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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现在(4) ...

  •   “不会。”

      “因你心有所属?”
      “不,原因更简单,”她说,“因为是你——叶年久,因为是你问,所以永远不会。”

      *

      虽已放下狠话在先。
      但事实是,当夜,林柿睡得却仍不安稳。

      翻来覆去总难以入眠,只得睁眼望天花板发呆,又不住摩挲着颈边——明明洗澡已足足花去近一个钟,可无论何时,莫名再联想起傍晚时分、停车场昏暗光线下,叶年久看似温和却渗人的目光,皮肤上依稀传来的灼烧感依旧挥之不去。

      宛若终被蜷伏在草丛中观察猎物的毒蛇狠咬一口。

      阴魂不散。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即便再想遗忘,不可否认,当叶年久再次出现,某些刻意被模糊忽视的记忆依然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提醒她,距离那次惊魂动魄的“检举”,已经过去足有八年。

      不知是否监狱当真与世隔绝,又或者如他自述所说,确实在高墙内亦混得风生水起。总之,她曾有的想象中,那种落魄惭愧,甚至胡子拉碴、满眼沧桑的形象,在他脸上竟都未有丝毫体现。

      他依然年轻,冰冷,且促狭,病态的苍白与瘦弱,同样俊美。
      也依然称呼她为“Snow White”,问着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从八年前到现在,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

      直到后脚赶来的警卫手持电/棍,将两人左右隔开。

      意识到时机不对的某人,复才忽的一转此前笑里藏刀表情,甚至抢先于她,向对方点头示意。“抱歉,我和我朋友太久没见,所以看到她有点情不自禁,”他说着,做了个拥抱的暧昧动作,又笑道,“一下抱上去了,没想到,让她误以为是哪个衰佬揩油。误会一场,打扰你们工作了。”

      一言一行,堪称温文尔雅,进退有礼。

      两个警卫面面相觑。
      末了,或许是借着手电筒光,看清他衣着不菲且长相端方,十足十阔佬派头,而她打扮中性,马尾利落,一看便不是易被欺负的主,亦只得连忙对视过后,向他赔笑。

      “哪里的话?”
      两人连声道:“只是以后和女朋友见面,先生,还是要选好地方。这里从前就出过凶案,不太吉利,人家被吓也正常。”

      “应该的,我之后会注意。”
      叶年久点点头。
      说着,又转而看向她,愧疚道:“今次让你受惊,阿柿,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叫我!”
      “这次回来,我是真心悔过,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也会日日向主祈祷,希望哪天你能够原谅我,也期待下次见面,你会给我不一样的答案——毕竟算来算去,阿柿,我中意你的时间,一点不比久霖哥短。”

      林柿:“……”

      别说,他感情竟还十足真挚。
      丝毫不为旁边站了两只电灯泡尴尬,反倒让她更不自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到最后,只撂下一句“麻烦两位帮我拦下这变/态”,便直接夺路而逃,驱车离开。

      回家第一时间,自是先在网购页面下单两架监控摄像头。
      她已和许慧娴商量好,门前屋内各一架,从此连上她手机,若发生紧急情况,也能第一时间有个照应。

      但说到底。

      “有冇必要这么紧张?”
      许慧娴教人保护惯了,显然亦不解她一副草木皆兵的紧绷状态,忍不住又挑刺:“连聂世昌那个真杀过人的找上门,都没见你这样。更何况,姓叶的已因当年的事坐过监,难道还想再进去一次?”

      “退一万步,害怕也应是谢久霖害怕,当年是他亲手抓的人,姓叶的又不瞎,怎会莫名其妙先找你麻烦。”
      “他今天已找过我,说要跟我结婚。”

      “……结婚?!跟你?”
      “嗯。”

      林柿算准母亲最吃这套。
      果不其然,“结婚”两字一说出口,再加她这一肯定,许慧娴的声量瞬间拔高。

      “好啊!”
      反应过来,当即破口痛骂:“从前还不信,现在一看,我们林家真是虎落平阳,风水轮流转!阿柿,想想从前追你的是什么人,现在竟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上凑?何不叫他撒泡尿自己照照,一个有前科的暴力狂,潜在危险分子,也想跟我女谈婚论嫁!那个当高级督察的我亦看不上,会看上他?”

      “妈咪啊……”
      “别说了,装!马上装!若这衰仔敢来,看我不马上报警——对了,你也打电话告诉下晋勋,”许慧娴突然想起,又连忙拍拍她手背,“这人竟提前好几个月出狱,到时若找去你们报社,也都有个人保护你。”

      ……

      聂晋勋?
      保护?

