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卷云舒》溪水晶

16、十五、庆功

　　待展昭喝了药汤端了盛参的锦盒出得宫来已过了许久，远远就见街角停着辆小马车，懒洋洋倚在车门上的正是白玉堂。

　　展昭笑容深了几分，快步走去道：“玉堂，可等急了？”

　　“不急。”白玉堂笑得邪恶，“我生性散漫好动，自是等不了多久的。”

　　“死耗子倒来挑我的刺——看我下跪磕头地给你求情很有趣是不是？”展昭手一撑就上了马车。白玉堂也上车，一抖缰绳赶着马出了皇城。

　　展昭坐定先问道：“玉堂，你伤势如何？几位哥哥呢？”

　　“哥哥们都是皮肉伤，开封府的人也伤损不大。白爷爷我别的还好，就是在汴河上被涂善的掌风扫了一下，还有些气闷。不过有大嫂在，不用担心。”他知道展昭才回京就一直呆在宫里，必定记挂众人的身体，便痛快地一次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探进车里，在展昭腰间肩头摸来摸去查看包扎情况。

　　“那就好……行了别摸了，好好儿包着呢！”展昭踏实了，心里却有点儿闷：我也是皮肉伤，怎么就那么重呢？莫非是我展昭技不如人？却不想他独自一人应对七名西夏好手，若毫发未伤才叫奇怪。

　　行了一段展昭忽然看见路不对：“不是回开封府么？”

　　白玉堂得意地凑到他身边：“咱去揽月楼——庆功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呢！你开封府的人、青姐、我的哥哥嫂嫂都已经到了！”

　　展昭惊喜：“耗子不早说！”忽然冲白玉堂一伸手。

　　“什么？”

　　“银子啊。你不是让我请客？我可没钱！”

　　“你请客我掏银子？展小猫你当白爷爷是傻瓜么？”

　　“什么傻瓜不傻瓜的，快拿来……你不是很有钱么，别这么小气！”

　　“……”

　　白玉堂闷闷地塞给展昭一摞银票。呆了半晌他忽然问道：“猫儿，这几天你……为什么安心呆在宫里？”

　　展昭知道他早晚会问：“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抓人、抄家……天威不可冒犯，不知有多少人要被刘承敬连累。”

　　“所以你眼不见心不烦躲起来了？”

　　展昭笑得眼睛亮晶晶：“不是躲，只是不想为做不到的事情烦心，而且我相信包大人！有包大人在惩治犯罪和皇帝的迁怒之间权衡，我很放心。玉堂，这几日你一直在开封府，可放心了吗？”

　　白玉堂停顿了一下难得笑得温暖：“嗯。”拉过展昭靠在自己身上，心终于踏实下来。

　　车子转眼到了揽月楼下。此时华灯初上，正是用饭的时候，那楼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白玉堂停了车跟展昭一起下来，临进门儿却一把揪住他：“猫儿！那个，丁家兄妹也在，你……”

　　展昭道：“没事。看在宫里的架势，我觉得他们不打算逼我定亲了！”

　　白玉堂直咬牙：“月华呢，你打算怎么面对她？”

　　展照不明所以：“月华姑娘怎么了？她哥哥们不逼她，以后见面也就不会尴尬啦。”

　　白玉堂真想掐死他：这猫竟一点儿没看出来月华对他的情意！应该告诉他的，却死活不想说，只憋出两个字：“笨猫！”拉着他就噔噔噔地冲上楼去。

　　二楼被他们包了。展昭一上来就见里面乌泱泱坐了一大帮子人：开封府的有包大人、公孙先生、刚刚立下大功的四大校尉；江湖人有四鼠、卢大嫂、丁氏三杰，青姐也在；一直住在宫中的阿敏姑娘居然也得以列席……但是，为什么庞统也老神自在地坐在公孙先生身边？

　　然而展昭弯起眼睛笑得春暖花开：正想找他就送上门来了！嘿嘿，敢骗白耗子闯宫惹下这么大的事来？王爷啊王爷，这次若放过你老天可没眼啊！

　　庞统忽然觉得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地往公孙策身边靠了靠。

　　江湖人和开封府的汉子经过共同的出生入死已然熟悉得很，见他们赶到顿时吆喝着拉了入席，一时间热闹极了。跑堂的早就识得展护卫和白五爷，此时也不用吩咐，麻利儿地撤茶上菜，成坛的好酒也上了桌。

