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捉到一条鱼》婉央

23、第二十三章【4.6】

　　很明显，卡卡是来告状。

　　林可坐在石头边上冷静地抹了一把头发，她都有些震惊于自己能这么冷静。瞧，一个死人正泡胀了，飘在她的脚下，被水草缠住半边身体，随水飘来飘去。之所以是只有半边，是因为另外半边似乎是不见了。

　　林可并不想思考不见的那部分哪儿去了，也没兴趣查看。凯瑟琳的死因从她身上那件衣服就能明白。林可拿去洗的衣服从来没有还回来过，梅露说研究所里有3D打印机，而且因为这个项目特殊的研究领域，非常注重无菌安全。她还专门带她去看了打印机。林可心里原本想这些人用打印机做衣服算不算一种新的酒池肉林，事实证明是她想的还不够多。

　　梅露为什么会让她再拖延一个星期，所以在她关在房间里看犯罪电影的时候，这班人也没有闲着。

　　所以说，他们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可信任。梅露能把一个打扮得和林可一模一样的女人送到卡卡面前，那么在林可开始之前，他们已经非常有实践精神地尝试过了，她是否真正不可替代。

　　而现在他们知道她的确不可替代了。

　　她嘴角露出个冷笑。呵。

　　卡卡并不在乎人类之间的肮脏日常，它只是自顾自生气。看来一个和林可一样衣服的女人给过它不少心灵伤害，而这全都要林可来买单。它在她不远处游来游去，坚决不接近被死人污染的水域，不时用力拍击一下水面。

　　“卡啊！”它恼怒地冲林可鸣叫，对她发火。林可朝它招手，它一点都不乐意过来，她掏出随身的鱼食朝它逗了逗，它还用尾巴冲她泼水，朝她兴师问罪。

　　很显然也能脑补到它那不愉快的经历。

　　林可姑且检查了下自己这套潜水服里是否有什么破损的，这才将身体滑进水里。在漆黑的海上待在一块冰凉的礁石上不是什么好的经历。她将头盔戴上扣好，这才潜到凯瑟琳身边。女人仍然双目无光地瞪着海水上方，能够证明她见过卡卡的唯一证据就是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安详。

　　那群被食人鱼埋在梦境里的人们大约也是如此吧。林可端详了一会儿，笑了笑。她游过去，一掠而过的时候，将她的眼睛合上了。

　　凯瑟琳恐怕是在那天晚上拉着她一起去听人鱼的歌声时，就已经被梅露做成了对照组。但无论如何，她死得得偿所愿。

　　她抬头看了眼卡卡，它显然对她在做什么好奇，也低了下来，在不远处打量她。等林可游开这片水域了，它便轻快地跟上她。卡卡的印象里，林可显然不是什么能在水里遨游的物种，所以它对她不需要它抱的这种情况格外新鲜。它很聪明，很快意识到是什么东西给了她氧气，它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头，堵住她的气管出口，捂住那个气泡。

　　林可：“……噗。”

　　声音闷在头盔里，十分失真。不过那口气的确喷了卡卡一下，它奇怪地挪开看了看，又翻回去堵住。

　　在水里与在空气中的视野并不一样，卡卡那随水漂流的长发和绮丽的鱼尾显得它这样的动作像一个诡艳又不谙世事的妖精。它的手指比人类要长许多，指甲锐利而洁白，林可并不想被它像划破那堆人类尸体一样划破她赖以为生的管子。

　　她轻轻把它的手拉开，卡卡固执地要翻回去捂住。这样推拒几次后，它不自觉地盯着气泡咧开嘴，嘴角向后延长。

　　它想要玩耍了。

　　林可捂住它的眼睛。

　　“卡呜……”

　　它不情愿地推着她的手，推开一个，另一个手就又挡住了。它猛咬她一口然后后退，动作十分迅捷。不过当它往旁边游了一会儿见她没跟上来后就停下来了，它恶劣地卡卡着，摆着尾巴挑衅她，要她来追。

　　在水面下与水面上都是一样的，它忘记了要讨伐林可，开始他们惯常的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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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水淋淋地爬上岸，岸边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人来接她凯旋。天边发了白，海风吹得湿漉漉的头发冷，细腻的沙滩上只余一条孤零零的脚印独自向前。林可一路走一路脱了潜水服走进屋子，路过前台时顺手将盘子上的三明治拿起来吃，并没有把身后两人看她莫测的神色放在心上。

