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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任逍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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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钱山和一名士卒出营各自够奔北路喻道明和南路秦定康处。隔日,庞统军与元昊军对垒。
李元昊脸沉似锅底,阴阴地瞪着对面大军阵前二人:庞统和展昭。庞统面容沉静,既看不出大胜之后的喜悦得意,也让人猜测不出心里的想法。展昭还是一贯温文地笑着,身着宋人的铠甲,勒马而立。
庞统朗笑道:“李元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如何?若是想留得颜面就赶紧撤兵称臣,本帅可以禀明我天朝皇帝,饶你不死!”
李元昊盯着对面恍若未闻,半晌才缓缓地低声道:“好、好、好……朕居然被摆了一道!展昭啊展昭,朕还是小瞧你们了!”
他身边侍立着两人,一人便是“黑刀”多可,另一个却是戎装的晓春,听见他这话都颇为动容。多可立刻躬身:“陛下,请准许属下和月光戴罪立功,捉拿展昭!”晓春也躬身低头,却偷偷红了眼眶。她本是李元昊的贴身侍卫“月光”,却厌倦了打打杀杀一心想过平凡生活,终于借展昭失忆卸了名号后,却不想为展昭所吸引。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无意,而且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晓春却还是抱着幻想:忘忧从未出过差错,他必定要留在西夏一辈子,早晚会喜欢上自己!然而,如今一切已成泡影!她甚至不敢看向对面的展昭,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流下泪来。
却听李元昊冷笑道:“捉拿?怎么捉拿?再说就算捉拿回来又怎么办?哼!”狠狠瞪一眼晓春,摆出笑容,起身向庞统朗声道:“飞星将军此言差矣,朕既受命于天,又岂可逆天而行,辜负我大夏子民?将军,你我于这好水川上必将决一胜负,他日还请将军赐教!”言罢一挥手,竟是鸣金收兵。只是,庞统和展昭都没漏掉他转身前阴狠森冷的一瞥。
鸣金回营。庞统与众将议事完毕,与公孙策一起回到自己的大帐,却见一众江湖人正聊得热络。宁不留一边拿糕饼喂济儿,一边道:“……若是中路败了,融城易攻难守,西夏军长驱直入那可如何是好?”展昭和白玉堂紧挨着盘膝坐在毛毡上,见他二人进来便立刻目光犀利地看过来。
庞统接道:“那就让他不敢长驱直入好了!”他踢开唐小洛让公孙策坐下,“今日我让展昭上阵,就是为了这个。本帅猜想,李元昊如今定然怒不可遏,欲杀我等而后快。我已通知喻道明和秦定康佯作调兵,装作要在中路决一死战。只要李元昊将北路和南路的兵马也往这边一调,我们的大军就会挥师西进,追着他打!到时候,败的只是好水川、只是我庞统,胜的却是我大宋!”
白玉堂目光如电:“李元昊那么好糊弄?就怕你佯作调兵,李元昊却从那两路打过来了!”
“不错。”展昭淡淡开口,“庞帅想激怒他,引他集中兵力决战好水川,可若他不上钩……秦将军那边还好说,喻道明那边就麻烦了。”白玉堂没少说庞统的坏话,以至于展昭莫名觉得无法称呼庞统,只得叫庞帅了事。
然而庞统决然道:“他一定会上钩!那人自视甚高又极爱冒险,此番失了展昭,连精心安排的假展昭都被我们抓了,不知有多少图谋付诸流水,会甘心才怪!”他负手而立缓缓踱了两步,“我有信心!”
展昭思忖了一会儿,看了看白玉堂、唐小洛、宁不留,毅然道:“既如此,我等全按庞帅命令行事。”
“如此最好。我适才已吩咐了得力的副将,今日便出发去迁徙融城百姓。”
展昭一听立刻转向宁不留道:“师傅,要不您带济儿也去融城,待安顿好百姓之后就势入关先回去?”
宁不留一瞪眼:“你嫌我碍事?”
“不是,我哪敢……”
“那你撵我们走?你分明是嫌我!”
“宁老头儿你小声点儿,做什么吼我家猫儿?你看你看,还把我儿子吓着了!”
“白玉堂,那是我儿子!”
“就是!再说什么叫你家猫儿?你个白小子倒会帮着你师傅往你门里拐!告诉你,昭儿是我徒弟,想拐他没门儿!”
