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短篇集》忻宸

9、卓也和李封言

　　李封言小时候不叫李封言，他叫李惜。

　　怜惜的惜，珍惜的惜。

　　李封言小时候也不住在S市的中心别墅花园。

　　他住在清水村。李封言和妈妈住在一起，在一个小小的土房子里。

　　妈妈是个村里公认的漂亮女人，她从来不说重话，有一双会做衣服的巧手。记忆里，她的头发又滑又香，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每次没考及格，妈妈那水莹莹的大眼睛一望，李惜想要狡辩的话全部说不出来了。

　　小李惜想不明白爸爸怎么舍得丢下那么漂亮的妈妈出去打工。还挣得不多，因为妈妈总是很辛苦，每天要裁做很多衣服，卖给村口的服装店。

　　小李惜有点嫌弃不争气的爸爸，但是又很想他。小李惜没有见过爸爸呢，如果见到，小李惜觉得，不管他怎么样，自己一定要说说他的，然后扑在爸爸怀里玩一会。

　　小李惜最喜欢过年。不仅仅因为过年有丰富于平日的饭食，最最最最重要的是，隔壁住在M市里的卓也哥哥只有过年才会回清水村。

　　隔壁奶奶常常吹嘘说卓也哥哥成绩怎么怎么好，以后肯定是要怎么怎么考上M市最好的大学，然后又不得不提起李惜惨不忍睹的期末成绩啦。

　　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的。小李惜不喜欢隔壁奶奶，但他实在太喜欢卓也哥哥了。

　　卓也哥哥只比自己大两岁，但他比自己高多了。因为他高，他总是让李惜踩在自己肩上摘冬橘。

　　哥哥的肩有点摇摇晃晃的，踩在上面惊险又刺激。摘了橘子坐在橘树下，最大最甜的橘子给小李惜，卓也哥哥再把最稀奇有趣的故事讲给小李惜听。

　　每年年后别时，卓也哥哥抓住泪眼汪汪的小李惜的小手，按例把一把紫色的水果糖塞在他的手中。那糖味太甜太香了，小李惜后来长大了，变成李封言了，也没找到那种水果糖。

　　小李惜以为自己会在一年一年的期盼中过下去。可是后来，妈妈老说胸口疼，突然就有一天，她在屋里昏厥过去，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

　　奄奄一息间，妈妈对小李惜说出了那个埋藏了很久很久的秘密。没多久，\"不争气\"的爸爸开着豪车来接走了小李惜。

　　小李惜就变成李封言了。

　　S市最大的酒吧里不算吵闹。

　　李封言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仔细看，在眼下有一处微微渗血的伤。后面跟着一群男生，也都鼻青脸肿的，明显经过一场恶战。

　　李封言的衬衫扣子掉了两颗，是刚刚打架时被崩坏的，一双白运动鞋灰扑扑的，只有显示着它不菲价格的品牌标识还算干净。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进酒吧，走在李封言后面的小平头叫伍苏，痞里痞气地吹着口哨，嘴里嚷着，\"言哥言哥，这个酒吧的妞儿不错啊。快看，那个大胸妹在偷看你呢……\"

　　\"闭嘴!\"

　　李封言快步走到半开式包间的沙发上,\"叫服务员拿点酒来,今晚我请\"

　　\"言哥威武呜呜呜!\"一群人笑闹着，都是S大学的大一新生，看出来了言哥钱多话不多，也就各自玩了起来。

　　服务员还没来，一杯酒倒递到嘴边。李封言抬头，一个波浪长发，身材姣好的女人极具暗示地靠过来。

　　李封言遗传了母亲的长相，长得极好，眉清目秀，从小就是校草。人面无表情看着也不凶，反而很招女人喜欢。

　　可惜，李封言对女人不感兴趣，对酒吧里的女人更不感兴趣。

　　他刚想推开，突然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顿了顿，改抱住那女人的腰。

　　门口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男人稳步走了进来。

　　男人约莫和李封言差不多的年纪，气质却沉稳从容。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的肌肤，剑目眉星，鼻梁高挺。

　　他进入包厢后，一句话也不说，只那双深邃的眼睛钉在李封言身上，好像要把人吸进去。

　　李封言也注意到了这个服务生，西装裤把他的腿型勾勒得很漂亮，可能是腿太长的缘故，露出西装裤下一小截脚踝，实在是自己喜欢的款，但他无意把自己的性取向公之于众。

　　只不自然低头轻轻抿了口女孩子手里的酒，错开这露骨的目光。男人把酒放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定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李封言呼了口气。不留痕迹地把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轻轻推开了些。不理会包厢里兴奋的一群人，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母亲死后，那个男人突然出现说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有着妻子和儿子的父亲。

