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林间烟雨

16、跪下求

　　长孙明微微张唇，却出不了声，说不出，请长孙曜收留她进去住一段日子，她看到他额上的淤青及面颊的指痕，明明她受了比长孙曜重得多的伤，她此刻却心虚起来。

　　长孙明嘴唇翕动着，稍稍上前些许，眼前冷不防横出一柄长剑，长孙明呼吸一滞。

　　陈炎肃面冷声：“五殿下，不可放肆——”

　　陈炎也万万没有想到，当日小青山那个少年，昨夜幽园那个同长孙曜打了一夜的“小乞丐”，今日摇身一变，便成了大周五皇子。

　　长孙曜目光未有分毫偏移，阔步迈入东宫大门。

　　长孙明推着陈炎的剑，急急看向长孙曜，身子被拦着，却也无法靠近长孙曜，舌头更似打了结。

　　“那个……那个……”

　　陈炎声眉头紧皱，声音更是一沉：“五殿下，不可放肆！”

　　陈炎话落收剑阔步迈入东宫大门，也便陈炎收剑的同时，数杆银枪一下打下拦住长孙明愈近的步子。

　　眼看长孙曜就要在眼前消失，长孙明顾不上旁，朝着长孙曜远去的身影，咬牙大喊道：“能不能，就让我住一两个月——”

　　她确定长孙曜能听到她的声音，但长孙曜的步子没有片刻的停顿，自然也没有回与她一个字，想到勤政殿时长孙曜与长孙无境的模样，长孙曜一个字也不给她是正常的。

　　长孙明的呼喊唤来的是亲卫更为冷漠的驱赶。

　　奈奈早叫长孙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自也明白根本不是皇帝说让长孙明住东宫，长孙明就能住进东宫。

　　她颤声：“殿、殿下……我们走吧……”

　　长孙明伸手护住奈奈，转身的同瞬猛地止了动作……顾婉又哭又笑的模样倏然浮现在眼前，长孙明脚下灌铅似的挪不开。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呵斥，陈炎拔剑回身同瞬，一道红色身影倏然点剑而过，长孙明一个疾冲，猛然飞身落在长孙曜身前，阻了长孙曜的去路。

　　还没待陈炎上前，长孙明的话又急又快地响起。

　　“让我住一两个月吧，无论什么殿都可以，我不会要你教导我，我肯定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要我捞多少花多少叶子都可以，你要不问，我也给。”

　　陈炎听出长孙明怕急了说不完话，不过长孙明话虽说得很急，却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晰，他听得很清楚，长孙曜自然也不会听不清。

　　但是……

　　陈炎不敢看长孙曜，执剑一下伏地跪首。

　　长孙明叫陈炎吓得一个激灵，长孙曜面无表情的脸一下黑沉可怖。

　　长孙曜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算什么东西，孤让你说话了吗。”

　　长孙明浑身一滞，微微启唇。

　　“滚——”

　　长孙明还没说出的话又一下哑在喉间消失。

　　长孙曜将乜向长孙明的视线收回，阔步越过长孙明。

　　“山野竖子，粗鄙不堪，放肆无礼。”

　　长孙明回身看向长孙曜的同瞬，猛然伸手攥住长孙曜的荡起的广袖长袍。

　　长孙曜倏地黑脸，拂袖甩开长孙明：“放肆——”

　　“小……”

　　“滚——”

　　长孙明再次攥住长孙曜垂落的袖袍，没有滚：“昨夜的事也不全是我的错，你……”

　　长孙曜面色越发难看恐怖，猛然拂袖收回衣袍，长孙明死攥着袖袍没松，冷不防叫长孙曜这一个动作拽得险些扑下去。

　　看长孙明还死死攥着自己的袖袍，长孙曜面色只越发难看了起来。

　　“一、二、”

　　长孙明倏地松开长孙曜的袖袍抬起了手。

　　长孙曜翻长孙明一眼，不耐回身。

　　“陈炎。”

　　陈炎闻声起身阔步向长孙明。

　　长孙明咬牙跟着长孙曜，避着身后紧逼的陈炎，近乎崩溃地快声与长孙曜道。

　　“就一两个月，时间一到我立刻就走。”

　　长孙曜越发觉得荒谬，倒也再次大发慈悲般地睥向长孙明：“你以为你求的是谁？”

　　长孙明僵滞抿住唇，一下没了话。

　　长孙曜蓦然停了步子，冷漠再吐出三字：“跪下求。”

　　长孙明浑身一颤，张张唇却又没声音。

　　陈炎沉默停了步子，不敢再近前，跪拜太子本就是礼制，长孙明还冒犯了长孙曜，更是应该跪下请罪，请长孙曜降罪。
　　从某个角度来说，长孙曜对长孙明已经十分宽厚，至少长孙曜现在都允许长孙明跪下求了，要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跪下求长孙曜，长孙曜都不会给这个机会，又有多少人费尽气力尚不能得长孙曜开一次金口。