一直默默茗茶的公孙策突然开口道:“展昭说的有道理。宁先生,且不说不日便有恶战,济儿在此多有不便,咱们又不可能放心由别人带他离开;单说这迁徙百姓……毕竟是故土难离,而家园转眼间便要论入敌手,百姓心中该是何等凄苦?庞统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上战场的莽汉,难免粗暴,若宁先生也去,我等也可放心一些。”
缩在一旁避祸的唐小洛立刻来了精神,赶紧帮腔:“不错!宁老头,你不能让展昭的儿子这么小就看刀兵血光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你带着他走吧!”宁老头和小小猫儿一个儒雅温文一个乖巧可爱——貌似!其实都是惯会折腾人的,尤其是爱折腾他唐小洛!还是早些送走为妙。
见宁不流不情愿地抿紧了嘴巴,公孙策笑着站起来:“那就这么办吧,拜托宁先生了。……那个,你们继续,我去歇一下。”对众人微一颔首,快步出去了。
目送他离开,展昭回头就冲庞统劈头盖脸:“你怎么惹我公孙大哥了?”哪知庞统难得未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公孙策离去的地方,半晌才道:“公孙学的是治国安邦之策,知晓家国天下的道理,所以这次一直帮忙出谋划策,还联络了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文才以备不测。……唉,没有人惹他,他只是自己放不下,却偏要假装不在意。”
其余几人都是一凛,却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白玉堂沉声问道:“这场仗……你打算牺牲多少人?”
“不是我打算!”庞统横他一眼,“而是要调李元昊上钩,不得不用重饵。本帅将亲率三万人马断后……能剩下多少,就看造化了。”他缓缓扫视几人,“你们在江湖上以侠自居,讲究不枉杀人命。但这里是战场——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我庞统今日便要叫我大宋赢这场仗!”
众皆默然。济儿原本乖巧地偎在宁不留怀里吃吃喝喝,此时终于受不了越发凝重的气氛“哇”地哭出来。宁不留和展昭顿时手忙脚乱,赶紧安抚孩子。宁不留犹豫再三,试探道:“要不……我这次把公孙策也带走?”
庞统笑了,施施然道:“我说了,可公孙不肯。”
笑得真欠打!——这是帐中其余几人的心声。
白玉堂抖擞精神一跃而起,大笑道:“好!我们帮你!定不叫李元昊占了便宜去!”
庞统点头:“嗯。只要钱山送信之后看住丁兆兰,莫叫他给皇帝报信又出来使绊子就好!”
白玉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蔫了。展昭则想起一事:“……那个,我好歹也有官职,如今回来是不是该给朝廷送个信儿……”
“不行!”白玉堂未等他说完就断然大喝,气得牙根痒痒:好个臭猫,居然还想自己送上门去!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个暴栗:“你答应我待包拯在朝廷立稳脚跟就辞官的,白爷爷这次绝不许你食言!”
说过吗?展昭皱着眉捂着头想。这几天白玉堂跟他说了好多过去的事,有些他是信的,比如说二人五岁相识便再没断了缘分——看宁不留对二人同寝同食熟视无睹就知道了;还有一些却是不信的——若是信了,那他就真成傻猫了!
“展昭啊,你不能回京城。”庞统无视宁不留、展昭和唐小洛疑惑的眼神出面帮腔。笑话!好不容易找回展昭若让他再陷进皇宫里,公孙非跟他没完不可!
展昭愈发疑惑:“到底是为什么?皇帝讨厌我?”
白玉堂和庞统语塞。说什么?说他其实不是讨厌你,而是正好相反?白玉堂恼羞成怒,凶道:“总之就是不许。我又不会害你!”庞统猛点头。
展昭无奈,转向唐小洛:“小洛,你赶紧配药让我全想起来吧。再这样下去,我非被白老鼠诓死不可!”
