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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红叶狩(下)7/13 ...

  •   红叶狩(下)
      庚申之夜,紫宸殿着纪伊守以宇治白川座奉演六十六曲申乐。向水排云殿,无数御帘在双双素手中次第落下,藏后宫嫔妃女官孺人之环肥燕瘦、百媚千红于隐约中。正殿里,主上端坐看台正中的御座上,两边是宣旨女官持扇奉剑侍侯;中宫与我分居左右,此外依次是梅壶女御、大公主和几位更衣。东宫一身唐棣色鸳鸯纹绫常礼服,难得的安稳坐在我身侧。
      微微颔首与中宫互相见了礼,再对梅壶一笑——他人看来是谦和有礼,在她眼里无疑是挑衅了,于是就瞟了过来,很不忿的哼了一声,又扭过头去。这么简单就被撩拨了么?刚拿起小几上的糕点偏头递给小东宫,却只见他眼神冷硬无比的狠狠瞪着梅壶,口中喃喃道:“这个可恶女人……”于是忍不住笑了,在他耳侧低道:“殿下,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喔。正所谓大丈夫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她……”声音压低了,可还想争辩。
      我用食指摆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看了眼正兴致勃勃欣赏延年猿乐的主上,轻笑着说了句:“我知道。”
      他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爱情也好、爱欲也好,其可怕之处就在于:爱到浓时,往往迷失了自己。大多数陷身爱情中的女人,爱而不得,就会有两种同样不幸的结果:一种是大多数人,她们被激发出内心最丑陋的一面,让自己原本的美德蒙上污点,化身为厉鬼;另一种女子,她们就如同最世上最纯洁不染的百合花,即使遭受了不幸的命运倾轧,依然保持了自己的本性,那初雪一般圣洁而高贵的精神。梅壶也好、我也好,都是第一种,而惟有常夏小姐,至死都还是那么善良的常夏小姐。
      怎么觉得是在不自觉的教着这个孩子呢……心中一个转念,却没有多想下去。对面伴随着雅乐寮相生之曲的优伶正在唱作,故事说的是播磨的住吉松与高砂松结为夫妇并现为人形与肥后阿苏神社神官酬答。就听主上微笑着向东宫道:“你不是常抱怨和歌做的不好么,得求求这位住吉明神了。”住吉明神正是被尊为和歌之神。
      “皇兄不要揭人家的短嘛……”小东宫脸刹时红了半边,垂下头去小声抗议道。那可爱的样子惹的众人不由心下一松,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解了。
      我会心一笑,低下头去。
      “年华逝去如水流,头上白雪千层厚。霜侵春宵眠不得,只见那鹤埘唏微月影留,只听得松涛阵阵如龙吼……”水晶撞击一般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又响起在了我耳边,流利漂亮的念着台上的念白:“寂寞深更谁守,惟有以心为友诉孤愁。”毫不避讳的挑了帘子进来,躬身行礼:“是臣平雪下。”
      这是自从入宫那日辇车御帘落下的瞬间后,第一次见面。
      主上温和一笑,道:“不必拘礼,请坐下吧。”然后面向我:“女御,你们兄妹是好久未曾见了。”
      “多谢您的惦记。”我冲主上一笑,眼睛看也不看雪下,道出接下去的念白:“探问苦无人,惟有海风穿越松林来访候。”心里却没来由的对雪下有些窝火,“落叶沾衣袖,手持耙和帚,且来树下除尘垢。兄长的竹耙在何处呢?”
      此言一出,四周女官都或掩袖或凭扇的吃吃笑了起来。雪下不以为忤的回道:“女御怕是在怨恨愚兄许久不来探望吧?”玩笑般的说,再转身对主上道:“家母成日思念女御,也数次抱怨臣不经常进宫呢。”
      梅壶正边用白皙的手指把玩扇子边留神听着,这下揪了空子甜腻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蒙主上恩准回府邸小住些日子好了。”
      “天天嚷着说梅壶没有自家别业舒坦的不是你么?”中宫话里有话的冷冷一箭,然后偏向主上征询道:“您看呢?”
      “我觉得她说的有理。”出人意料的话。我连忙望向主上,正好与他满是安慰的目光相遇。“你也很想念母亲吧?宫里这些日子也着实闷坏了,不如回家休息休息。”末了补上一句:“不过不要太久,好么?”没有关系的,不必担心——他带笑的眼神这么告诉我。
      这般的体贴,倒教我有些无言以对了,当下谢了恩。
      因六十六曲无法在一日之中奉完,仿照如来法、报、应三身,故又从其中选出稻经翁、代经翁、父助三场。席间下去整理衣服时,经过渡廊正好瞥见红梅殿家女眷所在的隔间。据说今日中宫的几位妹子都到齐了,便着意与小宰相中将君从旁经过,听得里面欢笑嬉闹繁华无比。
      又妒又恨,几乎银牙咬断。这就是可恨的摄关家族,这就是踩在无数像我一样牺牲者腐骨上建立起的荣华……红颜美貌刹那化作般若鬼面,喷着毒光与火舌的视线钉在了一双无意间伸出御帘的玉手上。可恨、可恨、太可恨了、简直是不可原谅……
      心,如同妖魔;脸,却带着最温柔平和的笑。绣着金线的缎袜踩踏过去,重重碾出骨头碎裂似的声音——美丽的声音,连带着那声女子的惨叫都是如此悦耳动听。
      裙摆漂亮一扫就要过去,却冷不防的被铁般的手攫住。
      “大胆!”想也不想的就一巴掌向此人打去,却也在此时看清楚了他的脸。
      藤原经雅,阴骛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看着我。
      扬起抓住我手腕的手想摔出去,却在下一个瞬间被雪下修长的手轻松挡下。
      “少纳言想对女御做什么呢?”
      冰冷笑意又绽放在俊美非凡的唇角边。
      而此时御帘里也混乱成一团,我听到里面有女房们惊呼四小姐的声音。冷冷一笑,可巧了呢,正是她。
      “手……我的手好痛……”
      翠鸟般的娇啼。
      第一次被女人打,妻子又受了伤,你一定怒火冲天了吧?不,那也不是最重要的。经雅,我是那么的了解你,你现在最恼恨的,其实是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世家子弟所压制吧?你如此恃才傲物,怎么能忍受的了这个呢?正是要看你受辱的表情,我才如此欢心。
      “中将大人,那就要请问女御夫人为何要胡乱伤人了。”他是从牙齿里挤出的声音。
      廊上有脚步声过来了,我回头一望,正是主上。
      “主上……”颤着声音、花容失色的“晕倒”在他怀中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为何少纳言大人会如此嫉恨臣妾呢……”
      “爱卿!爱卿!怎么回事?!”是他忙乱的声音,这时反而是四小姐的伤势无人问津了,金口玉言一声令下:“快扶女御回寝宫休息!”大批女房忙不迭起来。
      “中将,女御是怎么了?”
      然后就听雪下轻描淡写的回答道:“少纳言大人不知为何握住妹子的手腕……看来美貌亦是过错哪。”
      心里笑了起来:“兄长”大人,真有你的。
      注解一:这里的申乐,就是后世能乐的雏形。
      注解二:《相生》是能乐剧目《高砂》的原形。这里雪下与枕流所说的念白采用的是室町时代世阿弥的作品。
      注解三:枕流之所以问竹耙,是在揶揄雪下。因为之前雪下念的是老翁的念白,其造型就是手持竹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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