　　自己天真的母亲，因为年少时的一场意乱情迷，不顾反对生了自己，而那个说着会回来的男人，却在外地娶妻生子，凭借妻子身份，一举成为S市商业大鳄。

　　继母为了自己孩子的继承权，千般万般防着自己。这些年，靠花天酒地的伪装，像壳一样孤独地保护着自己，他已经很累了。

　　夜深了，青春期的男生们却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包厢里热火朝天。李封言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吵闹。

　　那女人还坐在他身边，倒也一句话没有说。他站起身，女人也跟着站起来。李封言有些头疼，只好和女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

　　结好账，找处安静的地方。李封言推开女人的手，打开钱包，\"两千够吗算是谢谢你今晚陪我喝酒\"。

　　女人大概是没料到这一出，低头往李封言□□处瞄了瞄，嗤笑一声，也不收钱，扭着腰走了。

　　\"噗呲…\"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

　　\"哟，小可爱，你不行啊？\"

　　李封言本来就尴尬，现在更是恼羞成怒。从脸到脖子红成一片，像刚从锅里捞出来大虾。

　　他恶狠狠扭头一看，刚刚送酒的服务生倚着墙又实在笑得好看，让他更羞得要命。就故作凶狠地说，\"谁允许你叫我小可爱的我行不行，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卓也本来只想逗逗他，结果这孩子呲牙咧嘴的，是只装凶的小奶狗。憋着笑，卓也长腿一迈，不由分说地把李封言手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钱轻轻一抽，笑的很是意味深长，\"拭目以待~\"

　　李封言坐在酒店床上，现在后悔死了。

　　啊啊啊啊，真不该一时气不过答应那个变态。得逃跑!对，趁这个饥渴的MB在找东西，快逃!

　　李封言一手提着鞋，蹑手蹑脚地往房门移动。刚摁住门把手，一股冷冽好闻的气息突然包围了他。

　　\"去哪\"

　　他不敢动了。那好听的声音让人想起雨后的松树，在他耳边发出动人的声响。温热的气流划过耳蜗，微痒。

　　因为找东西而毛躁起来的头发轻轻地扎着脖子，李封言一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卓也低笑一声，声音放缓，\"那么晚了，别走了。过来吧，\"

　　拉住这只受惊的小猫咪，带着人走到床边坐下。卓也看人还有些僵硬，嘴角抑制不住勾勒起来，他挑眉安抚道，\"别怕呀，‘很行’的小可爱~\"

　　卓远打开找到的医药箱，开始给李封言处理眼下的伤。

　　\"说了别叫我小可爱!娘们唧唧的\"

　　卓也好笑地抬头望了一眼，眉眼弯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吟吟地回了句:\"遵命，小可爱\"

　　李封言：……

　　一时相对无言，只剩下卓也擦药换药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李封言觉得对方明显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的，但最终一句话没说。

　　只是动作很温柔，实在把李封言伺候得舒服。睡前李封言还迷迷糊糊地想，MB行业太不容易了，服务态度真不错啊……

　　第二天李封言醒来时，卓也人已经不在了，但钱还在，放在床头柜上，一张也没少。李封言撇撇嘴，不要白不要。

　　抖开有些皱巴巴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李封言瞄了眼时间，决定不吃早餐直接回学校去。

　　禁不住部长苦苦哀求，昨天临危受命，李封言答应代替部长去开校学生会大会。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那个娘们唧唧的大变态!还笑还笑!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衣服皱了些，扣子少了俩嘛，有什么好笑的!

　　卓也今天也是代替人来的。学生会主席外出竞赛去了，作为上一届主席只好顶上。没想到却遇见了一头呆毛，还满脸故作凶狠的小可爱。

　　人慢慢到齐，卓也收回目光，正色道:\"本次我们的\"少年先锋风采大赛\"前期准备工作辛苦大家了。

　　现在我们来看看本次的宣传视频\"李封言看着进度条，足足半小时。只觉得空空如也的胃在隐隐作痛。

　　突然一双干燥的手伸过来，半袋写着\"巧克力\"的零食的悄悄递到李封言面前。卓也压低声音，\"尝尝？\"

　　将信将疑地，李封言把袋子撕开，里面确实是一颗一颗包裹精美的巧克力。马卡龙色糖纸看起来特别少女。

　　李封言撇撇嘴，这颜色真是娘们唧唧的。

　　又有点感动。他选了一颗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淡蓝色糖纸的巧克力，轻轻打开。

　　手一抖，巧克力差点滚到递上去……一颗屎状巧克力安详地躺在李封言手中。我TM……!!!