在白玉堂和庞统有力的瞪视下,唐小洛没敢吱声。
不久,宁不留带济儿离开,其余人专心备战。李元昊大概真是气疯了,虽也反复试探了多次,拖得庞统等人焦头烂额,但终于还是上了钩。零零碎碎又打了几仗,庞统觉得差不多了。
这日,公孙策突然急冲冲叫大家聚过来:“包拯来了一封信。”
庞统乐呵呵接过:“包拯什么时候这么知情识趣了,让我看看……没说什么特别的啊!”一抬头差点让公孙策的白眼砸死。
公孙策:“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才奇怪!我离开京城的名义是辞职返乡,那笨蛋不知已寄了多少封信到我家乡,如今却寄来这里,还只唠家常不提其他……庞统,这是示警。”
众人一凛。白玉堂阴着脸抢道:“是不是那宝贝皇帝又要出什么花招?”庞统又细细一看,叹道:“可不是!这信里提到展昭——展昭失踪,包黑子明知道谁提这个名字公孙就咬谁。看这意思,宫里是知道咱们找到展昭了!唉,那钱员外还是没看住丁兆兰啊。”
……我咬谁了我?公孙策努力用桃花眼瞪人,却见展昭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急道:“展昭,不关你的事!”展昭微笑:“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公孙大哥。”公孙策的眼圈顿时一片桃红。庞统赶紧截着:“行了,想想怎么办吧。”
唐小洛头天晚上帮军医制药,如今还没睡醒,木着一张脸不耐烦道:“有什么可怎么办的啊,托病托伤辞职呗!展昭不是个香饽饽也没干什么通敌叛国的事,皇帝还能扣着人不放?”
“他还真就敢!”庞统道,“你信不信,若展昭执意辞去公职,皇帝必将追究他在西夏供职一事,然后下大理寺审问,然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展昭了。”
说完没听见动静,一抬头就见展昭和唐小洛面面相觑,而白玉堂正青面獠牙的:“白爷我要去宰了那姓赵的小子,你们别拦着我!”
“玉堂!”展昭喝道,心说这也太过了。
庞统一脸郁卒:“我爹爹没有消息给我,却是由包拯传来这一消息……想来是涉及到展昭,包黑子也急了!嗯,本帅现在就怕皇帝不但要展昭,还要给我使绊子。”
“不会。”公孙策断然道,“此战关乎国运和万千战士性命,圣上定不会拿此冒险。但战后就不一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说他执著于展昭,但我总觉得……”说话间满面忧色,怔怔地看着庞统。
展昭本待说话,一眼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说不出来了。眨眨眼,却回头去看白玉堂,白玉堂偏也正看着他。两人默默对视半晌,便都微笑了。展昭先伸出手去,白玉堂高高挑起长眉,敛了笑,伸手握住了。
庞统气得肝儿疼:我家公孙正伤感,你们两个小子偏要在这时候调情么?抬头对上公孙策仍怔怔的桃花眼,心便一下子软绵绵的了,笑道:“他动不了我的。反正我也不在朝中碍他的眼了,他忍得下我。你说得对,他不会冒着引狼入室的危险在战火未定的时候搞鬼,这便行了。至于我,我心里有数,你还是担心展昭吧。”
“切!”白玉堂不屑地白他一眼,“猫儿有我,才不会让那皇帝……欺负。我说公孙大哥,猫儿不是说了吗?庞统奸诈得很,你为他操什么心啊!”
展昭和唐小洛点头称是,庞统顿时脸黑如包拯。公孙策也不禁微笑:是啊,可以信任的人就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不禁促狭心起,一抬眼讥诮地瞄向庞统道:“嗯,中州王可是逼过宫的人物,应付这种小场面自然游刃有余,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扳不倒他!”庞统:……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展昭慨然道:“既如此,那就抛开心思先跟李元昊大干一场吧!”
白玉堂:“白爷爷正要与他算一些旧帐!”
唐小洛:“若立下军功,我们家老祖宗说不定能赦了我在外游荡这么久的罪责。”
公孙策:“定叫西夏狗贼不敢再犯!”
庞统青筋乱冒:“先说好,战场上我说了算,你们可别再不拿我当回事!”
即便转眼生死,又何妨此刻同心?
汴京,皇宫,寻香阁。
边陲战事正酣,深宫里的皇帝自然也不会早早歇息。赵祯推开一大摞奏折,将地图摊在桌案之上,细细琢磨。秦定康和喻道明两部趁西夏调兵往中路增援之际挥师西进百里,歼敌十数万。只是没想到李元昊竟如此凶悍,逼得庞统丢卒保帅不算,还要在中路经历一番苦战才有可能脱身。
若是脱身不得岂不更好?
