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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司澄记忆中第一次踏进左家的大门,是在七岁那年。

      她被左家的管家用一辆很长很长的汽车接入了左家的半山庄园,在那处宽广的花园里,她第一次见到左华兴,第一次见到左放。

      左华兴将她抱在怀里,慈爱地抚摸她的后脑,沉厚的嗓音震得她耳膜都在颤。

      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左华兴的孙女。’

      转身,他指着不远处槐树下蹲着的一团小小的背影,说:‘他是左放。他比你大一岁,以后,他就是你的阿放哥哥。’

      阿放。

      那是司澄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左华兴亲自带她去她的房间,那是和她从前家里一模一样的房间。

      左华兴问她:‘喜欢吗?’

      司澄懵懂的点头。

      她仰头看见欣慰的笑容堆积在左华兴脸上,是一道一道沟壑。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

      她骗了他。

      左华兴不知道,自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之后,她便不再喜欢她从前的家了。

      包括,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

      在来到左家之前,司澄曾听过一些类似“寄人篱下”、“人在屋檐下”这样的话。但自她被接入左家,左家上下都待她极好,左华兴更是对她宠爱有加。

      在旁人面前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左华兴,唯独面对她的时候,会露出一些和蔼的笑容。

      司澄被养的很好,一如从前在司家一样,天真开朗,活泼可爱。

      只是,她不再开口说话了。

      *

      左华兴曾带她看过医生。

      那是司澄第一次看见左华兴对自己皱了眉头。

      不知道医生都对左华兴说了些什么,那之后的日子里,他没再带司澄去看病,也不时常在家里出现了。

      而同时,司澄开始对那个一直蹲在槐树下的阿放哥哥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因为她在那个医生那里看见了写有左放名字的病例。

      *

      起初司澄印象里的左放只是一个蹲在槐树下看蚂蚁搬家,不理人、不出声也没反应的雕塑娃娃。

      在司澄连着和他搭话小半个月也没有得到回应后,她一时兴起捡了根枯枝,将泥地上整齐的蚂蚁队伍打乱,然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听见了左放的——尖叫。

      她从未听过哪个男孩子能发出这样凄厉的尖叫。

      他的叫声招来了帮佣,招来了管家,还有那个曾经给她看过病的医生伯伯。

      司澄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犯错了。

      她泪汪汪地站在左放房间外的走廊上,看着一堆人在他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司澄害怕地抓紧了裙角。

      后来,医生伯伯发现了她,蹲下来给她擦了眼泪。

      ‘司澄,为什么哭?’

      司澄语无伦次地打着手语,她想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医生伯伯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阿放生病了,所以比较敏感。’

      生病?

      ‘是啊,阿放病了。司澄,可以答应医生伯伯一件事情吗?以后,多陪陪阿放,陪他说话,陪他玩。’

      可我……

      医生笑:‘打手语也可以。你可以教他,让他跟你一起学手语。’

      这样啊。

      ‘司澄,医生伯伯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开始可能会有些困难,如果阿放不理你,医生伯伯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只要你肯坚持,医生伯伯相信,你和阿放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司澄谨记着这句话。

      在她坚持打扰左放看蚂蚁的第七十八天,左放终于抬头望着她,对她说了两人相见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滚。’

      司澄后来见过左华兴在家里发脾气的样子,她才知道彼时的左放是从谁那里学到了这个字。

      *

      自左放开口对司澄说了第一个字,之后的日子里,他展现出了他对司澄超乎想象热情与依赖。

      司澄后来才渐渐明白是为什么。

      大抵是因为那时年幼,司澄以为左放生的是和她一样,不想说话的病。

      其实这算不上是病。

      只是他们都不想开口说话罢了。

      彼时的司澄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虽然不说话,但和左放交流,都是与正常人一样。

      她哭她笑,她生气跺脚。

      左放在她身上看见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表情与动作。她的情绪变化很快,生机勃勃的像盛开在太阳下的七色花。

      那样漂亮的颜色,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色彩。

      他依赖她,信任她,半个上午看不见她就会露出强烈的不安与焦躁。

      *

      司澄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

      起初她只是在医生伯伯和他学生的脸上看见了类似忧愁的纹路。

      后来她又总会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被管家袁叔接回家。

      她不知缘由,只是以为管家接她回来和左放一起玩耍。

      直到某天,她看见帮佣阿姨在收拾左放的画室。

      满地的碎纸屑,被折断的铅笔头,东倒西歪的画架……

      司澄于是知道,袁叔接她回来,是为了平息左放的愤怒。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陌生的名词——孤独症。