　　当她洗好澡，脖子上挂着毛巾，在公共区域找了个马克杯开始接咖啡时，电梯打开，梅露来了。

　　“欢迎CoCo号的归来，看到你安全我就放心了。”

　　她很利落地给林可安了个昂贵的称号，看起来更像是例行公事。她相当开门见山：“看来你发现我们失踪的研究员的下落了，这很令我吃惊，我以为她还在罗蕾莱号上呢。”她压着眉头说：“这很严重。”

　　林可并没有对她开门见山地暗示潜水服上有摄影机表示什么震惊。这么久才来，大概率证明摄影机不是传输型的。她自顾自接咖啡：“哦，我还以为我要向你们作报告，你们才知道我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事。”

　　梅露简单直白：“教练没向你交代吗？我们的潜水服因为科考的性质，下水后会自动摄录。”她想了想：“但使用手册上是重点圈出的。我以为你知道。”

　　全德文的使用手册，哪怕它配了个英文版，又有什么区别呢？谁会去看似的。

　　林可笑笑：“唔，毕竟我是个临时上岗的，要学的也太多，可能忘了。”

　　这不是大事，林可也没生气，所以她们又聊了两句又将话题转到凯瑟琳身上。梅露对这事显得很不愉快，不过她面对林可能很好地掩盖住。她只是一个来询问具体情况的上司，而且林可也是当事人。

　　“或许我也不该问为什么我拿去洗的衣服会在她身上。”林可似笑非笑。尤其她们这晚后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说人鱼卡卡，而是梅露死去的员工。虽然这位要做交代的上司很凶，但这的确很有人情味。

　　“我应该给你交代，亲爱的。”她对此显得很愤怒：“我确实应该注意到凯瑟琳她从那天晚上以后一直……”她停了一下才皱着眉吐出：“痴迷。”

　　“她偷了你的衣服，用自己的权限私自调了一艘船出海。她大概以为谁都能讨那个小王子欢心。”不过她简单快速地说：“这是我们的失误，我本来应该能发现她的不对劲的。CoCo，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芥蒂，我会解释这一切。”

　　林可的咖啡接满了，但太烫了，她还不打算喝，只是端着转身看着她。

　　如果不是之前那么多迹象激起林可的警惕，这时她大概会更相信她一点。也许是林可的推测有误，这只是凯瑟琳的自作主张，谁知道呢？“那么她的遗体我们能收敛吗？”林可问。

　　“我看到你为她合上眼睛，你真的很好，CoCo。”梅露说：“这是我们最遗憾的事了，今天不能，明天也不能。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那么危险的海域，也许你不知道，那个地方鲨鱼出没很频繁，而且并不是我们定向驯养过的种群，而这地方交通和通讯又特别不方便。也许后天我能抽出一些人手来，希望那时候，她还没被吃光。虽然很遗憾也很可惜，凯瑟琳是我手下很好的员工之一。”梅露的神情重又变得冷酷，这看起来就更加符合她那冷静理智而极度傲慢的性情了。

　　“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不能否认，她这是咎由自取。”

　　林可笑笑，喝了一口咖啡。“那我们只能RIp。”

　　“rest in peace for her，Yes。”梅露点点头，比了安息的手势：“没关系，CoCo，人类永远是互相帮助的同胞，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那天晚上小教堂开了，一位兼任牧师的同事为凯瑟琳做了祷告。人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线上追悼会，为凯瑟琳。梅露作为她的上司出席并致辞了很长时间，毕竟这儿也没有凯瑟琳的亲属。她是这个项目的第一个牺牲者，如果找不到遗体，她的衣服及随身物品会被收拾好寄回国内。她的房间会被封存，她的朋友会回忆她。她的事业会由所有人接手继续下去，她不会被人忘记。

　　梅露之后是汉娜，还有几名她的同事，林可还看到几个男人，他们都说凯瑟琳给了他们很长很长的完美时光。不过作为遗体第一发现者，林可并未上台。她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