赵祯冷笑一声:别以为朕不清楚你庞统的心思,保存实力是真,趁机想脱离朝廷却也不假!然而,清楚又如何?还不是不能动他,只能心里诅咒了事?且不说庞太师和庞妃那边,单就庞统这多年来在军中和外族心里建下的威信和口碑,便已注定他只能眼睁睁看这个曾让他恨得切齿的男人逍遥而无可奈何。放虎归山的圣旨已拟好盖了玉玺,五日前便叫人送去边关了——这是庞统的条件。
赵祯的眼睛不由自主转向一旁的一封信笺。那是军中来的密信,一直放在手边,不时翻看得都有些卷边儿了。庞统以为盯住丁兆兰就行了,却不知道若只有这等手段,他赵祯已不知死了多少次!自打看了这密报他便决定,放庞统走可以,但展昭不行!
失去才知可贵,原本以为自己为了皇朝和祖宗的基业,可以随时舍弃展昭、斩断情愫。然而这快两年来,他却没有一夜能够安枕,总觉得心里的某处被挖空了似的落不到实处。虽然不久前才夺回身为帝王的尊严,但他终究是皇子,没受过大委屈的,那求之不得、悔不当初的滋味尝过这一次也就够了!阴下脸,赵祯拿定主意:便是用尽千般诡计,也要把展昭留在身边!
正想着,王德忠忽然急匆匆进来,躬身道:“启禀皇上,紧急战报。”赵祯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失声道:“不好!”再一看落款的日期,顿觉手脚冰凉,不觉倒在椅背上,兀自气得浑身发抖。王德忠大惊,急忙过来搀扶,一瞄那战报,不由得也是一愣,脱口而出:“展昭战死?”不提防赵祯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桌案,暴跳如雷:“他们竟敢骗朕!”
他狂暴地在地上的奏章上用力又踏又踩,“他要和那白玉堂双宿双栖,居然骗朕说死了!朕不许,朕不许!”王德忠被撞翻在地,慌得趴着去抱赵祯的腿:“皇上息怒,皇上!龙体要紧啊!”
赵祯挣了一下没挣开,便泄了力,颓然倒在椅子上,用手覆面,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信今日才到京城,却是仗已打完,他……他怕是已与那白玉堂一起离开,朕再也找不到他了……”过了半晌放下手,眼中却像喷出火来,“最可恨的就是庞统,居然赚我!准他辞职的圣旨已在路上,他算准朕奈何不了他了,便又来算计朕!”
他气得呼呼喘着粗气,看也不看胆战心惊跪在一旁的王德忠,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展昭最为忠义,定不能容忍这种不交待一声便诈死而去的行径,为了不至牵连无辜早晚要回京!更何况,哼哼,朕倒要看看庞统从哪里给朕找出一个展昭的尸首来,又如何瞒得过包拯!……”
赵祯死死盯着房间的某一处,攥紧了拳头,怔怔地坐了一夜。
可惜他不知道,展昭失忆了,也许的确不想牵连无辜,可惜这“无辜”如今是一个也想不起来。
他还不知道的是,庞统手中正有一个现成的“展昭”的尸首——非常像,而且是大夏皇帝李元昊找易容的高手一点点“刻”出来的,绝非带个假面具糊弄事儿的货色!
最后,他更加无法预料到的是,他忠心耿直的大臣包拯包大人,在未来的某天见到了“展昭”的尸首后,居然会一口咬定那就是正是不可能不是展昭!
此时,西疆某地天色刚刚微明,高高的土丘上两人两骑迎着朝阳而立。四下里除了偶尔几声马嘶,寂静无声。
展昭仍在眷恋地回头张望。白玉堂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猫儿,别看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你说庞统会不会欺负公孙大哥?”展昭偏着头,略有些不安地问。他的脸庞映在初升的日光里,璀璨夺目,一双大大的猫眼儿里更是流光溢彩好似能漫出来。
白玉堂心神一荡,竟是舍不得错开目光,半天才突兀地一夹马腹,冲下土丘,只有声音传回来:“好只劳碌猫,先操心你自己吧!你师傅和济儿等得不知何等心焦,我师傅、哥哥嫂嫂还有你那些师弟师妹也都眼巴巴的呢,再不快些,仔细你的猫皮!”
“还有你的老鼠皮。”展昭噘嘴嘀咕,也一夹马腹追着那白衣而去。他依稀听见白玉堂还说了些什么——可惜没听清楚,否则他说不定会后悔认识了这耗子:
“……臭猫儿,还不快些跟白爷爷回家去,也好补偿补偿白爷爷这一年多的相思之苦!”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并驾齐驱,终于逐渐远去。空旷寂寥的草原上空,旭日初升,淡云映着霞光,似卷还舒。
压卷诗曰:英雄无惧悔,情义两心知。携手共抬头,人间有情天。第六卷完。全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