蹬蹬的往前跑了,安佩远心头大喜,也不露声色,回头对侍卫吩咐道:“原地候着!”
侍卫应诺,安佩远打马就追了上去。
那匹枣红小马虽然不及乌云盖雪神骏,但占了先机,安佩远一时追不上,又不敢迫紧了,只在后面缀着它。一路瀚海层云尽皆漫漫往后追星逐月的退下去,见了前面是山坡脊背,枣红小马撒开肆蹄还在狂奔,安佩远一夹马腹冲过去,喝道:“坡下是断崖,你不要命了!”
马背上人儿手脚一慌,忙忙提缰勒绳,枣红马仰头喷气,安佩远伸手一抱,带了她离鞍,朗声笑道:“它掉下去算什么,只要你不乱动就得了。”
跳下马来,撩起怀里人的面纱,不是傅娇芮是谁。只见她换了一身锦绣粉色缎子骑马装,头上一溜十余颗大珠盘着乌黑秀发,烘云托月,笑靥微微,明艳不可方物。
傅娇芮嗤一声笑起来,伸手勾着他脖子问:“你怎知是我?”
安佩远轻划她的鼻子,轻轻笑道:“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高明得紧。”说完见她眼睛在月色下明亮得像星星一般,忍不住低头去吻她。
傅娇芮跳出来撇嘴道:“也不问问人家是怎么出来的。”
安佩远漫不经心道:“怎么出来的?”拦腰一把抱起她走到树丛里面去,傅娇芮浑身发软,嘴上不肯吃亏,咯咯笑道:“我……我是借着烧香还愿出来……”后面唇已经被堵住,呢喃之声模糊不闻。
山道边草木深瑞,野花杂糅,纷飞飘散落了满地。
山野绵远,草木清辉,两匹马并鞍而行,傅娇芮偎在安佩远怀里,只觉得温暖无限,想想,又忍不住笑笑。
安佩远垂首问:“笑什么?”
傅娇芮叹口气,说:“从未想过你我有这一天。”
安佩远想起月余之后就要出战,此时欢愉不过是多一天算一天,心里有些黯然,抱着她道:“我要你说些好听的。”
傅娇芮嘟嘴道:“甚么是好听的的?你教教我。”
安佩远知道她是要挤兑自己说,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也不会。”
傅娇芮瞧他长长的眉睫微微一乱,脸颊鬓边竟似有些赫然,玩心大起,扑到他肩头上向脖子里呵气,娇嗔道:“你说不说!”手在胳膊下面咯吱。安佩远轻笑一声,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
傅娇芮挣脱不得,见他颈项挺秀就在嘴旁,喜出望外,忙张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安佩远轻哼道:“还会咬人。”俯首捉住了她的唇,傅娇芮仰着面,避无可避,想咬他,却被他乘虚而入噙了舌头。
两人在马上纠缠,乌云盖雪本来老实,这时也不耐烦起来,扬蹄晃首嘶鸣一声。
安佩远从她唇上离开,抬头见眼前黑发莹莹,不由伸手把她簪子拔了,一时满头秀发都披散下来。
披云醉月,更显得腰肢楚楚,安佩远低头又去亲她,傅娇芮气喘吁吁挣扎道:“再这么闹下去,天亮都回不去啦!”
秀发盈软,馨香环绕,安佩远只觉得心醉神迷,低声道:“永远不回去更好。”
傅娇芮呼吸平静些,轻笑道:“我不回去使得,你若不回去,爹娘他们一定会急疯了。”
安佩远突觉十分疲惫,只觉身心累到极点,懒洋洋道:“安家又不差我一个。”
傅娇芮以为他是和安国公赌气,道:“你爹爹虽然严厉,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意思。安家权倾朝野,有时候难免会被人忌惮,或者爹爹他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也未可知。”
安佩远松开手,看着她不说话,傅娇芮莫名有些心慌,道:“怎么?”
安佩远抬头瞧瞧远处若隐若现的卫士:“我若是布衣寒士又如何?”
傅娇芮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你若是布衣寒士,我岂不是蓬门荆钗?”
安佩远忽觉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扬首笑道:“我为你挣一个天下如何?”
傅娇芮吃了一惊,又是感动又是慌乱,掩着他的嘴道:“嘘,小心些,天下都和我不相关,我只要你就好了。”
两人依偎着看月色逶迤,只可惜山路虽长,马蹄虽缓,再如何放慢行来也不过弹指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