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捉到一条鱼》婉央

37、第 37 章

　　当林可从太阳中落下来时，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翻滚着掠过水汽的云，惊恐地从天上坠下，肩膀被背上的包带的重力勒得生疼。

　　她是说，她的确抱着法阵出错，送命的可能，但眼前的情景比送命更离奇。她的身下是大海，一望无际，海波辽阔，远处零星的几点小岛，海面上唯一的绿意，而周围的空气与风与味道都完全不同。林可拼命挣扎着不下落，如果、如果法阵成功，她应该不再能在水里游，而且她的确感觉到自己成功了，那个可怕的东西，是嘶吼着、诅咒着、咆哮着不甘愿地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噗通，然后她摔进了海里。

　　或许值得庆幸的是，她的法阵的确没成功，不然她现在就得摔成一片肉酱，而不是还能挣扎着，抱着背包，努力游上岸。背包里还有她的全部家当，手机，钥匙，钱包，平板，还有那个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伴随着她的本子。

　　可怕的是，她游上岸时，一直觉得背后有东西在跟着她，这让林可感觉很恐慌。她一直往后看，但她从来不在海里游，所以她也就完全不适应海中摇晃的光线和漂浮无依的感觉。她爬上岸时还猛烈呛水，因为没法做到在水中呼吸的时候不吞进水。无论试过几次她就是没法学会，以至于每次都被那个东西可怕地嘲笑。

　　“你是个废物。”它尖利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总是时时刻刻地回响。“居然是你占有这个身体，太可笑了。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杀掉。”

　　林可能做到最坚强的回应就是：“我才不在乎。占用身体的是我，就是我，你要是没办法，就闭嘴。”她和这个声音抗争了二十年，然后她做到这辈子最可怕的事就是，终于找到办法，还背着它秘密准备，将它从她身体里完全剥离出去。

　　林可觉得这一定花费了自己毕生最大的勇气，她从也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哪怕是脑子里那头怪物。脑子里再也不回响令人发疯的咆哮和尖叫了，更别提那些令人恐惧的欲望，杀戮、黑暗、嗜血、堕落的冲动。但这是幻觉吗？仿佛还能听到，因为惯性。林可坐在沙滩上，双手撑着，仰头看着天空，从剧烈的喘息中逐渐平静下来。只有海潮在涌上来，碰到她的脚。

　　阳光很好，她终于呼出口气，爬起来去找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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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花费一下午的时间整理了自己。她是说，她都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儿？法阵的副作用吗？还是？无论如何，她足够坚强，可以在这里活到有人来救她，既然她发现自己还能在海里游——那没准，天空也能飞，是吧。无论如何，林可收拾了背包，将东西拿出来晾干。手机看来是没救了，平板也是，只有该死的本子还是完美无瑕，而且她知道，它水火不侵。

　　所以，也不能当做引火材料，因为纸页根本就点不着，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有好几包巧克力，因为她常常因为能量消耗过度疯狂饥饿，而高热量和小包装的巧克力是最容易随身携带的救命食品。林可先在岛上的小树林里捡了木柴，摆好，琢磨一下步骤确认，将巧克力包装撕开塞进嘴里。当甜甜苦苦的口感从嘴里融化地滑下去时，林可趴下身体，费劲地咳出唾沫。

　　几乎是嗤啦一声，其中一点唾沫带出耀目的火星，随后木柴便热辣地着起来，海边的树木充满水汽，燃烧起来还有噼啪噼啪的声音，升腾的青烟里有一点巧克力的气味。

　　林可擦擦嘴，爬起来，嗯，她觉得，她应该先点火再吞巧克力的。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是，基于她还能喷火，所以大概率她也还能飞。但林可并不想试试。

　　……等等这好像和法阵之前根本没什么区别，林可试着感受脑子，鼓起全身勇气小声询问：“你还在吗？”她已经做好准备遭受咒骂和一切最恶毒的诅咒，但是怪物并没有回应她。

　　法阵起效了吧？她甚至鼓起勇气，去太平间偷了具尸体。它确实不在了，可是身体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永远伴随的饥饿，游泳和喷火，可能还能飞。她有点苦涩地想，也许，法阵根本就没有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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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在睡前努力摆了一个SOS的求救信号，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希望这个小岛在某艘邮轮或直升机的航线上。林可还在想，如果她被发现了，获救以后，如果装傻说她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会不会被相信。她确是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她这么多年尽量不去医院，保持健康，如果医生觉得她血压和心跳异常还可以说是极度恐慌，不过如果之后要验血什么的怎么办呢？

