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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西藏12 ...

  •   黑夜里只有一束微弱的手电光视物,薛眠把手电筒卡在胸前两颗纽扣的中间,解放双手,然后伸向费南渡那只脚,要帮他把鞋脱下来。

      费南渡把自己挪出泥坑,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他全程始终紧咬着牙,咬得两颊肌肉清晰可见地鼓出一团苍白色;眉一直没松开,额上大颗滴落的汗珠比飘在他们身上的雨丝还来得密。

      “你先别慌,”费南渡强撑着还在安慰薛眠:“我不想瞒你,我觉得……可能是被虫子咬了。”

      为了方便手上动作,薛眠双膝跪地,他把身体侧对着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脚,学着电视里那种专治跌打的老中医的手法给他轻轻转着脚踝,问:“你能确定是虫子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费南渡摇头:“疼麻了,没感觉。”

      灌满泥水的鞋子被薛眠解开鞋带小心除下,却在最后完全脱离的瞬间卡了一下,同时,费南渡面部肌肉猛地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就喊出来。”薛眠转头看他,手上动作不敢停,他要尽快看到那只脚现在是什么情况,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好,”费南渡松了松牙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按你想做的来吧。”

      薛眠听了这话,又扭过头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那只已经没了鞋子包裹的脚,将袜子从脚踝处一点点往下褪,不一会儿,一只青肿中泛着紫黑的脚背袒露在他眼前。

      半个巴掌大的一圈,如果把伤口比喻成一块箭靶,靶心部分的皮肤已经变成最暗最暗的黑红色,越往外延伸颜色就从深到浅,最外一圈呈现的是淤青似的青紫色。

      这伤势乍一看只会以为是某种被殴打的皮外伤,但薛眠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发现“靶心”部分的皮肤上有一个比螺丝针眼再小一圈的伤口,上面有流血的痕迹,但这会儿已经干了,只剩个暗色的血痂黏在表皮上。

      “现在什么感觉?”薛眠在那片伤口的外围用手指小心碰了碰。

      换来的是费南渡没忍住的一声“嘶——”。

      薛眠将手电筒对准脚背上的伤给他看:“你猜的对,可能是被虫子咬了,留下了这个伤口。”

      说完也不等费南渡再接话,薛眠撑着地站起身,将编号5的药袋塞到衣服里,然后把脱下的那只鞋拆了鞋带绑在裤子的腰口上,最后将伞递过去塞到费南渡手里,对被他这一套连贯动作弄得有点懵住的人道:“我们要马上回去,郑医生他们正好都在,我背你回去。”

      我背你?

      费南渡今天晚上的震惊全用在了这句话上。

      “怎么背?”他显然是拒绝的:“我们身高差多少?体重差多少?你……”

      “那又有什么关系?”薛眠直接打断他这堆破理由,脸上表情除了着急还有点不屈服的刚毅感:“谁规定比你矮比你轻就不能背?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下面都得听我的。”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强势。

      但在费南渡听来却是比任何乖巧撒娇都受用,按他的定义,这些可都是甜蜜的情话。

      鞋子被没收,脚背往上连同整条小腿仿佛被一斧子斩断,钻心的巨痛让费南渡体力一点点流失。不管咬了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至少这里是不能再待了,否则万一那东西还在这里,甚至是成片出现,他或者薛眠必然再次中招,后果不敢去想。

      没给对方再犹豫,薛眠两手抄到费南渡臂下,连扶带拉将人拽了起来,拍掉他腿上的湿泥,仰头道:“你撑伞趴我背上,如果拿不动就收起来不打伞了。别掉下去,手勾着我的肩膀,有哪里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

      说完也不等费南渡同不同意,反正这会儿只有一条路留给他。薛眠转过身,两条腿蹲马步似的扎稳在地上,膝盖微曲,弓起后背,脸一偏,对费南渡道:“上来吧,我站稳了。”

      费南渡此刻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细瘦的男孩,听着他尚带少年质感的嗓音,以及这副弓在他跟前的纤瘦中又似乎透着坚毅的脊背。

