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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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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心眼的东西!”
转过天傍晚玲珑才见着玉娘,一见面就被手指戳着脑袋,一直往后退了几步才能站住脚。
“我又招你惹你了?”
“傻子,你又去发什么骚,让人给盯上了。”玉娘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玲珑手里,“走是你自己要走的,这么恋恋不舍做给谁看呢?”
玲珑顺着她眼光往外瞧了瞧,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她也不过就跟元织说了几句话,难道就能漏馅了?
“我总得见他一面。”
“平时还见得少么?”
“平时那是平时……”玲珑反复玩弄着手里的那个小包。
玉娘嗤笑:“笨得跟猪头一样……”
她声音小玲珑没听见,扬了扬那个小包问:“什么东西?”
“返魂香,晚上走的时候撒在身后面,他们找不着你的踪迹,这东西乱贵重的,你可不要随便用。”
“知道了……”玲珑拖长了声音,“想得还挺周到。”
“唉……”玉娘拿她实在是没有办法,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静了一会儿,“没了我你可怎么活呀……”
其实明知道她比他们想像的要坚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能活得好好的,可心里就是放不下,看她笨拙地在这世上挣扎,就恨不能替她把该走的弯路都走完。
有时候又觉得真正傻的人是自己,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逞什么强去保护别人呢?
这么想着却还是趁着天黑往武安侯府里走,玉娘在这地方呆过两年,已经把每个角落甚至每个人都摸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并不觉得从里面带出那个狼崽子会有什么难度。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地回过头往身后看了看,逃亡了这么多年,玉娘已经羽化成精,比热锅里的泥鳅还要滑手,她往门前的石头狮子后面一闪,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在对面的街道上慢慢浮现出来。
元织的人?
不应该,他的人紧盯的会是玲珑,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兴趣。
玉娘有意地又从石狮子后面闪烁了一下,看到那人脸上很明显的惊喜的表情,并不是像专业做这行,到底哪里来的菜鸟呢?
那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行了个礼:“姑娘安好。”
玉娘简直要笑出来:“好。”
“我们爷吩咐我在小黄门外等了您好多天了,好不容易才等到您出来,少爷说您出来一趟不容易,不让我惊扰着您……”
玉娘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的人,不动声色地问:“那为什么又来惊扰了呢?”
“因为少爷说……要是可以……能见您一面……那也是好的……”
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忽然耳边响起了玲珑的声音:“我总要见他一面。”
玉娘低下头去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见上一面,在将来长久的不能预测的日子里,总记得自己是想过念过他,并且为他做过像猪一样笨的事。
那跟班的人见她忽然笑得妖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有些慌乱。
玉娘抬起头来却说:“我去见他。”
其实也没什么,玉娘在心里开解自己,如果她不笨得像猪一样,就绝不会答应玲珑的哀求。
幸亏出来的早,还有一点时间供她挥霍,她跟着那个小跟班拐过了街角,在渐渐攀升的月光下面一路直行。
距离皇宫不远的广安门下,有一处空旷地大殿,玉娘在大梁城中也呆了几年,始终也没有看到过有人在那几间屋子里面出入过,这时候却见那小跟班缓缓地推开了屋门,往里走是一个小套间,屋里点着几根不怎么鲜明的蜡烛,因为色泽苍冷,把墙壁和桌椅都映出了许多苍白的颜色。
玉娘恍惚间几乎没有看到那个人,稍一定神,才发现他坐在角落的一把木椅上,穿着几乎与墙同色的雪白的衣服,他本来就清秀得以至于薄弱,这满室的冷凉之意,让他没有什么存在感。
玉娘笑了笑,见到了,也就这样。
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叫住了她:“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你没有一句想与我说吗?”
“你要我说什么?”
长久的静默。
玉娘看了看天色,不能再拖了,玲珑说不定已经动身,脚刚刚踏出一步他却又轻声开口:“那时候……我救起来的人……是不是你?”
玉娘并不想回答他,小时候那么久的事情,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她走了几步,却被他从背后猛然抓住了手:“你告诉我?”
“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
她推开他,他却又百折不挠地抓住她,好像抓住了某种不可放弃的信仰一样,玉娘心烦意乱,时间眼看就到了近前,玲珑出了宫,就在外面等着她,而她却在这里与他不停地纠缠。
一脚踢开了他,那似乎不可能。
然而又为什么不可能呢?
玉娘心头微微一震,算了,反正她也要远走高飞,过了今日再没有明朝,圆他一个梦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紧抓着她的手的手指更要纤长,那么用力其实也没有多少力气,他是个书生,伤害不了她。
咬了几次牙终于还是拗不过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从齿缝间挤出了一个字:“是……”
他握着她的手指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一紧:“那一年……你是不是七岁?”
“是!”玉娘心头烦躁,却终不忍心对他动武,是她要来见他,又怎么能怪他反复地纠缠?
他终于笃定了语气,一字一顿,“就是那一年你和你的家人来洛河避暑,他们住在沥芳斋,在九月十八的那天晚上烧起了大火,你全家五十四口人无一幸免……”
玉娘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他始终紧缠着她的手指,其实并没有一点温度。
而他的声音冷得像这冷冷的月光之下的夜晚。
声声入耳,渐渐迷惘,竟有一种坠入了噩梦一般的错觉。
“我说得对不对?”
玉娘笑了。
媚色嫣然,风流入骨。
只可惜她的美一生之中全都给错了人,唯一一次真心诚意的炫耀,也不过是因为他说得全对。
玲珑背着包裹从屋里出来果然被人拦住了:“夜深露重,请娘娘进屋里休息。”
“咽?我要去哪里,还用着你管?”