　　林可决定暂时不去想。这还算是容易，因为她正在海底，它浅得不能用人们所想的海底来形容，十几米深，澄澈透明，蔚蓝的海水美得像一幅画，还有期间色彩缤纷的珊瑚、海绵、海草、活泼的鱼和贝。她可以知道的应该是这里离大陆很远，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澈的海水。在饱受污染的现代，每次下水都像是在受刑，喝一肚子满含塑料和砂砾的苦水。

　　还有，她这辈子真的也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多的鱼，它们几乎是成群成群游在一起，伸手一捞就能随便逮住一条，而且条条都比她的手臂还要长。

　　林可拖了两条鱼上岸，希望这能让她吃饱。不过鱼很鲜美，烤在火上滋滋冒油的时候，简直人间美味。天要黑了时，林可在沙滩上找了个地方刨了个洞。她不知道能睡哪里，树林里又太暗，她有点怕，所以决定在沙滩上睡，至少沙子上有块大石头，她想躲在那后面只露出颗头，应该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发现的。

　　她在海边弯下腰丢掉残骸，突然有点奇怪地抬起头。她觉得好像风里传来什么声音，尖利的哨声。但似乎是错觉，因为它们一纵即逝。林可不大擅长看着黑暗，而她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没有城市的灯光时，野外的天黑能够有多黑暗。

　　她想可能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过不应该害怕，因为大型的东西一般都在深海。也许只是因为海边空旷，声音传得远。这很正常，林可抱着胳膊说服自己，这很正常。趁还没完全看不见前，她飞快地逃回自己的石头旁边去了。

　　海边的沙子很冷，不过挖个洞，缩进去，把沙子盖到直到脖子，这就会觉得挺温暖的。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沙子里只露出颗头。而且脑袋里的思绪从来没这么空旷过，像是纵马奔驰的草原。她又转头看了眼，背包黑黝黝的，躺在旁边。

　　她做梦的时候又梦见了那个东西，在脑子里盘卷着，咆哮着，像条毒蛇。这真的很糟糕，林可曾有一段时间一点动静就能惊醒，因为她很害怕她的另一部分夺走她的身体，带她到不知道的地方去。后来她们达成协议，一部分时间归她，另一部分时间归她。——所以林可时不时总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发现身上和地上全都是血。

　　无论如何，只有家里有血。……尽管如此，她还是害怕某一天在网络上看到自己的视频，凶杀现场，周围全都是人。

　　她又梦见那座房子了，满是血腥和阴影攒动的房间，长着翅膀的老虎在尖利地大笑。“末法时代来了，”老虎说：“鲲鹏，你能活多久？”她是从它的残骸中满脸血肉地抬起头来，在阴影里，也许眼睛血腥得残忍又发亮，她发出的笑声与那头老虎并无不同：“手下败将就好好做你的食物吧，穷奇。”

　　也许是哪里出了错，醒来后，她就成为了另一种林可。温和、开朗、与人为善，虽然妖魔的那一部分还在，还在脑子里，无时无刻不纠缠她。有好几年时间她的一部分一直咆哮着是那个穷奇被吃前做了手脚，后来就连善良的林可也终于忍受不了，觉得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疯。她终于从妖魔林可的本子里找到一种法阵，好将她们分离开来。妖魔林可甚至没锁本子，她那么傲慢和目空一切，只将人类作为食粮，她从没想过将自己当人类活着的善良林可会算计她。她只是因为这能阻碍别的妖魔查找她的行踪，才留下林可。

　　她觉得自己的眼球在眼皮下疯狂滚动着，她听见她在被迫离开身体时发出的诅咒。“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那个东西陷入她的皮肤里，咽喉上的。

　　林可喘息一声，惊恐地睁开眼，她周围都是水，在黯淡的月光下，有一个人俯身看着她。现在她终于发觉将自己埋在沙子里只剩个脑袋的做法有多愚蠢了，她甚至腾不出手来去拿背包里反正是什么东西。一根棍子抵着她的喉结，只要她敢妄动，这东西就会毫不留情地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