      “你……”汗珠密聚着往下滴,费南渡喉头微动,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人。

      最终没再多言。

      踮着脚往前半步,倾下身,依上那具早被雨水打得冷透的身体。两副身躯紧紧贴合上,像一双阔别已久的榫与卯,一旦扣上,再不会分开。

      冰冷的雨,漆黑的夜,孤寂的山道上只有一双脚踏过深深浅浅斑驳山路的声音回响不绝。

      锥心的刺痛从脚面慢慢爬上小腿,然后肆无忌惮越过膝盖蔓延往前。费南渡意识逐渐模糊,呼吸节奏也开始放缓,即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薛眠也好像能听到与他后背相贴的某个地方,那皮肤下跃动的心脏正一点一点停下来,从原本的“噗通、噗通”,变成等上好久都等不来的一声微弱的“咚”。

      咚……

      咚……

      ……咚……

      薛眠心里一惊,回头去看,一张滚烫的脸贴在他脖颈上,头发全湿,双眼紧闭,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微弱呢喃,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醒醒?不能睡,不能睡!醒醒啊!我在跟你说话,你把眼睛睁开,我们说话,我们说话啊!”薛眠的声音被哽咽的眼泪浸湿,音调里带着急颤,他不自觉更加加快脚步,可他本就生得瘦,背着个人能勉力往前走已是极大的不易,怎么还提得了速。

      可他不管。

      他不管!

      他就是要带他回去,平安把他带回去。带下山,带进村,带到那个有光、有火、有人气的地方。

      所以他要快!要更快,要赶在这一声声心跳慢到他再也听不到之前赶回去!

      费南渡昏迷前撑不住的伞已经不知道落在哪里,他们这会儿沐雨前行,薛眠反扣的双手牢牢托住对方的腿,身体尽量弓下再弓下,好让费南渡能趴得更牢,不会从背上跌下去。薛眠努力歪过头,歪到刚好还能看到路的角度,然后用自己的脸盖住对方的脸,替他挡去那锲而不舍落下的冰雨,用因为奔跑而逼出的体温替他暖着,皮肤贴着皮肤,感受着颊边时有时无的微弱呼吸,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没了节奏,好像……

      不会的,只是虫子咬了一口,咬一口最多就是肿了、流血了、疼了,怎么会——

      漫天的雨水像一场冬日的凌迟,深深刺疼了薛眠的每一寸感知,还有每一个毛孔,每一下心跳,每一口呼吸。

      在他即将要被身后这个从来都像巍峨高山一样的人突然倒下所带来的震惊后怕逼得就快发疯喊出声时,他终于看到了连绵村庄里映开的盏盏星灯。

      他终于看到了光。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瘦小的身体早就精疲力尽,可心里滋生的莫名力量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薛眠用几近僵硬的姿势维持着背负奔跑的速度,沿着灯火照来的方向,冒着冷雨,顺利拐进了村口。

      还没到村长家,远远瞧见一个高壮人影站在院外的大树下向这边焦急张望着。薛眠脸上全是雨水,眼睫被水打湿粘作一团,眨巴着努力撕开一条缝,越看越觉得那人像是……

      “大叔!”薛眠喊出声,用尽全力。

      仿佛这一声不止是对如救命稻草般出现的村长的呼喊,也是对这一路压抑的所有惊惶与害怕的宣泄。

      巴桑大叔应声奔来,将背上早已昏迷过去的人接到怀里。

      “嘀嗒、嘀嗒、嘀嗒……”

      诊室里,周旋和杨铭在病床前忙碌,卢薇薇给吊瓶配药灌袋准备打点滴。医疗队带来的设备有限,只能先上监护仪测控心跳血压,看显示数据情况还可以,只是人一直昏迷着,所以大家都不敢离开,要继续留下观察进展。

      “周医生,人为什么还不醒?”薛眠浑身湿透,央拉大婶两次喊他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他也不肯,非要留下看着,看医生们怎么治疗怎么处理,看监护仪被夹到费南渡的手指上,看卢薇薇配药水,看周旋给病人清理脚上的伤口。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与一小时前完全不同的伤口。

      病人左脚脚背大面积溃烂流血,原先圆靶形的伤痕被纵向拉长,覆满了整只左脚,并且一路往上蔓延到接近膝盖的位置,以致整条小腿变成了一截猩红发黑的异样物体,上面没有明显的伤口,但皮肤像注了水一样肿起来,使得左腿对比右腿整整粗了一圈。

      薛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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