      林柿眼望天花发呆。
      今日种种,尽在脑海回响,心思却一时不知飞到何处。好半晌,侧头看向床头柜上闹钟,才发现竟已不知何时到凌晨三点。

      早上还有一场采访要赶,至多不过再睡两个钟,心里惦记着采访稿还没核对,她索性起身,准备到客厅接水泡杯咖啡。

      回房间时,不知是否天意。
      恰巧侧头一看,却见一贯早睡的母亲,房间里仍泄下些许暖光,隐约可见人影走动,像是翻箱倒柜。

      吓!

      她还以为是梦游,忙上前去看。
      刚要推门,里头倒恰好传来熟悉声音,听得出是清醒——亦如急刹车般,将她动作堪堪叫停。

      是许慧娴。

      那声音卸下张扬跋扈个性,卸下一贯的声势逼人。纤细而平静的,只淡淡问着:“家洛,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若在的话,可否俾我个答复?”

      “我自问真不是什么坏人,偏偏天爷将人世间的苦都降在我身。你死后,我弟不久也跟着锒铛入狱,家里的物件被人搬空,抵债的抵债,扣押的扣押……从前人人尊敬我,喊我声‘林太’,一夜之间,好似谁都不认得我,我的怨要向谁说?从前我最爱买包,爱买靓衫,高定摆满衣帽间,但阿柿要念书,我流着眼泪、咬着牙也送她去国外,除了你最初买给我那只包,其余全都贱卖。那时我被人日夜嘲讽,出门就被该死的记者偷拍,全港都在笑我嫁错人,我难道没资格去怨,去恨?”

      “你一直说,你对谢家人有愧,你说是天在看,不赎罪必有报应,但你有什么好结果?还不是被人掀了老底,最后落个枪毙下场?你的好女儿,你的阿柿,竟然还说一切源头在我们自家,难道要我夸她理性聪明?我做不到。我只怪当年心软,没有将人赶走——如今他反倒一步登天,我恨啊!惟愿他不要再和我家有半分瓜葛,至少让我家阿柿能嫁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走我老路做阔太,可惜,又破戒,流年不利,竟然遭聂世昌找上门……我差点吓死,还沦落到要靠那个孽畜救命。”

      “我有时真不懂那衰仔怎想。你说他恨我吗?或许,应该恨吧,我从没对他好声好气过,你出事后,他只来见过我两次,阿柿出国后,我以为这样他们就能断了联系。没想到,孽缘,阿柿回港仍遇到他,那时他做卧底,扮得不知几遭人恨,阿柿还自以为是,要拖他出来……最后终是绝交。我好不容易松口气,竟又因为聂世昌,让我欠他这么大个人情。从此我该如何做人?我不是坏人,但我是过来人,很清楚这种孽缘不会有好结果。人心难测,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波折,他们眼下看对方多好,那是因为爱而不得,日后热情褪去,才会发现伤痕仍是在的——不止我不好做人。真想问问阿柿,是否有认真想过,她也曾跟我一样指责过谢久霖?那小子沉闷不爱说话,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

      “家洛,你若在的话,会怎样抉择?”

      说到最后,房间内隐约传来哭声。

      林柿杵在门外,却不过怔怔许久,最后,仍是扭头离开——

      她走得匆忙。
      自然到最后也没察觉,房间里哭声一抽一抽,又停顿。
      许慧娴悄摸侧头,看向手边对准房门的妆面镜,哭一下,看一下,确认门外再无道可疑黑影,这才将膝上纸巾盒毫不留情丢开,指腹搓热,慌忙揩去眼角那两点辣椒汁,继而往上猛涂一层精华液。

      善哉善哉。
      千万别留下什么印记,她咕哝着,否则明日出门打雀牌都要被笑,那便亏本了。

      不知是否抱怨太多,随后起身时,就连亡夫遗像,都不小心滚落在地。
      照片上,那圆滚滚胖仔仍咧嘴微笑,她原还有些埋怨的心思,在低头撞见那笑容时,又莫名的,也跟着变作无奈的笑。

      拾起照片。

      她手指轻敲镜框,拂过他脸。
      “过去的事是过不去的,这点至少我没骗人,”她轻声喃喃,“不是谁都有痊愈的本事,我是做母亲的,当然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少走弯路……”

      “家洛,希望我今日做的事,真的有用吧。”

      *

      有用吗?