      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左放和她不一样。

      他是真的病了。

      *

      司澄没有见过左放发病时的模样,她只偶然一次远远听见过从他房间里传来的喊叫。

      像是被死神捏在手里的知更鸟,正在发出最后垂死挣扎的鸣叫。

      司澄害怕,却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袁叔来接她的时候,经常会站在教室后门对她招手,小声地喊她“澄小姐”。

      每每听见这三个字,司澄都会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从小学到初中,司澄都尽量削弱自己在班级里的存在感。

      因为她不想每次离开教室,都被全班同学当成怪物一样的盯着。

      都说左放天生感情淡漠,但他偏偏对司澄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

      那段时间没他能看出司澄似乎每天都扛着一座山,那朵漂亮的七色花正在一天天枯萎。

      于是他不再喊叫,不再发脾气,他学着默默忍耐。

      松了一口气的司澄终于又开始恢复了生机。

      然后那天放学,她看见了左放画室地板上点滴浓烈的颜色。

      司澄终于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

      看见左放,就像看见她自己。

      她害怕失去左放;

      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像失去左放那样失去自己。

      *

      左放是左家独子,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理左家在国外的生意。司澄在左家住了九年,和左放父母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左家奢华,偌大的房子里有帮佣,有管家,但没有左放的亲人。

      左华兴偶尔回家,也总是板着脸。他检查左放的功课,询问他病情的进展,却从来没有问过左放自己,他过得好不好。

      司澄看过资料,她明白孤独症的患病因素很多,也很复杂。但是看着左放和这幢空荡荡的左家别墅,她总觉得左放患病的原因就在眼前。

      左放作为左家的长子嫡孙,左华兴一直对他有很高的期待,即便他明明知道左放生了病,根本不可能完成他的期待,他也还是一样对左放有极高的要求。

      左放的病,除了左家内部,再无人知晓。

      外界所知的,是左家的长子嫡孙一直在国外读书,待学成归国,便是他将亮相在众人面前之时。

      左华兴给司澄安排学校,安排兴趣班,他给她一切如正常孩子一般的教育与娱乐。

      但左放没有。

      司澄在左家住了九年,她从未见左放独自踏出过这座半山庄园。

      左家常驻着八位身份贵重的优秀教师,他们是左华兴专门为左放准备的家教。

      天文地理,语文数学,外语艺术,因为司澄,还多了手语。

      左放无需出门,在这座豪华的牢笼里便能够得到最优质的教育。

      左华兴大约永远都想不到,他决定将司澄接到左家,实际上却也是在拯救左放。

      因为生病,左放很难对外界刺激产生与常人一样的情绪反应,他似乎没有恐惧,没有痛觉。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愉悦和躁郁两种情绪。

      他就像一张白纸,只有正反两面。

      而司澄是唯一能够留在这张白纸上面的痕迹。

      偌大的左家,只有这两颗残缺幼小的心灵紧紧靠在一起。

      彼此依赖,互相填补。

      *

      左放和司澄的感情建立比常人更加艰难,却也更加牢固。

      知晓左放真的生病,司澄并未如自己想象中一般害怕逃离。

      相反,她和左放离得越发近了。

      她对他仍如往常,欢笑哭闹,撒泼耍赖。

      她拥有一切花季少女应该有的美好。

      她的生机让左放似乎也一天天活了起来。

      从司澄初二开始,左放被准许出门。

      两位受过短期心理培训的司机每天轮换,一天四趟。

      午休时间,司澄会在车上和左放一起吃饭,嬉笑着游戏;下午放学,左放会拿着他下午刚刚画好的画去接司澄回家,听她用飞花一样的手语告诉他今天的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

      上了高中,一中不允许午休离校,左放却还是坚持会来。

      司澄知道他有多倔强。

      即便隔着校门,即便站在操场上蹦跳挥手的司澄在左放眼里只有米粒大小,但他还是能看见她。

      只要看见她,他就开心。

      整个高一,他们都是这样过来。

      在司澄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左放向孟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和司澄一起上学。

      这是孟舟七年来第一次听见左放主动对他提出了要求。

      这个要求,对左放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已经17岁了,他所患疾病已经不仅仅是孤独症这么简单而已。

      孟舟和他做了约定——只要他能和他面对面安静地坐上两分钟,他就答应。

      他不认为以左放目前的情况能够完成这个约定。

      但他亦没有想到,因为司澄,左放将这个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面对他的渴望,孟舟无法拒绝。

      而司澄,从头到尾对这件事情都一无所知。

      直到高二上学期的第二个周一,看见左放和班主任一起站在讲台上的司澄,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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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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