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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联 ...

  •   “谢久霖?”
      “……”
      “谢久霖!”

      绿色瓶身,由她莹白指尖扣住长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她的脸亦映在对方眼中:黑的是瞳仁,粉的是嘴唇,颜色剔透分明,少年人的稚嫩皎洁一览无余。

      谁能忍住这样的靠近?

      尴尬的沉默于是一击即溃。

      他亦被这声音从脑海中混乱思绪叫回,刚要抬眼——面前却陡然贴来张巴掌大小脸,不过咫尺之距,伴着一句光明磊落且清脆的“你在想什么?”,惊得他冷不丁退后半步。避无可避,后腰狠狠撞上高脚桌边。

      一声闷响。

      “……!”

      林柿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当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刚伸手想扶,却被对面人极快地侧身避开,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僵了半秒,只得也跟着飞速收回,欲盖弥彰地,抱紧怀里仅剩的汽水。

      “不好意思啊。”
      她本来还存了恶作剧的心情,这会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由紧张地挠挠鼻尖,小声解释着:“我刚才,看你好像在想什么事,一直不说话……”

      所以才忍不住,想凑近看的?

      对面高过她一个头,本就是“居高临下”,她十足飘忽且心虚的眼神自然躲不过某人的眼睛。

      不知想起什么,谢久霖的脸色忽而沉下三分。

      “没事。”
      好在,说的话倒还和不久前在餐桌上的语气无二:“刚才不知道怎么走神了,谢谢你的汽水。”

      说完,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玻璃瓶。
      活像没事人似的,掂量两下,又转手将那汽水放上旁边桌案。

      林柿忙问:“你不喝吗?”

      “我刷过牙,准备要睡。”
      “这么早?”
      “你进来之前,我已经按黑灯。”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像欺骗。
      林柿闻言,还真傻呆呆转过头、看他床铺被褥——果然和她下午来时不一样,都已铺好成长条,只等人钻进去便能睡。

      “你、你平日里也睡这么早?”
      她表情却像活见鬼,再不扮什么小心翼翼矜持,忍不住微微张大嘴:“我以为像我们这么大,不是至少也要十一二点才睡吗?聊MSN、刷脸书都要到很晚。我还以为你——你是因为太无聊、又不好意思下楼同我们聊天才这么早就回房间,所以……才想着,其实我可以陪你聊天来的。不然你总是一个人呆着,爹地不是又要担心?结果你……”

      “担心?”
      “对啊!怎么会不担心?”

      她没注意话题被转开,满脸理所当然表情。
      从环顾四周的呆滞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又一本正经,低头掰起手指同他细数,错过他脸上一晃而过的茫然神情。

      “我爹地真的好关心你,你不觉得吗?”

      “刚才他就一直问我,是不是你情绪不太好,所以吃饭的时候一直不说话,问你你才答——当然了,换了我都觉得奇怪,这里难道不是新环境吗,你不想先熟悉一下,然后认一认家里都有谁,学校要上什么课,有哪些同学值得交朋友吗?但你好像,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似的。”

      换了别人,不说感恩戴德,至少也要稍稍表现出些即将落定的归属感吧?

      她说着,不知天马行空想到哪,却又忽然一顿,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像是鼓起了十足勇气。

      继而,嘴皮一碰。
      石破天惊。

      “还是说,谢久霖,你是……就是,因为害羞?”

      “……”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你、你你……”

      她眼神没处放,一直盯着脚尖。
      一边说,不忘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脸颊示意。无奈“你你你”、“我我我”了好半天,还是没了下文。末了,只得强装大方的猛一摆手。

      而后脚底抹油。

      “对了,你要睡了是不是?我,那我先走了——汽水记得喝!明天早上,明早在车里我再跟你介绍学校的事吧……吓!你、你别这个表情……我爹地看到,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事……晚安!”

