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女》冷薇

14、第十四章

　　“这是昨天的《滨海》日报，大家看这里，A7版文化专栏，木子发表的文章《80后西方文化热，爵士音乐之旅唱响酒吧歌手大赛》。”余娟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滨海日报，想不到田浩宇和她在开会前早已搜集了第一手资料。

　　“这明明是舆论欺诈，木子的粉丝太过分了，她的评论文字昨天才见报，我们公司论坛的专题报道已经发布一个星期了。难道因为木子的名声大，就可以借机炒作她，贬低我们，说我们抄袭？”一位比田年纪稍大一些的女责编发言了，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各位，负面舆论并不可怕。我们要做的则是交涉和澄清，这样它们才会不攻自破。”田浩宇说。

　　“大家不用担心，在舆论竞争力上，滨海这样传统的平面媒体是不具备资历同我们网媒竞争的。木子这样的文化工作者已经失去了她正确的立场，她的复出是在前几年满城风雨的毁容事件之后，听说她被前夫抛弃做了有钱老板的情妇，才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钱完成了整容呢。”美术编辑幽默的发言博得大家的笑意，但我心里却发了毛，无论如何这样的个人隐私是不该在会议室里被谈起的。

　　“我建议打电话联系滨海日报社对质，如果他们的记者抄袭了我们网站的专访，我们有权要求他们公开在网上发布道歉函！”女网记也发言了。新飞扬网编工作室这个小团队的成员我并不是很熟悉，平时的我都在田浩宇身边工作。但就这次和前几次的开会来看，大家还是相当团结的，是的，那很不错。

　　这桩涉及到李姐的事，我预感到在我们这边一致对外的情况下，对她来说结局并不会那么美好。我很矛盾的思考着，是不是该在他们官方交涉的同时，私下和李姐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的文章有一部分被冠上另外一个名字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心里有难以言喻的不愉悦。哎呀呀，心情不美丽。

　　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准备了拿手菜——肉丝炒苦瓜。

　　“我们的宝贝女儿，有什么心事呀？”爸爸看见我拿起筷子悬停在半空中的样子，于是问我，他的言谈举止多数时候是风趣的，当然也很有风度。

　　“哦，没有啦，”我夹了一片苦瓜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苦涩涩的，又有点甜（妈妈炒苦瓜肉丝的时候会先炒苦瓜，在绿油油的它们上洒许多糖），“还不都是单位里那些事情呗。”

　　“哟，我们家的大小姐终于也体会到上班的辛苦了。说出来给你爸你妈听听。”妈妈会心的一笑。

　　“我在网站的专题报道被抄袭了。就是这样。”

　　“傻孩子呀，这件小事就让我们的大小姐愁眉苦脸了？老爸告诉你，天下文章一大抄。”

　　“哦，这个道理我懂。传媒圈子里，抄袭来抄袭去，正常极了。前几年不是有人炒作小四抄袭么？可您不懂，这次出了状况。人家知名记者抄袭了我的文章，她的粉丝反过来在网上发帖子说我抄袭她。这简直是颠倒了过来的逻辑！”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妈妈很惊讶。

　　“公司里反响很大，似乎这件事情触怒了我的上司和同事。但他们没有责怪我，还好他们对我很信任。而且事情很蹊跷，我怀疑抄袭我文章的人，是我在远程教育中心的一个同学。”

　　“是么，那么你要公开在网上澄清才对，而且辟谣要及时。”爸爸慎重的思考了一下，对我说。

　　“现在的人为了自己的名和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就连一个刚到单位实习的小姑娘的文章竟然也被抄袭了。薇薇，宝贝女儿，如果事态严重妈妈去找赵叔叔（妈妈的高中同学，在这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律师，他们一家和我们一家交往很好）帮忙。”妈妈也有些不高兴了，生怕我受任何一点损伤似的，又把她的当律师的同学搬了出来。

　　“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先看看单位那边的交涉结果再说吧。”有点小小的烦躁，于是把汤倒进饭碗里一口气吃了不少。

　　又是新的工作日，前一天晚上在吴阿姨那边弄头发的时候，已经感觉她的小腹微微翘了起来，但被合体的工作服掩饰得很好。她依旧笑盈盈的，看不出和莹莹吵架后母女两人长期分居的痕迹。