　　白玉堂大咧咧找个位子坐下，顺手一拉展昭坐在自己身边——正好和丁家兄弟分开，而且背对着女桌。但菜刚上桌，丁月华便已离席问候展昭：“展大哥！你伤好些了没有？你和小五哥这次经历一番恶斗，可要好好歇歇精神！”

　　她眉目如画，一头好发黑亮浓密、又垂又顺，简直和展昭的有一拼，甚至比她的花容月貌还要抢眼。而且不同于娇美易感的阿敏，她的举止有教养又不失爽朗，透着练家子的豪迈——若不是丁家门规森严不容她常在江湖上走动，她不会只有眼下的名气——丁家将名剑湛卢传给她是有道理的。

　　展昭此时只道被逼婚的危险已经过去，便温文笑着与她交谈起来。他却不知丁兆兰、丁兆蕙虽不打算硬招展昭这个妹婿了——赐寝三日、太医问诊，皇帝对展昭好大的恩宠，将来怕是还会赐婚的！他们出身官宦，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但是，若展昭与月华两情相悦，自然又当别论！所以丁兆蕙干脆借着与卢大嫂交谈把座位让给了妹妹。白玉堂心中不快，可面子上总要过去，也无计可施。

　　阿敏算皇亲，坐在女桌首座，这时起身过来，怯怯地喊了一声：“五哥！”

　　白玉堂笑道：“阿敏，皇宫可住得惯？出来一趟不容易吧？可惜以后我们这帮人再想见到小宝可难喽！”

　　阿敏颔首道：“不过是寄居而已，有什么惯不惯的……阿敏这次蒙皇上恩典出宫，主要是为了谢谢五哥和在座的各位。小宝能够回宫，姐姐和我全家的大仇伏法，全赖各位……阿敏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后半截话已是对着所有人说，言毕便深深福了下去，包拯等急忙起身搀扶。

　　阿敏起身抬头，一双含情美目便停在了白玉堂身上。自白玉堂落水后只在校场匆匆见了一面，现在她如何移得开眼？初时她见丁月华与白玉堂极为亲热，心里一直惴惴的，直到见了丁月华面对展昭时藏的情意，这才放了心。

　　卢大嫂冲四鼠挤挤眼，心里明白。

　　展昭眼睛一闪，笑道：“阿敏姑娘，你知道么，你最该感激的可是中州王呢……若不是他，玉堂就不会夜探禁宫，也不会遇上荷香、救了你和小宝！”

　　庞统一口酒呛到，好不狼狈！公孙策一听便急了：“庞统你干什么了！”包拯也黑着脸问道：“王爷，展昭说得可是事实？虽说多亏白玉堂闯宫得悉惊天大案，可毕竟也是大不敬——幸亏皇上没有怪罪，不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今日面圣的时候赵祯突然变脸追问白玉堂闯宫一事，可把他和四鼠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庞统一边咳着一边心说：好你个展小猫，算帐算得倒快！

　　“我就是跟白五侠开个玩笑，谁知闹出这么大事来！”眼巴巴地看公孙策，却见他气得脸粉白粉白的，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好啊，庞统，你、你……我就知道你是庞太师派来祸坏我开封府的！”

　　包拯一听这话高兴了，顾不得官礼：“可不是！我说王爷，白五侠可是我开封府的客人，你要来也冲着我和公孙来么，干什么连累别人！”

　　一直乖乖看戏的四大校尉早就看长期在开封府晃悠的庞统不顺眼，纷纷帮腔：“王爷，你究竟要害我们到什么时候啊”、“我说怎么刺客到开封府熟得跟回自己家似的，原来如此”……陷空岛的也愤愤不平，性子直的徐庆也不管庞统是谁便嚷嚷着“你做什么害我家老五”。

　　庞统百口莫辩：“诶，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矫情啊……白玉堂，你倒说句话啊，当时我可是为了你好！”

　　白玉堂突地想起一事，眼一眯，笑道：“按说我倒是不介意……”展昭惊讶得把眼睁得溜圆，庞统只觉得脊梁发凉。“你要是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事便这么算了……如何？”

　　看白玉堂似乎不打算当众问，庞统直觉不妙。然而一旁公孙策还瞪着桃花眼，他便也只有摸摸鼻子，点头认了。

　　众人重又说说笑笑，一贯寡言的韩彰难得好奇：“老五，在汴河上你怎么落水便沉了底儿？把展小猫和阿敏姑娘都吓坏了。”