　　最后很多人都是泪水涟涟，吃了牧师祝福的小薄饼，彼此问候着走出教堂。

　　这其实也是个小型会议室，人们走后，林可被邀请留下来。一天的时间足够分析影片资讯了，梅露和剩下的几名小组成员拉住她开了个会议。

　　“伊甸园马上建好了，我们得讨论如何将那个小东西引诱进来。”

　　林可认为他们也不是那么虔诚。这些词都是乱用的。阿喀琉斯住伊甸园？不过和这些人谈虔诚的确是没什么用，只会洗脑自己。

　　梅露总结地说着：“但计划的进度延误了，我们发现，它很记仇。”林可受伤的手的照片和卡卡大张眼睛的正脸一起并列在投影屏上。“凯瑟琳的事让它对CoCo变得警惕了，而我们的计划本该是亲密，让他们越亲密越好。”

　　梅露说让林可亲自参与他们的进度有好处。不过在这里听着的话，林可还宁可回房间去看她的电影呢。这群人把她当鱼饵，鱼饵还要坐在这里为如何更好地利用自己举手发言，够好玩的。

　　正常来说，通用的做法是将猎物强行捕捉住，放到监牢里，只要把囚笼打造成囚犯感到舒适的环境，再加上一点温柔，之后怎么样严重的伤害时间都会让它痊愈的。这个项目并不缺这点财力，梅露也不是出于怜香惜玉的态度而缓缓推进计划，会这么做完全是由于鱼饵只有一个，鱼也只有一个。他们都具有不可替代性，梅露的强迫症希望这件事发展得很完美。

　　是的，既然有了完美的鱼饵，当然也要有完美的方法捕捉住鱼。这很顺理成章。

　　一个女性研究员提出建议：“我们可以捉住它，在它身上制造伤口，让CoCo去救它。”

　　林可不由注意到，这里在座的人都是女性。

　　这难道是性别歧视吗？

　　梅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这是捉住它以后才要做的事。我更希望让它自然地接受……在这个生态区自然地居住和恋爱。捉住它又不让它受伤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接下来的很多事都要它保持清醒的意志。伊娃，我们的时间不多，也许它的青春期就那么几年。”

　　“能想个办法把它带到湖里的话，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她们讨论卡卡的目光更加简要了，看上去的确有那么些模样。高效、快速、直抒胸臆。

　　林可有几天没有下水，这段时间，卡卡的观测资料出奇地变化了。

　　它的食量似乎一直在增加，这座小岛周围开始飘来许多残余的鱼尸。它挑食，鱼肉只撕下肚子和鱼卵，剩下的就任由这些坏肉随水漂流，引来不少鱼群。鱼群又引来鲨鱼，将这片海域搅得骚乱十足。

　　同时，它出现在摄像头里的时间变多了，现在林可一天内总能看到一两回它在水面上露出尾巴或者耳鳍，愉快地来回游一会儿，然后再潜入水里。尽管这段时间水里十分热闹，要搜寻一个三米二一这么精准数字的大鱼，也没有那么难。这看起来就像它知道了声呐已经被钉在这里，所以它索性不再隐藏自己，好嘲弄这群手忙脚乱的人类。

　　然后每天晚上都会有歌声传过来。林可不太确定这歌声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她隔着双层玻璃，隔着深海，隔着上千米的距离，对声音不是那么敏感，这也是研究所里的人们致力于制作的安全区域，但是这片海域开始变得奇怪了。许多巨龟开始浮上海面，像以前地球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生命似的，它们慢腾腾地在水面上游动，在海草间翻涌出大量的水沫。

　　然后是鲨鱼，各种各样的鲨鱼来了，什么样的都有，简直就是个鲨鱼博物馆。这些鲨鱼追逐着鱼群，这个地方的鱼群密度未免也太高了，高得整个水域都变得浑浊缺氧，光的能见度都差了很多。大概唯一是好消息的是，“伊甸园”在另外一边，这只是梅露用于观察鲨鱼的渔场。

　　两天之后，鱼类大片大片地死去，一些被巨龟吃了，一些被鲨鱼吃了，还有一些在奇怪地互相攻击。骨头、残肢和碎末落在海底，铺了一片残血。水下摄影机从沉船之上路过，能发现珊瑚上都堆了一片杀戮的胜景。

　　一个星期之后，海域被清空了。这地方什么鱼都不见了，吃得脑满肠肥的鲨鱼找不到食物，缓慢地摇着尾巴离开了。它们似乎神智被迷惑了似的，目标明确地向前游去，到了某一个地点后，它们自发地停下了游动，随后便死在了海底。