　　到了单位，我顺带从包里拿出一盒午后红茶，那是经过超市时买的。田浩宇没有喝茶的习惯，但我和余娟都有，我们这两个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彼此产生了不那么坏的默契感，并交换了手机号码。

　　而且，我还知道了许多关于余娟的事。那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她突然邀请我去NewJazz蓝岛，令我惊奇的是，田浩宇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做了顺水人情把我们俩用车送到酒吧门口。余娟和我像第一次去探访酒吧一样，遇到了那位穿低胸衬衣的女调酒师。我们要了两杯金色的威士忌酸酒，同样的味道，我想调配的时候同样放了果汁的。而那一次我仔细看了调酒师的动作，她调入的液体有好几种，颜色鲜艳到仿佛有毒的蜜汁，还有不知道名字的白色乳浆（那也许是杏仁浆），也不知道味蕾是否能抵御它们的诱惑。

　　“冷薇，我一直想这么叫你，在公司怕不礼貌。”

　　“没有关系的，余娟。”

　　“不知道为什么，公司里有不少女孩子，但我觉得和你特别有缘份。”

　　“那是一件好事呢，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

　　“你呢？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么？”

　　“这个当然。”我笑了。

　　“听田浩宇说，你是个作家。”

　　“哪有，我是个业余的撰稿人，还在上学呢。我来你们公司其实算是体验生活吧。”

　　“体验生活？也就是说，一段时间以后，你会离开？”

　　“是的，当然了。我猜你今天邀请我来这里的主题也和这个有关吧。”

　　“恩，你很聪明。可是，作为工作上的伙伴，我并不确定能不能坦诚的和你说一些心里话。”

　　“我想，你可以。因为我们互相之间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

　　“冷，我和你差不多大，这么说吧，我希望提醒你，离田浩宇这个人远一些。”

　　“田浩宇？”我审视着她的眼睛，那双闪过迷离的光的眼睛，似乎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忧伤。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故意装作不了解，探问她的真心话。

　　“职场里的事情，说的太清楚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女孩子和上司走得太近了，容易被人占便宜。”余娟这朵交际花居然还有质朴的，腼腆的时候。

　　“这个我心里有数，可是你呢？难道田浩宇是你的梦中情人，你把我当成了情敌？”我的话触动了她的敏感的神经。

　　“这句话不能轻易说。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秘书和老板。但我和你不同，你外表看起来比我开放，但我肯定你是好女人。”

　　“好女人？”我觉得眼前的余娟表现出来的天真远远大于自己，“社会上有完全的好女人么？那你和有都一样是女人，你怎么就不同了呢？”

　　“这个要靠你慢慢体会呀，”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进入了社会，到了工作单位，女人都是这样一步步变成堕落天使的。总之你听我的，田浩宇这个人在工作上能力很强，但是他喜欢猎艳是出了名的，身边的女人多少都会和他有牵扯。他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性格的阴暗面。”

　　“阴暗面？太夸张了，像侦探小说似的。”我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冷薇，你相信我。好了，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余娟立刻切换了话题，“对了，今天请你来还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木子，你是不是认识她？”

　　“你怎么会问这个？”我怀疑余娟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背景。

　　“你别介意，为了把木子粉丝诬陷你抄袭的事件给平息了，这几天田浩宇和几个编辑都在到处打听消息呢。田浩宇打听出木子的下落，说她自从几年前被毁容就一蹶不振，被滨海报社辞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另一家机关，再后来就是现在，她在远程教育中心念中文系。而且他们搜索了远程教育中心的网站，上面有学员资料，清楚的知道了木子的真实姓名，她姓李，就在和你同一届的07年9月中文系1班。”

　　“你们居然去人肉（互联网搜索信息的一种途径，通过搜索引擎大面积的搜索关于某人的隐私信息）搜索！”

　　“不不，你也知道的，我的职责很有限。我只是一个秘书而已。这个办法是田浩宇想出来的。他已经打电话和滨海日报社交涉过了，对方的态度很不屑一顾，好像完全不把我们这样的网媒放在眼里。所以田助理说是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方法，他们用这个方法查找到了木子的个人资料，我想他们下一步要做的估计就是报复行为了。”

　　“报复？”我有一些讶然。

　　“是的，我了解田浩宇这个人，也了解新飞扬。怎么说呢，这是一家冠冕堂皇的公司吧，它偏偏又引领着某一些领域的时尚。有时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去进行炒作，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别人损害它们，它们当然会利用它们的优势和这些‘对方’竞争咯。”

　　“这些‘对方’？你是说像滨海这样的强势的主流媒体?”