      *

      是夜。

      房间里的挂钟,不知不觉敲过第十下。
      黑暗中,仍搁置在桌案的汽水早已解冻,瓶底水迹斑斑,位置却没挪动。四面寂静幽深,唯独盥洗室的灯还微弱亮着,传来断断续续水声。循声而去第一眼,便是少年背对着门、坐在矮凳上的伶仃背影。

      他微微弓腰,衣袖早已折到手肘。
      一下一下,机械版固定不变动作,搓洗着手中床单。末了,很快简单利落将之拧干,随手摸过旁边置物架上某个铁质衣架便起身,微微踮脚,已足够将其挂上窗台边、他方才自制的“晾衣架”。

      虽说略有些摇晃,但大夏天,晒个床单绰绰有余。

      做完这一切,又细致耐心地清理了地上水渍,将所有挪动过的洗漱用品挪回原处,他这才再次躺上床。

      “……”

      闭眼。
      然后又睁眼。
      像是再三确认,再闭再睁。

      然而一切所见,都还无疑在告知他:不是梦里。

      相反,还是这个房间,还是熟悉的天花板,还存有着,洗掉床单好像也不能洗掉的、从某个人身上传来的陌生香气——总之,不知道是因为认床,还是闲得慌反而睡不着,他竟然失眠了。

      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本以为是对新环境的陌生使然,但现实是,哪怕睁着眼,他竟然还能够清晰如初的,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个熟悉的梦境。

      连细节也清晰。
      仿佛至今,他仍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家路上。步履蹒跚地、沉默着穿过冗长的小巷。

      画面光影交织。

      身后喧嚣的声音总会逐渐远去,那些簇拥在他身边满脸崇拜、争先恐后叫着他“久霖哥”的大小少年挥舞着手,三两结伴离开,他耳边也终于清静。
      转身,便在路边的公用水池捧水洗脸,也洗去手上的脏污和摔打出的血迹。

      一切都安静——

      “啊呀!”

      直到,某个不知哪里窜出的小孩,不巧从背后一脑袋撞上他。

      他扭过头时,那孩子似乎刚一张嘴要哭。

      但或许是瞧见他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又或是被他手上尚未结痂的骇人伤口吓到,小小年纪,这孩子也竟突然脸色一变,吓得哭也不敢哭,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孩的母亲没听见玩闹动静,忽的从身后的矮楼探出头来。
      只一眼,看清情况,便立刻急匆匆奔下楼,将抽噎不已的孩子按到怀里。

      “吓死人!”
      女人低声说着,将男孩抱得更紧,“以后路上看见这种不学好的衰仔,小志,要走远点,知不知道,乖,乖,不哭了,妈咪在……”

      话音未落,。
      大概是注意到他视线定定看来,她又猛地抬头,凶狠瞪他一眼,“臭小子!看我干嘛?”

      “你当我不知,你妈做楼凤个?!离远点,脏死了!”

      他一愣。

      没等反应过来回嘴,眼前的女人,却已将孩子搂紧、遮住眼,如来时般匆匆,眨眼便消失在上楼的拐角处。

      门也很快关实。

      甚至都能听见防盗栓重重扣上的清脆声响。
      想起刚才对方着急忙慌护住孩子的动作,他忽又抬起头,忍不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沉默过后,他低头,用力拧紧水龙头。

      这条路一直通完小巷的尽头。
      拐过弯,再更深处,便能看见那道垃圾可以淹到脚踝、按摩店入目皆是的旧路。

      而他的家,便是左数第三间烂尾楼、贴着陈旧福字的门户。
      对联还是前几年换的,“欢声笑语贺新春”的“贺”字被人划花,边角处已有些摇摇欲坠,他伸手按平、试图贴稳,还是徒劳无功。

      忙活了好半天,不得不放弃。
      他刚要掏出钥匙开门,门却恰好从里头打开。抬头,正和眼前清瘦修长、颇有书生气的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

      “久霖?”
      对方看见他,显然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顿了顿,只兀自低头,招呼了声:“下课了?”

      “嗯。”
      “最、最近学习还好吧?”
      “就那样。”

      男人很是无奈的冲他笑笑。
      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掏出三五十块,塞进他手里,叮嘱着:“偶尔改善改善伙食,老……我看你瘦了很多。”

      说完,便急急忙忙、扣好皮带下楼离开。

      他目睹一切,也没什么反应,如旧走进客厅。

      地方本就狭窄,堪堪容得下一座旧沙发兼时常天线不灵的小电视,母亲懒懒搭着件外套,斜倚在沙发上换台,见他进来,视线很是自然地转到他并未紧握的右手上,“又给你钱了?”

