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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谁将风月澹林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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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着那口出狂语之人转瞬消失在自己眼前,藜瑁心中那愤怒的小宇宙是蹭蹭蹭地往上飙着火。
尽管知道那个家伙寻的是太子哥哥,但当着他的面撂下这样的威胁之语,却毫无疑问是对自己身为皇子的最大侮辱。藜瑁在心中暗下誓言,若是下次再与此人相遇,必定要雪洗了这番耻辱!
而那正被人狠狠问候着的太明琏,却已是行到了皇宫中的御花园。
此时正值初秋,戌时刚过半刻的皇家庭园,正是夜香浮动玉池露冷的时刻,那微微拂过的清凉夜风,好似也飘染上一层荔枝般爽甜的香味,而那端立在高高的琼树枝丫上,失了绿叶陪衬的芙蓉花,梨花白印着浅浅绯红,却也仿如正翘首仰望着情人也似的月牙,姿容娉然,仪态万千。
如此的良辰美景,可是眼前人却全当不见,太明琏扳着手指坐在一角凉亭之上,头顶着一线明月,身边倒是还飞绕着几只流萤,确是一副那明明不知春秋却仍想嚬蛾的娇懒状。
哎,这该死的好色皇帝,不睡自己的高头龙床,却不知是流连在了哪个软玉温香。
然而有别于深宫禁院的严谨静谧,琪景大街,这大渊国都深夜里最是繁华热闹的销金窝,此刻的靡靡夜色之中又有多少人沉迷其中,忘乎所以。同时,在这十里长街的最大一处伶馆——品陶馆,则更是上演着一场声色歌舞的欢宴。
“表弟啊,不是做哥哥的要说你,你看看你,先不论你顶着个什么身份,就是如今长成这么大个人了,居然从未来过这等好地方,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嘛,看看你那张脸,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哥哥可不能坐视不理,今夜在此地,你可得给我加把劲儿,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才是,对吧,哈哈哈哈……”
朝天翻个白眼,被说教的少年坐在梨花木做成的雅座之上,只将那后脑勺对准说话之人,自己则继续欣赏楼下大厅的歌舞表演。
刚刚开口之人又是絮絮叨叨了一番,看对面白衫少年始终只将后背对住自己,终于也觉无趣起来,只好装模作样抿一口杯中清酒,也不再开口。
只听那堂下歌姬软语呢喃,却又是反反复复低声吟唱: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那黄金的顶,银白的钗,周身的金丝绸缎却更像是一圈缚身的咒,炎炎的夏日刚刚过去,初秋的凉风扫不去那窒闷在心底的惆怅,那些刚刚稍有些放浪形骸起来的客官分明已是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个姑娘不小心已是惹出了一点麻烦来。
“喂,台上的到底会不会唱?不会的话就给老子滚下来,老子花钱可不是来听你唱丧曲的,换个十八摸来听听。”
虎背熊腰刀疤脸,贼眉鼠目獐子头,分明一个臭流氓。白衫少年将身子转回,面对刚刚一直嘀咕不休的锦袍男子,心中只道,这种事,与我无关。然而低下的眼睛还未阖起,只觉一道红蓝从旁闪过,那原本坐在位上的人却已不见。
哎,果然每次跟他出来都不太平啊!
那头老鸨已是将堂下众人安抚了一遍,只弯着腰对那獐子头赔着不是,小心翼翼安抚下来后,忙是让那台上优伶换首曲子重新开唱。
老鸨心下一松,只道终于搞定了,可还没长出一口浊气,那獐子头却又是跳将起来:“他奶奶的你是故意的吧,今儿个老子媳妇刚跟人跑了,你就给我唱这么喜庆的曲子,他妈的你存心给我找晦气是吧!看老子不揍死你个小骚蹄子!”
“啊……”
眼看那獐子头已是行到台前,斜刺里却冲出一条红蓝交错的身影来,“唰”的一声,一柄通体乌黑的精钢铁扇已是挡在了獐子头眼前。
“哎哎,这位兄弟怎么如此大的火气啊,这炎炎夏日不才刚过嘛,小心天干物燥焚了我的宝贝扇子啊,这个你可赔不起哦!”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他妈管老子的闲事儿,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啊!”
獐子头看到有人敢出来管这档子事,再看眼前之人竟然还翘着个兰花指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模样,胸腹间早已一片火烧火燎,而最最可恨的却是这个人的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地尽显勾引之能事,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流样,不正和那个把自己俊俏媳妇勾引出走的小白脸一模一样吗!