　　卓也本来看见李封言拿起蓝色巧克力时就要提醒，谁知对方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

　　果然看见对方一脸又惊又气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玩儿。\"傻瓜…蓝色的是整蛊巧克力。全袋就两颗都被你找到了\"卓也忍不住笑，\"都打开了，要不尝尝鲜\"

　　尝，尝个鬼!

　　真该让他尝尝一下我的社会主义大拳头!这个不知好歹人面兽心衣冠楚楚阴险狡诈的MB!

　　惊蛰春草绿。

　　李封言开完会走在料峭的春风中，天气不算晴朗。

　　但迎春，紫叶李，贴梗海棠，一朵朵，一簇簇，百般红紫，开得闹闹嚷嚷。

　　\"李封言!\"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封言双眼一翻，径自往前走，没有答应。

　　走近了，人俯在李封言耳边，叫了句‘小惜’。

　　李封言不走了。那么多年了，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李封言了。

　　封言封言，保持缄默即封言。可是这个名字把他炸出来……原来他还是愿意当李惜。

　　一双手搭上他的肩。一股熟悉的冷冽味道拥抱了他。

　　\"发了好友请求怎么也不理人家是前主席就那么不给面子呀？\"这个李封言确实不是故意的，早上太匆忙就没看见。

　　他打开手机微信，有个叫\"念惜\"的人请求加好友，留言里写着\"卓哥\"。

　　\"卓也，快走上课啦，\"卓也朝对方挥挥手，示意马上来。然后转过身，对着李封言眨眨眼，\"正式介绍一下，卓也，卓越的卓，之乎者也的也\"

　　看对方没有回应，卓也也不在意，把什么东西往李封言手里一塞，笑着抬手揉了揉这小孩的头发，\"卓哥走了啊\"

　　卓也走远，看不见了，李封言还站在原地，咂摸着那个笑，真晃人啊。惊蛰的风还有些冷冽，一吹全是青草芳花的气息。

　　李封言缓缓打开手，一颗紫色的水果糖静静的躺在手中，那股水果味儿的清甜糖纸也裹不住，一个劲的往他的鼻腔里钻。

　　李丰年剥开吃了，手在垃圾桶上转了一圈又收回来，慢慢把紫色的糖纸平整好，珍而重之的放在衬衫口袋中。

　　那么多年了，包装和味道一点都没变。像在小心维护着一个旧梦。

　　拿着手上的传单，李封言有点哭笑不得。

　　\"创业者分享会:xx届学生会主席卓也独家经验分享，揭秘校园男神到市最大连锁酒吧boss的创业之旅\"

　　酒吧老板……卓也哥哥……

　　\"我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想着自己做的蠢事，李封言简直要泪如雨下了。没脸见人了!!!

　　坐在后排可以把这次分享会的盛况一览无遗。李封言还是去了。别说座无虚席，连过道都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女生。

　　学术报告厅里荡着那个人好听的声音。

　　李封言有点恍惚。说起酒吧名字\"念惜\"时，卓也顿了顿，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台下一片哄闹，有女生的唏嘘，也有学生会成员的起哄。\"学长那你有女朋友了吗？\"一个大胆的女生嚷了一句。

　　卓也瞄了眼后排，笑得有些狡黠，\"他有点难追，所以还在努力\"

　　报告厅一片鼎沸，李封言有点热。

　　李封言中途走了。路上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李封言!你别做李封言了，做李畅言吧，做我一个人的李惜。\"

　　\"卓哥这次年后不走了，要和小惜一辈子在一起。\"

　　\"一辈子什么也不做，就给小惜剥冬橘吃。\"

　　\"跟着卓哥，就有吃不完的水果糖。\"

　　\"小惜，卓哥喜欢你。跟卓哥好吧，卓哥不让你受委屈。\"

　　李封言坐在露天椅子上。

　　紫叶李的花飘呀飘呀，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李封言想起那么多年的小心翼翼，突然觉得这个人如果能和自己一起实在太叫人安心了。

　　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他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