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玲珑缺一门》小周123

34、夜从容

　　玉娘跟在元织身后，他回过头的时候，就慢慢地跪伏下去。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元织眼中的层层黑雾。
　　玉嫔的死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因为刻意的封锁后宫始终不知道消息，但眼前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是笃定了他会为了玲珑替她掩饰一切，还是对这一切都完全的不在乎？
　　她是觉得她为了玲珑好，所以杀人，所以放火，所以没有任何底线的去做任何事情？
　　然而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玉娘微笑着，竟也一个字都不去追问。
　　“把那孩子送到武安侯府去吧。”时间太久了，已经拖不起了。
　　“是……”她拖长了声音站起来，水袖飘飘似乎也有一些妩媚。走到门前她回过了头，见元织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竟笑了一笑，“殿下，你不知道，你说你喜欢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开心……”
　　是吗？元织看着她的背影想，妖魔也会有心吗？

　　玉娘抱着孩子来得太过于突兀，狄轻云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没想到元织真的会答应把孩子交给他来扶养：“玲珑有没有交代什么？”
　　玉娘笑着摇了摇头：“她根本就没问过，侯爷要想靠他跟皇后套点交情，那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一只手不方便，单手抱着那个孩子，交给狄轻云的时候他却张着两只手去接，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似的，听到玉娘这话他楞了一楞，那包袱差点掉在地上。
　　这一恍惚间孩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狄轻云从来没跟这种生物打过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奔流直下的眼泪，简直像一个瀑布一样的惊人，他下意识想把他的嘴捂上，被玉娘推了一把，闪到了旁边去。
　　“你想害死他？”
　　狄轻云那样骄傲不可逆的脾气，被她数落了几句竟然一点火气都没有。
　　他看着那个巨大的未知的生物想，他以后要生的气，恐怕会比这一辈子都要多。

　　让人到外面请奶妈需要一点功夫，孩子却是等不及的。他只要想吃的时候，就会拼了命的大声的哭，哭得人心烦意乱恨不能从楼顶上跳下去。
　　好在从漠北跟来的一些卫兵有喝羊奶的习惯，狄轻云让人要了一碗过来，想给这孩子喂下去，结果带有腥味的奶他却不肯喝，哭号着吐了狄轻云一脸。
　　他没有一点像玲珑。
　　完全是个狼崽子，那个番人的翻版。长大了以后估计也是要吃人的。这么辛苦的喂他倒底是为了什么呢。
　　玉娘不是也说，连玲珑自己都不把他放在心上吗？
　　可这辛苦却是他自己找来的，这是唯一的和他所爱的女人的一点点联系。
　　狄轻云端起碗来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奶，腥苦的味道漫过舌尖流进了心里，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当初没有为了那些无聊的理由把玲珑拒之门外，现在他所拥有的，应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孩子哭到了几乎嘶哑的时候奶妈终于来了，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妇，据说刚生了儿子，却不得不因为生计来喂别人的儿子。
　　狄轻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到外面吃了几口饭，结果还没吃到一半那女人就哭叫跑出来。
　　“怎么了？”
　　“他……他……他咬我……”
　　因为跑出来的匆忙，衣服还没有放利落，狄轻云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的是什么地方，他有点脸红，轻咳着错开了目光:“他还没长牙……”
　　“没见过这样的孩子，那眼睛……简直……简直像个妖怪一样……”奶妈想起微黑的角落里他淡紫色的眼里，闪烁着难以跟人形容的恶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还不到四个月……”狄轻云语重心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女人讨论这种话题。
　　“我不管，反正……反正我不干了……”奶妈转身就走。步子快的简直像逃命。
　　狄轻云听到从屋里传来的响亮的哭声，其实也同意那个女人所说的话。
　　妖怪……
　　而且，是专门用来折磨他的妖怪。

　　嘴里说着“饿死他就算了”，可还是找了三四个奶妈，找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孩子可能是饿得没有力气折腾了，乖乖地吃了几口奶，半死不活地睡了过去。
　　狄轻云奉旨养孩子，不敢太过于轻心，躺在床边睡着了。
　　睡梦里却看见自己跪在金殿之上，面对着当年那个老皇上毕恭毕敬地说：“臣，狄轻云，字子敬，世袭武安侯，破天关，斩六将，平定江北，横扫千军……”
　　话没说完忽然有人把一个包袱塞到了他怀里，他立刻就变成了嘻皮笑脸的一副表情：“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给皇上生了一个儿子……”
　　狄轻云猛地惊醒过来，冷汗出了一脸，抱着头呆愣着，这样下去，他恐怕是要疯了。
　　侍女听到细细的抽噎声，凑过去看那孩子，却被吓了一跳：“侯爷，这可不得了了……”
　　奶从婴儿的嘴里不停地溢出出来，一边哭泣一边吐，脸憋得一片紫红。
　　狄轻云听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看见那孩子的情形，也被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掐住人中，半天也不见管用：“这可怎么办？”
　　侍女冲出去喊奶妈，过了一会儿她才摇摇晃晃地跑进来，把孩子抱在手上好一顿哄，可也没见得有多管用。
　　“要不要请郎中？”侍女在旁边战战兢兢的问。
　　奶妈摇头：“这是受了惊吓，请郎中也没有用。”
　　惊吓？狄轻云不以为然，谁能吓到他，他不吓别人就不错了。
　　这么样想着那婴儿一张嘴，一道奶箭就吐到了他脸上。
　　侍女看着狄轻云黑了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把奶抹下去，她忍不住说：“侯爷，你不要生气啊，我怎么觉得这孩子特别的不待见你呢？”
　　狄轻云冷笑了一声心想，我早就看出来了。

　　后半夜的情形却更加严重，狄轻云认定了他是故意整自己。然而到底不过是四个月大的婴儿，吐了半夜的奶，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狄轻云不敢睡，也不敢坐，只守着他目瞪口呆地一直看一直看。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终于不再哭号。紫色的眼睛里泛出了委屈的泪光，狄轻云把手伸过去的时候，那温暖的小小的手指，竟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轻轻的握住了他。
　　狄轻云心头一震。那些龌龊的不可告人的念头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侍女在后面叫了一声侯爷。狄轻云没有听到，只是满心满念的想着不要让他那么难受，他才那么小……他其实……也没什么罪过……

　　从武安侯府到皇宫到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狄轻云用了不过顿饭的功夫就赶到了，他跃上宫墙，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这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地型和守护的人都非常熟悉，所以知道如何避让他们，几个腾跃就躲进了黑暗的角落里。
　　他本来也曾做过金殿的带刀侍卫，熟知他们的口令，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问了一句：“皇上今天歇在什么地方？”
　　那人便顺口回答：“永安殿。”
　　狄轻云听到却微有些诧异，永安殿是历代帝王用来办公的地方，夜已经这么深了，难道元织他还没有入睡吗？
　　狄轻云避过了人们的耳目，悄悄靠近了永安殿。
　　进到里面的时候并没有护卫，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一张桌案，案子上摆着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着拖拽出长长的一道光影，而那影子的主人正伏在桌案上，凉风席席从大殿穿堂而过，他似乎也并没有觉察，只有衣衫孤冷，夜寒灯息。
　　狄轻云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心里莫名地一阵酸涩。
　　从阿曼回程之后，幸存下来的每个人都掉进了不可名状的漩涡里，似乎受到了诅咒一般，一生不能幸福，永世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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