　　“也许吧。反正这件事情我私下告诉过你了，希望你在新飞扬官方采取舆论反攻之前联系到木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挺同情这个女人的。他们说她傍大款，还说她的前夫抛弃了她。还说，如果木子和她的工作团队还有粉丝不在公开的互联网平台发布道歉函，他们会就木子的个人隐私进行评点。像报社这样的单位，我听说一旦有了流言蜚语，就容易搞得沸沸扬扬的。”

　　“谢谢你，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当天晚上，星光很美，而我顾不上流连它们。

　　回家的时候一个人打TAXI，余娟的话依稀回响在耳边。

　　日光灯下的电脑荧屏简约而完美，我房间的写字台造型很流线，这是爸爸在某现代家居设计展销会上一口价买下的精品。

　　打开□□，白色鼠标指针停在她的头像那里，我才发现自己后知后觉。她头像用的是SD娃娃，白色的头发，眼睛是闭着的，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作为三十岁少妇还会使用这么唯美而清纯的头像的一个女人，她就是李姐。她□□昵称本来叫“心悦”，我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这才恍恍惚惚的想起古老的《诗经》里的某个句子：山有木来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原来她的Q名里藏有伏笔，亏了我还一直没有揭开她神秘的面纱，她不愧是美丽与才华兼备的女记者木子。木子，李。对了，就连她的笔名也和真实的她那么贴切。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发觉呢？她早就已经对我说过，她原先做过传媒记者呀。

　　冷薇21：00：04

　　李姐，在不在？

　　心悦21:04:19

　　小冷^-^（这里她发了一个微笑的图标，黄色的微笑小图标，弯弯的嘴角两侧挂着两朵红晕。）

　　冷薇21：05：21

　　李姐，很久没有和你聊天了。你最近好么？

　　心悦21：05：53

　　不错啊，我快要结婚了。正好，本来想这个周末去服务中心领新书的时候给你送请帖。我在那里朋友不多，你算是一个呢。

　　冷薇21：06：30

　　结婚？和谁呀？是不是上次请你去吃饭的那个？

　　心悦21：06：45

　　小丫头，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呀。

　　冷薇21：07：14

　　啊！真是他。上次我以为他占你便宜，非要拉你去参加饭局，谁想到你们好了！--！！（我画了一个表示“囧”的符号。）

　　心悦21：08：01

　　呵呵，上一次真要谢谢你，因为我本来也不想去。其实他人挺好的，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中学时他就追求我，但那时我另有了心上人。可是后来我出事了，你知道的，为了整容我需要钱，他不仅能给我优越的生活而且他对我还像过去一样好。我很感动，但我要求他娶我，否则我不会做他的女人。你知道么，女人一旦给了这个男人，就要使他成为你的，否则你永远不要和他在一起。

　　冷薇21：10：15

　　那算不算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呢？你以前有孩子，他长大以后如果知道妈妈另外有了家庭，他心里会怎么想？

　　心悦21：10：32

　　人生活在世界上有一万种选择，每一条路都有得有失。我希望孩子跟他爸爸好好生活吧。小冷今天怎么问起这些了？

　　我一直想问她关于抄袭文章的事，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李姐变得陌生了，虽然恢复了美丽的容貌，但自强不息的女人成了小鸟依人的阔太太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呢?我决定等到周末去服务中心领新教材的时候当面问她，看她到时怎样解说。

　　快到睡觉的时候，李姐的Q秀很特别的闪耀在我视网膜上——人生如棋，我特别留意了这套Q秀的名字，更特别的是，她Q秀的右下方位有一只卡通猫。那大概是Q秀宠物一栏里选购进个人形象的。猫，很空灵而又媚俗的动物。很像是我们的李姐，哦，不，她的灵感极像是当年的木子。而她的依傍大款的行为又像极了一只腻歪歪的沉沦于物欲和利欲的野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