      “嗯。”
      “五十?还是一百。”
      “三十多。”
      “嘁,死穷鬼。”

      她从来生得极美,哪怕如今徐娘半老,生气时的嗔怪,仍能瞧出年轻时的风韵犹存。

      这会儿低声骂了几句,却像是还不解气,又理着衣衫,起身踱到他身旁。

      一晃而过的和颜悦色。
      他看在眼里,神情微动。

      刚想开口,下一秒,话却被堵在那猛然扬手挥来的巴掌声中——

      “给你钱还这副死人脸!”
      她骂:“你这样子给谁看?”

      换了从前,以她的力气,还能打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如今却不过挠痒般轻松。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只呆站片刻,倏然扭头,将钱一把塞进她手中,便快步回到自己房间。

      反手锁门。

      眼前,这个狭小到只剩一床一桌的房间,是他仅剩的自由空间。
      无奈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来不及休息,只得先翻出药水同纱布简单处理。
      直至放好杂物,不知想起什么,他又转身,到床下探手摸索了半天——

      还好,没丢。

      手指最终摸到那越藏越深的、铁盒的轮廓,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松懈的心情却还没维持过半分钟。

      “谢久霖——你给我开门!”

      熟悉的声音,又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传来,嚷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好啊,你每天一回家就躲在房里,还故意锁门,你还回什么家?你不想见到我就滚出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你不要老吴的钱,是因为心里也在骂我是个贱/人!你嫌我赚来的钱脏,对不对?”

      “现在知道有有钱人找上门,你就想抛下我过好日子去了……你想得美!你给我出来!我不准你锁门!你出来,你说话!”

      说话?

      他看向那扇被她拍得门灰抖抖的褪色木板。
      默然片刻,只兀自低头,打开面前陈旧的铁盒。

      那里有一封信,一张机票。
      还有更深处的一张纸。

      白纸黑字。
      是自己同样远在港岛的“熟人”,过去留下的潦草地址。

      【久霖哥,以后在港城见,你我做番大事业。】

      所以,是接受有钱人的施舍度日,还是亲力亲为,换个环境打拼“事业”,他还需要想,还需要再……

      “咔哒。”

      门外传来锁孔扭动的脆响,一瞬间惊出他浑身冷汗——

      霍然睁眼。

      “……”

      又是熟悉花纹的天花板。
      是陌生——现在已经能算熟悉的香气悄然钻进鼻腔,不知为何,在嘈杂混乱的梦境过后,却叫人突然想起下午时分。

      隔着门缝。
      他神情冰冷,看着陌生的女孩毫无顾忌坐在床边,纤细手臂撑在背后,满脸笑容,同人聊天说话。

      “要我说,你就该配副贵些的,便宜货不中用,一摔就要烂。”
      “男仔啊?”
      “不会是外边接回的游艇仔吧?”

      多无忧无虑,多天真烂漫。
      亮晶晶双眼弯作月牙,脚尖勾着竹拖,连带着莹白纤细的小腿也跟着一晃一晃——

      他呼吸猛地一滞。

      “该死。”

      说不清是在骂谁,却忽然咕哝了句。

      这么一开口,才发现喉咙竟不知何时哑得不行。
      只得又一次起身,摁亮壁灯,准备下楼接水。

      走到门边,他眼神却倏然警觉一动。
      低头,直看向脚下、那不偏不倚踩中的一角雪白。

      脚尖再挪开些。

      出现在眼底,便赫然是张完整的纸条——大概是半夜才被人沿着门缝塞进房间,不然不至于他睡前检查时都没发现。

      迟疑片刻,他最终选择弯腰捡起。

      翻过来,上头字迹端方。
      一笔一划,仿佛印刷体般,写得满满当当。

      【Sorry啊!!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可能之前聊得不够正式,所以,我还想再为下午说的话向你道歉一次:谢久霖,我不是故意说你是‘游艇仔’。只是肥皂剧看多,说话不经大脑,希望你别记挂心上。

      还记得校监常说:‘我们不应以‘无心’这个词来为自己所有的过错掩饰,真诚比任何话语都要重要’,希望你也有感受到我的真心!如果暂时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好好相处,未来成为很好的朋友,只是时间问题^ ^!

      总之,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我也会介绍给你我的好朋友,相信我,no problems,别担心!

      林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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