　　“人鱼对海中生物的影响非常显著。它很有仪式感，非常非常有仪式感。无论它在做游戏，展示实力，还是别的什么，这都是一种有迹可循的仪式。”梅露用笔指点着那些围拢来吃掉鲨鱼们的巨龟：“显然，这是小王子指定的侍卫，而这些是，”她的眼睛都放着光。

　　“祭品。看到了吗，CoCo，显然，在虫洞的另一边，这是一个有文明的物种。”

　　她对她扬了扬头：“现在我们可以去把小王子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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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捕捉卡卡的这桩狩猎，林可没有亲身前去。以梅露的说法，他们得保留着她，像保留小王子的最后一朵玫瑰花那样，让她在人鱼的印象中保持纯洁。她不能以猎人或背叛的形象出现，所以最好是与卡卡一起被捉。

　　她出发的时间在今晚。林可再次拉上船，驶离这片水域。这段空出的时间给她升级的装备是离线地图和雷达，她用不着担心迷路了。海风将她的头发刮往脑后，一些无人机追着她，其实这可能没有什么用，因为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的是马力更加大的快艇。

　　他们要演一个追捕的戏，林可持枪向后射击。子弹是特制的，威力小，响声大。对方向她射来一支鱼叉，连着绳子，林可的船猛地一震，在水面上哀鸣着打起转来。

　　他们一追一逃入这片布满巨龟的海域。林可知道自己脚底下睡着十几头小卡车大的乌龟，天知道这堆玩意儿是那小混蛋从哪里找来的。水下声呐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工作，林可知道有一只海龟已经被杀死，挖空了身体，把壳变成了床，就躺在离这一千米的地方。

　　在海里一千米一点都不远。林可跳下海，挣扎着向前游。

　　也许她现在找到卡卡，直接逃离会比较好。但周围已经调来了五艘渔轮，网已经下下来了，别说是鱼了，乌龟都跑不了。如果林可安抚不了，它们马上会被一起放到卡卡的新领地里装点它的王国。

　　还得等待更好的时机。梅露调动了一个月才有这种万无一失的阵营，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触她的锋芒。

　　林可在水里游着，皱着眉。今晚只能说是个机会，观察梅露能为保护卡卡做到多少。但凡他们有一点暴力，林可都得好好想想，这种暴力加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后果。她可没有人鱼这种身份的护身符。

　　船找不到她，开走了，将林可压向海底深处。林可游向事先选好的礁石，在那蹲了半晚。一切平静后，她能感到水中有东西向她游来。在这么黑的地方林可看不到什么，这对人类来说始终恐怖。摇晃的水，有一道波纹指向她。静谧之中，两片耳鳍和头发浮上水面。

　　“卡呜？”

　　卡卡雀跃地向她打招呼。

　　林可并没有理它，所以它很快主动接近她。

　　“卡呜啊？”它的爪子扶上她的腿，借力，更加清晰了些。林可觉得自己这里就像是万众瞩目的大舞台，四周打满了聚光灯。她微微向后，避开它探向她肚子的手。

　　它确实非常的高兴，它还带来了两条鱼，现在湿漉漉地摆在林可的腿上。它们是刚死的，身体很有活力，还在抽搐。林可沉默地看着鱼。就在今天，人们刚刚把一船舱鲜美的活鱼倒进离这不远的水里，它们每一条都喂了裹了胶囊的麻醉药。

　　说实话吧，就算她不来……卡卡也躲不了多久了。它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在捉它。

　　她得保证她安全地活着，然后才有自由来救它，这之中它要是受了点什么委屈那就先受着吧。

　　属于林可的战斗这才刚要开始。

　　这种想法支撑着她拿起膝盖上的鱼，背叛的滋味让林可抿了抿嘴。她用随身的刀子割开鱼肉，剖了一条，想了想，放在卡卡手上。它好奇地看了看，不知道她把鱼还给她干嘛。

　　林可将鱼肉吃下去，同时她迅速地咬破含在嘴里的胶囊。

　　舌头先是一阵发麻，然后眼前的空气颤抖了两下。

　　她在卡卡惊吓的眼神中找好姿势，向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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