那人不跟她质这闲气:“我是怕娘娘出什么意外。”
“你要不拦着我,我就出不了意外。”
那人微笑,不落痕迹地把她挡在门里面。
玲珑顶受不了他们那种笑,好像结成了某种共识似的,把她彻底地当成一个傻瓜,她把手里的那个小包翻出来,因为实在是无害,她的动作反而让那个跟稍的人好奇,看她磨磨蹭蹭翻了很久,他恨不能伸手替她去翻。
“娘娘,回去睡觉吧。”
玲珑终于是把那个小包从怀里掏出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冲着他打开了,那个人还想低下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还没等他把头低下来,身体突然摇晃了两下,人就晕了过去。
返魂香是江湖上失传了多年的奇异的一种迷药,闻到的人都会因为香气而沉睡整整一天。
玲珑看见那人真的晕了,还觉得十分欣喜稀奇,她并不知道玉娘所说的贵重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的失传已久的返魂香,为什么会出现在玉娘的手里。
她对这一切都不知情,所以快乐地背起了包袱,一路撒药,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宫里溜了出去。
“你不用这样,我要是想害你,又何必等到今日。”常醉张开了手,掌心握着那放置了多年的玉坠儿,坠子是翠绿色,映着他略显苍白的手指,“我为了你,把这件东西留了这么多年……”
玉娘瞧着他笑:“那可不是我的东西。”
“你既然是那个人,又怎么会不是你的东西?”
“我说不是,那就不是。”
常醉与她对视了许久,微微一笑:“你防着我呢。”
玉娘靠近了他,几乎贴到了他身上:“大人,你这官当的好不容易,竟为了我出卖自己的美色……”她手指绕起了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常常有人骂我贱,没想到我喜欢的人,竟会比我更贱!”
常醉扬起手,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玉娘明明能躲开却没有躲,玉白的脸上一片通红,却丝毫也不生气:“原来你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常醉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将碰触过她的手指缓缓拭净,做着这样的事,却能面不改色地问:“你喜欢我?”
“喜欢。”玉娘答的丝毫也不犹豫,“你查我的身世,我的弱点,我的喜好,步步紧逼,丝丝入扣,我不喜欢你又怎么对得你良苦的用心。”
常醉声音比一般人低,压低声音,越发轻得有似耳语:“我也喜欢你……”
玉娘忍俊不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常醉不动声色,在她笑声中淡淡地说道:“八年。”
玉娘微微一窒,他坐在灯火之下,人淡如菊,用理直气壮的态度,说着最残忍的情话:“八年时间追踪一个人,并不仅仅是执着便能做得到。”
“那么喜欢我的常大人,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我给你一个机会。”见玉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常醉轻声说道,“只要你供出来,我便放你走。”
他再一次地引诱她,筹码却不是温情,而是自由。
他手里永远有她最想要的东西,所以她像小丑一样,要听凭他的摆布。
常醉知道她动摇了,心里的犹疑像魔鬼,用不了多久就会吞噬了她。他不开口,任凭她在灯火的光影里独自魂飞。
供出来,便能放她走……
外面的天空那么大,总归是会有一块供她容身的地方,何况玲珑还在玉楼牌坊下面等着她,想到玲珑,玉娘心头微微一痛,她怕是等的急了吧……怕是反复地要骂,她骂人的那几句话,简直用屁股都能想得到……
供出来,就能去找她了……
玉娘想着便缓缓地抬起头。
常醉也转头看向了她。
对视了许久,她突然笑得灿如春花:“大人啊,你拿我当傻瓜吗?”
八年追踪就只为了跟她叙旧,听她说说这八年来总共干了哪些坏事?说完之后路归路桥归桥让她远走高飞,天底下的午餐再便宜,也总不可能赔钱给人吃。
常醉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了双手,啪啪啪拍出了几声轻响。
在门外守候了整夜的卫兵一拥而入,将玉娘团团地围在了当中。
玉娘低眉顺眼,哪有一分狰狞的模样:“大人何必这样对付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她看上去确是一个弱女子,那些兵卫也万分不的解。难道这整夜的守侯竟是为了碰一碰就能倒下的她?
常醉本来声音比一般人低,压低了声音,越发轻得仿佛与人调情:“玉娘,你要知道,跟我装傻太不明智,我在刑部供职十一年,但凡我想听的事情,总没有听不到的。”
“大人啊……”她缓缓跪了下去,在众人的面前,柔弱的仿佛那河边一丝春柳,“你放过了我吧,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眼里噙着一汪泪水。是常醉所预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他缓缓站起来转过了身去,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常醉望着被灯火拖长了的恍惚的影子,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她打定了主意不招供,不反抗,只要他问不出来,就算她死,日后也是名声清白的,狄轻云,元织,玲珑,这些曾经对她好过的人,哪个也不会受她的牵累。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康洪二十五年,德城富商死于溺水,之前他有一个娇媚的侍妾服侍在身边,事发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团漆黑的影子摇了摇头:“大人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常醉微闭了一下眼睛,他其实……并不想这么为难她……
刑部逼供的手段多不胜数,能熬过酷刑的人这世上总共也没生出来几个,可是箭到弦上他不能不做,八年……
八年的时间,种下一片树苗都可以成林了。
血从手指尖端滴滴哒哒地落下来,玉娘全身都在抖,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羊羔。
常醉走过去蹲在了她身前:“玉娘,你少小凄苦,受过不少的委屈,不要连死,都死得这么凄惨。”
玉娘痛得神智都不太清醒了,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如梦,不屈不挠地缠绕着她,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梦,仿佛到现在也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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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年代。
有同学说起年代的问题,康洪二十五年不是二十五年前,而是从皇帝继位开始算起,继位那一年是元年,到执政第二十五年,如果另一个皇帝继位,又是一个元年,重新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