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陆缘·漠水卷》末芜

2、二

　　这日，天气明朗。
　　钟离府邸，斜晖园中，那栋白楼之上，一身白衣的女子倚在窗边暗自出神。
　　“小姐，老爷要见您。”身后响起婢子的声音，钟离禾转过头去，一个丫鬟正恭敬地俯身。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丫鬟轻轻从门口退下。
　　钟离禾缓缓起身，坐到镜前整理片刻，抬步走出了白楼。窗外，一片篱笆架上，一袭蓝色的衣袂在风中飞舞，看见那女子走出斜晖园，忽的一动，消失在风中。
　　西年园是钟离老爷的居处，园子各处都有钟离护族军把守。
　　钟离禾走进西年园，那些如铁人般的士兵纷纷恭敬地鞠躬行礼。
　　“爹爹。”走进屋内，钟离禾轻轻唤了一声，对着座上的人微微行了一个礼。
　　那人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暗处看不清表情变化。钟离禾蹙起眉头。
　　从小她最怕的便是爹爹。爹爹是出了名的钢铁般冷峻的人，多年来纵横沙场，历经生死，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每一次接近爹爹，钟离禾总会感到一阵冰凉。
　　“禾儿，到这里来。”钟离老爷的语气中带有稳重的气息。
　　钟离禾向座上的人走去。
　　走到近处，那人的样貌一览无余。脸上的线条冷峻利落，那双眼如鹰般犀利，整个人透着一股枭雄之色，丝毫不像一个六十有余的老人，长期以来一直修炼内功和服用丹药，令他的容貌保留在四十岁之时。
　　此刻，那人脸上挂着笑容，眼中满是一种长辈的慈爱。
　　“禾儿，爹此次远征北州，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钟离老爷缓缓说着，“爹最放心不下你。”
　　钟离禾在他身边坐下，低头竖耳听着。
　　“爹把临风留下照顾你，整个护族军中，我最信任的，还是只有他啊。”钟离老爷看着女儿，语气平和。
　　“爹爹，临风是一代将才，这次应带他前往，让他好好施展一番，可将他留在孩儿身边，岂不是委屈了他？”钟离禾抬起头看着父亲。
　　“呵，爹爹的安排自有道理。”钟离老爷仿佛不愿多作解释，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锋儿那孩子，倒是有满腹的才能啊。只是你们的婚约，恐怕要因此拖延了。禾儿不怪爹爹吧。”
　　钟离禾连忙应答：“爹爹是为了孩儿好，锦锋哥哥自有大事要做。”
　　“恩，你能如此想，那便很好。好了，禾儿，爹爹累了，你下去吧。”钟离老爷站起身来，转身走开了。
　　钟离禾暗自吁出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无人看见，在那间屋顶之上，那身穿蓝衣的人，已将一切都听进耳里。他面上浮过一缕杀气，可转瞬便被掩盖住。
　　“临风，我知道你在。”有声音传入临风耳中，兴许是怕人听见，用的是传音入密。
　　那一缕杀气瞬间又浮现在脸上，临风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轻轻一动，人便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三十年了，为朝廷卖命三十年，纵横沙场三十年，多少次历经生死，对于杀气，已经有了超乎常人的感觉。”屋内，钟离老爷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缓缓说道，语气中带有沧桑之感。
　　“呵，临风，你想我死。”钟离老爷竟微微一笑，看着临风。
　　“你杀我父亲。”临风此刻却面色如常，方才的杀气消失无踪。
　　“是，杀父之仇深似海，这也是情理之中。临风，此刻我在你面前，你袖中的剑，随时可以割断我的咽喉。”钟离老爷面色温和。
　　“钟离胤，你好算计。”临风面不改色，沉稳地说着，“你知我不会动手，才如此大度说出此等话来。”
　　“这十年来你心里一直明了。”钟离胤依旧温和如常，“可惜啊，临风。你很聪明，且有能力，但你偏偏有了羁绊。”
　　听到这句，临风才微微蹙了蹙眉，可随即便恢复：“你的手段很高明。”
　　“是么？”钟离胤看着他，语气终于冷了下来，“我可从未对你用过手段啊。这十年来，凭着钟离护族军将军这个头衔，你不知风光过多少回，可你从不知足。你放不下仇恨，促成了你的桀骜，可也造就了你卓绝的能力。你的能力，我怎会不明白，但我永远不可能信任你，且想尽办法打压你，只因你放不下仇恨。临风，你本可成就大事，我亦看重你的能力，曾给你无数机会。就算我曾欠你，我也早已还清。”
　　临风此刻才变了脸色，这些犀利的话语，眼前的人竟这样直白地讲了出来。
　　“当年你父亲，是自愿领死。”钟离胤吁了口气，语气重新缓和起来，“你知道么？成就大事，必定要舍弃一些东西。当年我舍弃的，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临风沉默。
　　“我岂会不明白你的恨意？可我一直将你留在身边，并给你权利，只因我心中有愧。”
　　“十年来，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我。我虽是朝廷重将，但钟离一族上下，谁不知道你的能力，我一死，你便可取代我的位置。你错过了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啊！而你，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我的女儿，临风，你太儿女情长。”钟离胤竟微微叹息。
　　临风脸色巨变：“你为何向我说这些？”
　　“呵，临风，这样便打动你了么？呵呵，你是好孩子。”钟离胤笑道，话锋一转，“好了，这一次远征过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的。”
　　临风大惑，却不再追问。
　　“你现在不想杀我，便下去吧，好好保护禾儿，用你的生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