　　大周的皇太子，长孙嫡系与姬家嫡系血脉，未来的大周君主，岂容他人欺侮，便是母族显赫的端王和七皇子在长孙曜面前不也跟羊崽子似的，任长孙曜鱼肉，而就单长孙明在长孙曜面上留的伤，也够长孙明死千万次。
　　可长孙明自小在乡野长大，不知天高地厚，便是犯下这等大罪，却也还没意识到她已经犯了死罪，长孙明今日能活着走到这里，已经是长孙曜宽宏大量。

　　想到这，陈炎心中无奈低叹。

　　便是同为长孙氏血脉，亦有嫡庶尊卑之分。

　　长孙曜扫过满脸不敢置信的长孙明，不耐收回视线，未再置一词，迈步越过长孙明。

　　“小……”长孙明结结巴巴说不完整话。

　　陈炎拔剑拦住还愈追上长孙曜的长孙明，肃声：“五殿下，不得放肆！”

　　长孙明白了脸，旋身避开陈炎跑向长孙曜。

　　“长孙曜——”

　　周遭宫人亲卫面色倏地死白，齐齐跪下伏地不敢出声。

　　陈炎吓得一个大颤，箭步冲向长孙明。

　　长孙曜脸上倏沉，回身一下扼住冲上来的长孙明脖颈，甩入湖中。

　　长孙明挣扎几下，直沉入湖底。

　　陈炎猛地止住步子，低首跪下请罪。

　　“啊——”

　　一声尖利惨叫响起，顾奈奈疯似地冲开侍卫跳进湖中。

　　*

　　长孙无境听罢自东宫传回的消息，面无表情地搁下朱笔，道：“宛贵妃教子有方，赐珍珠十斛，锦缎百匹。”

　　高范会意，躬身应是。

　　长孙无境起身，取下宫女奉上的热帕，拭罢手掷下热帕又道：“回正和殿。”

　　正和殿是长孙无境的寝殿，高范应下，忙唤辇舆。

　　待长孙无境入了正和殿，高范同殿内伺候的宫人便悉数退出，长孙无境倚在案前圈椅，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对面粉壁上悬挂的整面墙大小的山河图，指尖偶轻点一下案面。

　　待夜色沉得如同一团浓墨，长孙无境淡漠的唇角方扯起些许，他起身至江山图前，抬手落在山河图，长指抚过一寸寸山河，直至长琊山停下，眼眸骤冷。

　　*

　　陈炎观察着长孙曜的面色，小心地回禀：“太医言顾氏这些年忧思过甚，体内还有毒瘴，身体亏损得厉害，并无寿时，好生将养许还能有个三五年。”

　　长孙曜面无表情地听着。

　　“太医并未将此事告知顾氏和长孙明，只顾氏的姐姐顾媖知晓。”

　　长孙曜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陈炎继续道：“陛下派人告诉顾氏，长孙明要同殿下学习，顾氏心中欢喜，便将长孙明送来东宫，长孙明许是因为顾氏身体向不大好，不敢让顾氏失望，怕顾氏情绪激动伤及身子，故而不敢告知顾氏，殿下早拒了此事。”

　　长孙曜终于抬起眼皮看陈炎：“那混账呢。”

　　“五殿下落水后昏迷未醒，臣命人将五皇子搬到殊离院了。”陈炎跪下，“请太子殿下降罪。”

　　殊离院是东宫最偏最小的一个院子。

　　长孙曜拂落一案笔墨，不甚置信地睥着陈炎，用不带起伏的声音冷斥：“你是不想活了？”

　　陈炎身体止不住微微发颤，他却也不敢求饶，一下低头将佩剑高举于首：“臣该死，请殿下降罪——”

　　长孙曜一块方砚砸下陈炎手中剑，冷斥：“孤不需要你有恻隐之心。”

　　陈炎颤声再道：“臣失职，请殿下降罪——”

　　许久许久后，陈炎方又听到长孙曜冰冷的声音。

　　“让那混账东西从殊离院三步一叩首跪到书房请罪，孤就考虑让他暂住殊离院，做不到，就让他立刻滚出东宫。”

　　陈炎一怔，硬着头皮再禀：“殿下，五皇子还未醒。”他确定，就算长孙明醒了也绝做不到，若是做得到，长孙明方才就跪下了。

　　长孙氏素以冷血无情著称，大周开国至今，兄弟相残，父子反目之事数不胜数，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长孙无境对长孙明不见得有多少父子情，长孙无境若在意长孙明这个儿子，便不可能将长孙明丢到东宫任长孙曜宰割，长孙无境清楚地知道长孙曜的性子。

　　说句难听的，即便长孙曜今日杀了长孙明，长孙无境也没什么可说的，两年前因仙河刺杀案死，三皇子极其生母九族，全叫长孙曜处理了，长孙无境也无话可说。

　　长孙明若得不到长孙无境的庇护，那就需将脾性改一改，依附于长孙曜，长孙曜若点头，长孙明便还能有一条生路，长孙明需得明白，这不是仙河，不能任他胡来，长孙曜是长孙无境与姬神月唯一的血脉，是这大周身份最贵重的太子。

　　“把他弄醒。”长孙曜面无表情地冷斥，“醒不来，就抬回毓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