也不待对方再及说些什么,獐子头已是一声暴喝,腰间偃月双刀已然出鞘,如电一般向着锦衣人当头砍去。这一刀声势惊人,在周遭围观者的一片惊呼声中,仿佛獐子头所有的愤怒全在这一刀中倾泄而出。
好刀法!
楼下激战已然展开,楼上之人倒是安坐了下来,捧着一个薄瓷酒杯,白衫少年对那似是已经惊呆在一侧的楼中侍女视若无睹一般,自顾自将那仍然飘着一股子薄荷味的香茶注入酒杯之中,摇一摇,闻一闻,喝一口。
嗯,就是这个味!
刀扇相触,獐子头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压得胸间心肺一阵缩痛,当下“登登登”连退了五步,气血一片翻腾,忙运气调息,方止住了略微紊乱的气息。待看向锦衣人那边,却是半步未退,獐子头心下惊异,已是知道眼前人远非自己能够独力对付之流。
虽说刀走威武,扇走轻灵,刀扇硬碰,本是执刀的占了优势,但獐子头在这一刀上已然全力以赴,却是连对方半步都不能撼动,即便是因为锦衣人也没有藏拙,使出了全力,但显然论功力,锦衣人比之獐子头,胜得可不仅仅是一盏半筹。
“看来此事已了,我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白衫少年右手放下手中瓷杯,左手却是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元置于几上,笑盈盈来到栏边道:
“青冥,够了吧,咱们该回了。”
那锦衣人听到有人叫唤,嘻嘻一笑,终是收了手中乌扇越过獐子头径直朝二楼扶手处走去。众人看此情形,只道这场闹剧也是到了尾声,俱都纷纷回转去自己的座前继续喝酒聊天起来。
事情自然只在一霎那间发生,那獐子头丢了脸面在先,却是不甘心被那么个白面书生打压不起,一时羞愤,举起手中双刀,却是将刀锋对准了那台上献唱的优伶。
众人哪里料到这鲁莽汉子居然会做出这般举动,就是料到凭着他们的身手也是救不了的,而那锦衣人此时背对舞台,再想回身飞扑,却已是救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一道比天上明月更为澄亮的白光闪过眼前,那分秒前还握在獐子头手中的双刀却已是断成了四截摔在地上,而那布置精美的舞台前,一名身着白衫的清俊少年郎已是挡在了匍匐于地的优伶面前。
“今日念及你适逢诸恶,若再有下次,我必不饶你,还不快滚。”
无暇去听身后优伶那含羞带怯的感激之言,白衫少年却是颇为慌乱地往门口疾步行去,哪里看得出刚刚那石破天惊一击断刀的神勇之态。
只可惜少年走的还是不够快,仅差那么几步他便可以走出这品陶馆的大门,却是终究被那锦衣人拦了下来。
“哎哎,我说表弟呀,你怎可这般没有风度,没瞧见咱们溪竹姑娘在同你道谢么?还不快快回礼啊,哦,我看不如这样,今夜就请溪竹姑娘好好伺候表弟你,也算她聊表心意了,如何?”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公子如此人才,看得上咱们溪竹,那是溪竹的福气啊!今夜就请公子在此处安置,让溪竹好好伺候公子罢。”
那满脸粉白的老鸨却是不知何时从哪里钻了出来,听到锦衣人“好心的建议”,自然是喜上眉梢,莫说这白衫少年如此年少神骏,便是只凭着她这么多年练就出来的两斗火眼,也知道这二人必不是寻常人家公子。
看这锦衣人已是非一般的风流俊朗,然而比起那稍显青稚的少年郎,却仍是差了那么一点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看来必是王孙贵族子弟了。若是她们品陶馆能锦上添花,傍上这么一个靠山,将来还怕不能在这遍布艺馆的琪景长街独占鳌头么,而且看这少年郎这般生涩的模样,分明还是一个未沾过荤腥的童子儿,此番若是让他尝了鲜,将来还不乖乖地任凭她们搓圆捏扁了去。
白衫少年倒不知这老女人心中龌龊,只暗恨自己怎么不再走快些,却是终究让这该死的家伙逮到空子消遣自己,只能咬咬牙强挤笑容道:
“多谢妈妈盛情,不过今日却是不行,还是等改日得空,我兄弟二人必定前来贵地重游。”
“诶,公子哪的话,今日如此机缘,溪竹能得公子相救,必是要好好相酬的,您说是吧,公子还是请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办不迟嘛,来来来……”
那老鸨确不是一般人,三言两语已是粘上了身来,少年大惊,只得转头向那锦衣人求救,却见那无良之人怀中搂着另一女子,手中摇着那柄乌七抹黑的精钢铁扇,笑盈盈对少年眨着眼睛做唇语道:“夜还很长,请慢慢享受,我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