      林柿回到房间,捧着手里那杯速溶咖啡,对着满满当当的电脑桌面,发了好一会儿呆。
      心烦意乱之下,正准备索性拎起外套下楼吹吹风,正放在一旁的手机,偏偏突然震响。

      还以为是师傅方记发来短信催进度。

      她心虚的险些没敢翻开看。
      好半天,做好心理建设准备挨骂,复才终于翻开,看清来信人——

      “……?!”

      她双眼忍不住瞪大,看向一条接一条蹦上页面的短信条,满脸不可置信。

      谢久霖:【我听同僚说你傍晚曾在停车场报警,像被陌生男人纠缠。】
      谢久霖:【按他们的描述,对方似乎很像叶年久,派人去查,监狱方面也确实说,他因表现良好提前六个月出狱。所以,真是他吗?】

      他们今日才互存下新电话。
      本以为要绞尽脑汁开启话题,万万没想到,竟因过去某位印象不佳的故人打开话闸——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阴差阳错,叶年久反倒成了他们鹊桥使者?

      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林柿想了想,仍只回复:“确实是他,我本来打算等你伤好再聊这件事。他来找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在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一口一个天父,听着仿佛真要向善。”

      【什么莫名奇妙的话?】

      她避重就轻,没想到对面不过一秒,便反应过来发问。
      不愧是警/察。
      抓关键词一看一个准——完全不给糊弄过去的机会,又让她抓耳挠腮好久。

      “就是嘴上占便宜而已。”
      最后,还是不得不回:“问我要不要跟他结婚,他可以带我和我妈咪出国,但我想他一直讨厌我,也就是用这些话来吓人吧。”

      【......】
      一段省略号写尽对面心情。

      林柿自己都觉得某人那关于结婚的提议过分荒谬,一时也尴尬起来,脸色爆红。
      刚想再多为自己找补两句,却见对方紧随其后发来一句:【现在方便吗?下楼先。】

      *

      时至深冬,夜间来过一场小雨。
      地面仍潮湿,大街四下寂静,林柿换好便装下楼时,一眼却望见对街那把蓝色雨伞。

      长柄伞撑起有弧形的圆顶。
      伞下人听见脚步,扭头看她。

      不再是一身警服打扮,看着遥不可及。
      他这日不过身简单灰色呢大衣,围着同色系的毛绒围巾,从头到脚亦都不显眼的颜色,衬上和缓表情,倒平白让人冒出些——冒出些敢于花痴的勇气。

      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
      方才那些愁云密布的想法仿佛都在这一眼间烟消云散,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不过角色调换,是自己站在那头,在警察学院高高的围栏外,笑着向这头挥手。

      【喂——谢久霖,有冇搞错,我等你好久!】

      “林柿,这么晚喊你下来,是否太影响你工作?”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乍然回神。
      眼神不经意一瞥,不知是否错觉,对面紧攥弯把的手指竟冻得通红。

      见她久久不动,他忍不住眉头微蹙,连语气也似有些担心。顿了顿,又道:“但只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不耽误不耽误。”
      她反应过来,几步跑到对方面前,忙摆摆手,努力向他解释:“我本来也准备起床了,昨晚有些失眠睡不着。正好看见你的短信,马上就下来了,正好吹吹风。”

      “不过,那个,你找我,什么事?”
      她问。

      下楼时走得匆忙,又小心翼翼怕吵醒人,她甚至没来得及披上大衣。
      刚才在楼下,有遮挡物还好,此刻完全暴露在风中,身上冷起来,下巴几乎全缩在衣领,“还是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

      “不是,只是下午没来得及把东西交给你。”
      “东西?”
      “嗯。”

      谢久霖不着痕迹地向她右手边——风口处,挪过去两步。

      右手在外套衣兜中摸索两下。
      末了,手心摊开,一枚字迹模糊的“东湖乐园”游戏币,赫然躺在其间。

      “上次你落在我家了。”
      他说。
      “下一次,换个大一点的愿望。”

      仍带着他体温的围巾,下一秒,轻轻裹在她脖颈,缠绕两圈,松松垮垮。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那一秒。

      不知是怎样勇气支使。
      又或是经年来的“积怨”。
      她忽的抬头看他,无比认真,也无比严肃的,轻声问出这句。

      却根本不等他回答。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她踮起脚尖,伸手捧住他脸。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你确定。”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忘记今天是七夕了!!大家七夕节快乐呀!!
    咳咳,计划本来是三合一的,但是被约出去吃饭了,so……等我二更吧!!晚九点哈哈。
    本章评论均有红包掉落哒。感谢在2020-08-24 10:41:02~2020-08-25 12: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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