　　白玉堂“咳”地一声：“我也是灵机一动！刚上了水路我就想，全江湖都以为白爷爷不会水，若是有个机会让涂善狗贼以为白爷爷死了——比如说淹死了，岂不行事方便？再说猫儿说过，刘承敬阴险狡诈，我怕咱们治不了他。在汴河上被他们逼到……咳，我自己退到水上的时候我便决定诈死，伺机捉了季高，这样最起码能定刘承敬谋害张国丈一家的罪吧？皇帝不就想要一个扳倒他的借口么！”

　　众人无语，展昭咬牙，韩彰更是揉了揉额头：“展小猫，看当时你的样子，想来五弟必是没告诉你他会水。你又怎的信了他没事？”

　　展昭恨道：“这家伙会水了还藏着掖着，着实可恶！不过我想起遇见我花姐夫的时候，玉堂跟涂善说全江湖都知道他不会水——当时我就奇怪，白老鼠再不靠谱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说自己的弱点啊！再说，锦毛鼠白玉堂又怎么会允许人尽皆知的弱点继续存在！”

　　众人继续无语：两人的默契让人感动，但展昭你也太相信这个任性的白老鼠了吧？

　　白玉堂撇嘴：“你这臭猫才不靠谱！白爷爷英明神武，哪儿那么容易死的？瞎操心，嘁！”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莫非这两人能活着回来纯粹是侥幸么？

　　葛青倒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我看师兄的确是不靠谱；但是白玉堂……你呀，干脆就是没有谱！”

　　一语中的。

　　酒席越来越喧闹起来。原来除赵虎之外的三大校尉奉命接应卢方等人，与三个西夏杀手对上，正好结成二打一的暂时联盟，效果还出奇的好。几条好汉俨然已成莫逆，又兼皮糙肉厚不在乎一点伤，早拍肩膀大碗喝酒胡说八道了。

　　阿敏开始依次敬酒致谢，按庞统、包拯、公孙策敬下来，终于到了展昭这里：“展大人，大恩不言谢，阿敏敬你一杯。”展昭忙道：“不敢当。阿敏姑娘切勿再提个谢字！不过展昭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然而阿敏执拗地举着杯，却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她开始时颇为鄙视展昭：打一见面他就很少提小宝的皇子身份，好似就算小宝是个普通孩子他也如此奋不顾身似的，结果还不是为了小宝的安全找了个无辜的女孩子作诱饵？对他这样的官吏来说毕竟还是皇子的命贵重些么！然而，随着假小宝身份的揭穿，一切都真相大白，展昭根本没有被她鄙视的理由！可她依然不喜欢他——那种感觉在看到他和白玉堂并肩出现的时候更为强烈，而在看到白玉堂凝视着他的时候，简直强到无以复加。

　　展昭仍笑得温文：“抱歉，展昭不能饮酒。”心道做什么难为我，要喝去跟白老鼠喝啊，不爽！……不对，白老鼠身上也有伤，还是内伤，也不能饮。一回头果见白玉堂已斟了酒过来要替他喝，赶紧去拦：“不是有伤不能喝吗？逞什么强！”白玉堂极为不满：“那么一点小伤，白爷爷我都忍到现在了！再说阿敏敬的酒哪能不喝？”展昭一听就憋得慌，有心管他去死，终是不放心，去抢酒杯：“这是阿敏姑娘敬给我的，要喝也是我喝！”

　　白玉堂哪肯：“展小猫你嫌命长么？这里就你伤最重，还敢喝酒？”

　　两人争争抢抢，不提防丁月华轻轻巧巧夺过酒杯，冲阿敏嫣然一笑：“阿敏姐姐，展大哥这杯就由小妹代饮了，也恭喜你大仇得报！”一饮而尽。

　　她不如阿敏心思细腻，不能确定阿敏情有所钟的是谁。但是她果断出手，以护卫之姿站在了展昭身侧。只可惜她没发现，这样做的不只她一个。

　　白玉堂一下便明白了丁月华的心思，恨不得让她把那杯酒吐出来。最可气的是老实人展昭还笑得没心没肺！阿敏无奈，只得干了酒，福了一福就去敬卢方和卢大嫂。

　　葛青看到这边的情况凑过来道：“你们俩都不许喝酒！我说师兄，师傅可派人捎信儿来了，他很想你，指不定哪天就到开封府看你来了……你打算病怏怏的让他看？”展昭立刻没声儿了。

