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惊纱》墨泠心

5、第4章

　　她曾爱过。

　　…………

　　清月湖畔有一小木屋，虽以山竹搭建有些简陋，但却自成清幽雅致，门前一棵矮树伸着枝桠似是迎接客人，那栏杆之内有几盆盆栽修剪得极为精细逼真，整个小屋隐在郁郁山林之中，不易察觉。

　　神玉泠玹抱着轻巧瘦弱的老妇人走近小木屋，心道：这便是朝颜所居之处了吧。

　　行至栏杆处，一股妖气迎面扑来，神玉泠玹有些诧异，“这朝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存在恍惊纱的灵气，又为何会与一只妖怪在此处居住二十年，不问世事？”

　　推门而入，只见一少年正低着头，一手用抹布擦拭桌椅，一手中拿着把扫帚，听到推门声的少年转身笑道：“阿婆，你回来啦？”

　　那少年在看到神玉泠玹怀中的老妇人，璀璨的笑容奄然破灭，手中的扫帚和抹布‘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连忙冲了上来，“阿婆，阿婆你，你怎么了？”

　　老妇人没有任何回应。

　　少年急迫地从神玉泠玹的怀中抢过老妇人，触到老妇人时，少年的动作变得轻缓，一副生怕伤到了老妇人的模样。

　　神玉泠玹不动声色的看着少年，恰是连番所遇的小妖青杉。

　　“阿婆…”青杉抱着老妇人，眼中氤氲着水雾，他极力隐藏不让自己落泪，但那一副惊慌、哀痛、难以接受的复杂交织的神情还是出卖了他。

　　神玉泠玹倏然想到了那‘纱’，也曾这般惊慌过，整个‘纱’都颤抖的失了颜色，那时候她似懂非懂，现在想来，是因为在乎？思及此处，她心中不觉泛出一丝苦意，只是神色之间，淡然无畏，亦无人察觉。

　　青杉在神玉泠玹晃神之际，已将老妇人抱进里屋的矮床上，看似已恢复了平静，只见他形神一聚，青色的光华笼罩着老妇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有些恍惚，“阿婆竟已无力回天了吗？”

　　青杉满怀悲痛的走出里屋，瞧见门外的神玉泠玹，忍不住前去质问，“为何偏偏遇上你，阿婆就……”死了？青杉怎说得出口那个字，那个字意味着，阿婆她，再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了。

　　神玉泠玹错愕，“她本就……”寿元将逝，油尽灯枯了。她原是不想解释的，只是看到青杉眼中复杂的神情，不由脱口而出，但话语未落，青杉就突然冲了上来，一束青光直逼过来，神玉泠玹侧身一躲，便见到那束青光原来是一把青色玉笛。

　　神玉泠玹淡然一笑，颇为赞赏道：“以灵身幻化法器，真是个厉害的小妖！”

　　青杉像是被她这副神态逼急了，眉眼间骤现杀意，翩然而立，手中的青笛开始不断加长，渐渐伸出一剑尖，闪烁出锐利的银色光芒，神玉泠玹见此抬手便多了一根银鞭，柄端依旧是繁复的玉雕设计，鞭身流泻出银银光彩，小木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青杉见银鞭霸道凶狠的冲向自己，为防止波及小木屋，他侧身避过，飞了出去，奔至百米处，有一方宽敞地，周围只有些青竹，是他平日修炼之所，神玉泠玹紧追其后。

　　他之所以努力修炼，便是因这恍惊纱曾出现在阿婆身边，引得旁人觊觎，这些年来，断断续续来了一些人，处处打探阿婆的下落，为了安全，落身于此，在这小木屋附近使了个障眼法，常人不得入。哪曾想这阵法于身后追来的少女而言，简直就是不存在，思及此处，少年心下黯然，暗叹还是修行不足。

　　神玉泠玹见青杉停在此处，还心神远游，不由好笑，素手轻抬，勾上了少年的脖子，凑近问道：“想甚？”

　　感受到神玉泠玹那若有似无的触碰，青杉耳根晕红，惊慌的推开了她，右手持着青笛剑赫然挥向神玉泠玹，她低头瞧见青杉手中的剑，笑容寂灭，神容恢复平淡。

　　两眼交汇，一剑一鞭，如凤如舞，说不清是剑砍了鞭子还是鞭子缠上了剑，你来我往，看似是不分胜负，只有青杉自己知晓，少女不过是拿他有趣，故意让招的。

　　“那日从董大家离去，你便去了清月湖？阿婆为何会？”青杉撤了青笛剑，言辞中依旧带着些许恨意和不解。

　　神玉泠玹颔首，放下手中的鞭子，道：“今日在清月湖偶遇阿婆，她同我讲了一个故事，她……去的时候很安静。”

　　青杉闻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少女曾救过董大，直觉告诉他这位姑娘一定不会伤害阿婆的，难道有什么他曾疏漏过，皱眉深思，突然脑海中闪现一个画面：

　　那日风很大，阿婆站在清月湖岸边，凝视远方，突然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小杉，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定是那个姑娘出现了，你往后便跟着她吧。”

　　他听的不大清楚，但隐约感受到阿婆的忧伤以及解脱，只是不懂，什么是不在了？那个姑娘又是谁？

　　“为何？”他问。

　　“阿婆本就将死之身，不过是靠着那些灵气和情丝吊着而已，这情丝与灵气也是那姑娘的，若是她出现了，便是阿婆离去之时。”

　　“你本就是那姑娘的，无论她去哪，你跟着便是了……”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些话也被大风卷到不知名的角落里，被隐藏在时光的流逝中。

　　若不是今日，他怕是永远也记不起这件事。

　　可是，阿婆她……

　　“小衫，阿婆早就无了牵挂，便耗上几日也无妨。”

　　“阿婆喜这大海，若有一天不在了，便葬在深海罢。”

　　“小衫，阿婆若是去了，无关他人，只因阿婆，心愿已了。”

　　“……”

　　阿婆早就知道这一天，所以才会同他说那些话。

　　无关何人，亦无关于她。

　　青杉神情恢复了镇定，想起刚接过阿婆时，她嘴角残留的笑意，手中的青笛剑似是受到了感召，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青色玉笛。

　　沉思良久，他释然道：“想必，她是安然辞世的。”旋即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对阿婆而言，活着也是一种煎熬。”

　　神玉泠玹不发一言，只是平静看着青杉。

　　青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冲进里屋，在看到矮床上安然的阿婆，周围被一层青光笼罩，并没有消失，松了一口气。

　　低头转身之际，余光便瞅到了红色衣角，抬眼望去，少女悄然而立，些许光亮洒在少女身上，更加艳美动人。

　　青杉呼吸一窒，仿佛心乱了。

　　“她的魂魄已经离开了，”神玉泠玹垂眸说道，“就算你耗尽妖力也无法救治。”

　　她这身体，千疮百孔，若不是有恍惊纱的灵气以及那不知名的银丝，二十多年前就应该承受不住了。

　　“你若是执意如此，怕是会改了她来世好命盘。”神玉泠玹掐手一算，来世也算有个好归宿，欠她的人也会在来世一偿她所愿。

　　青杉听到此话怔住，“此话当真？”

　　“自然，”神玉泠玹颔首，她虽不知情爱何物，但在神玉王殿修炼万年，神玉王殿的寓书处里有关因果的秘籍书册，读之匪浅。

　　青杉沉默不言，思索良久。

　　他叹了口气，道了一声“也罢”后撤下了妖力，笼罩在老妇人身上的青光也随之散去。

　　青杉凝视着床上的阿婆，她依旧含着笑意，神态柔和，喃喃道：“阿婆曾说她若去了，便把她葬于湖底，那是她的归宿，我想给阿婆寻个栖息之所。”

　　阿婆灵魂已经离开了，如今他能做的，就是让阿婆的遗体能得一处清净，葬于清月湖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若是没有足够的妖力支撑，阿婆定会被湖中生灵所噬，所以……

　　青杉抱着老妇人走出小木屋，神玉泠玹紧跟其后。

　　清月湖。

　　青杉指尖施力，衣衫纷飞，强大的妖力在周身凝出一股气流，一副巨大的水晶棺渐渐凝实，他苦笑着将阿婆放入棺中，凝视着阿婆慈祥的面容，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他胡乱的擦了擦，知道哪怕再不舍，灵魂离开了，便是再聚也聚不回来了。她会有来世，只是来世的她，也再也不是那个同他朝夕相处的阿婆了。

　　青杉闭了闭眼，不忍心再去看阿婆，生怕自己还在留恋，还在不舍，让阿婆的遗体受损。右手一摆，关上了水晶棺，那水晶棺周身隐着青气，是他身上的妖力。

　　做完一切，青杉脸色惨白，在摇摇欲坠之时，神玉泠玹扶住了他，皱眉冷目：“你是想陪阿婆一起死？”

　　“阿婆死了尚可转世，而你却不能，你难道不知？”

　　青杉苦笑，是啊，人可轮回而妖不能，可是阿婆十八年的教养之恩，他不能让阿婆死了还受人惊扰。

　　神玉泠玹简直对这小草妖没辙，她本不该管六界之事的，罢了，这株小草灵气特殊，让她觉得很是舒爽，索性便帮他一回吧。

　　神玉泠玹随手挥了个座椅，把虚弱的青杉扶上座椅后，便走近水晶棺开始施展灵力，为水晶棺设了几层阵法，蓝色的灵力旋转在水晶棺周围，原本虚弱的青气与蓝气交缠融合，倏尔没入水晶棺中。

　　青杉一直观察着水晶棺，以及少女设置封印阵法的手法，当真是妙不可言，颇有玄机。

　　“接下来，该做什么？”神玉泠玹转身询问少年。

　　少年再瞧了瞧水晶棺，掩下了眼中的落寞痛苦，闭了闭眼，下定决心，缓缓道：“葬入这清月湖底吧。”

　　“好。”

　　神玉泠玹再度结印，将水晶棺沉入湖底。

　　清月湖底，入了沉睡的某‘纱’，并不知晓自己的容身之所，多了一尊结印设法的水晶棺。

　　神玉泠玹也不知晓，她与自家‘纱’一水相隔，擦肩而过。

　　青杉颤着身体向神玉泠玹抱拳揖礼，“多谢姑娘。”

　　“无碍。”神玉泠玹挥手之间，青杉消失的灵力开始回归，整个妖的气色也回归了正常。

　　“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当……”青杉抬腕欲再揖一揖礼，被神玉泠玹拦住了，“以身相许？你这小妖莫要整那套凡人说辞了，做个正经山妖不好吗？”

　　青杉闻言脸涨的通红，两只手也不知道该何处安放，抬眼对上神玉泠玹的视线，更觉羞煞。

　　“姑娘……我……”

　　神玉泠玹打断道：“可有哪里不甚舒适？”

　　青杉摇头。

　　“那便同我说说关于恍惊纱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