　　韩彰原本也已经转了过来，一看葛青立刻缩回去：这女人装成小女孩倒挺可爱，却因为涂善碰了她身子就剁了他两只手——自己在返京的路上可没少抱着她飞来跳去钻地洞，那得剁多少回？笑话，韩二爷刨地洞全仗这两只手哩，一定得躲远点儿！

　　酒足饭饱已是夜深。公孙策当机立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结束了宴会，也掐断了庞统今晚混迹开封府的最后一丝妄想。而且庞统在众人的一致推举下还要付帐，展昭便在白玉堂的默许下黑了那一摞银票。

　　出得楼来，车马都已备好，阿敏由宫里的侍卫护送着依依不舍地离开。展昭把人参给了葛青，便想骑马回去，却被白玉堂不由分说拎到车上。

　　庞统惆怅地回到王府准备过一个孤寒之夜，哪知躺下还没睡着白玉堂就闯进来。瞥了一下团团围住自己的侍卫，白玉堂微笑得嚣张，连剑都没拔。

　　庞统苦恼地摸摸鼻子：讨账的来了……喝退侍卫，懒洋洋倚着床道：“白五侠，问吧。先说好了啊，本王忠君爱国，涉及国家机要的事你可别问！”

　　“我呸，你忠君爱国？”白玉堂唾弃他，随后神色忽然变得认真极了，“庞统，你可要老实告诉我——皇帝到底算计猫儿什么呢？”

　　庞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自己把自己噎死：“白玉堂，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没见着那皇帝看猫儿的眼神！嘁，想起来就烦。你既然跟我那么说，准是知道什么，赶紧给白爷爷一句实话！”

　　庞统定下神来心中电转：真不该多嘴挑拨这白耗子！皇帝妹夫也不争气，才一面儿就叫人家给看出来了……罢了，虽说不关我的事，可将来若展小猫吃亏，公孙定是不依，我也要为自己妹妹着想……再说人家展小猫也没得罪我……

　　这人完全忘记了正是展昭的“谗言”害得他今夜孤家寡人、孤枕难眠。

　　心念已定，他斜挑长眉似笑非笑：“白玉堂，你觉得赵祯是算计展昭什么？”

　　白玉堂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极为烦躁：“谁问谁啊咱俩？嗨，懒得跟你打哑谜！庞统，白爷爷我号称风流天下，见过的也不少了，你就告诉我，那皇帝他……咳，是不是对猫儿……对猫儿……那个，你就说是也不是！”

　　“哎呀，说起来你问的也算国家机要呢。呵呵，真不愧是风流天下的白五爷……不过皇上也就是有胆想没胆吃，他得顾着他的江山和皇家体面。而且据本王看他倒也挺真心，舍不得对展昭用强……”

　　白玉堂早被气得五颜六色：“我呸呸呸，他敢用强！猫儿为了他的江山出生入死，他怎么能对猫儿抱着那样的龌龊心思！”

　　庞统正色道：“怎么就龌龊了？展小猫哪里不值得被人看上？”

　　好像确实挺值得的……想什么呢！白玉堂被噎得直冒杀气：“值得也不成！猫儿他……他……反正不成，小皇帝再真心也休想！”

　　庞统心说白老鼠你烧高香吧，本王今日大发慈悲要点拨你，顿时笑如狐狸：“白五侠啊，我和公孙……你觉得有哪里不妥么？”站起来逼近白玉堂，话说得意味深长：“展昭长得好，品行也高洁，若有人笨到不知道先下手为强，说不定哪天就被哪个男人或女人抢走了……”

　　白玉堂带着一肚子气和一头雾水回到开封府自己房间——自然就是展护卫的房间。

　　展昭坐在床上还没睡：“你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喂……怎么了？”

　　白玉堂气鼓鼓地不说话，胡乱洗漱了脱了衣衫就钻进被子，还蒙着头。展昭无奈也只得睡下，谁知刚躺下就被白玉堂一囫囵翻身，压了个结实。

　　被白玉堂恶狠狠居高临下地瞪着，展昭睁着圆圆的眼睛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白玉堂瞪了半晌，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开骂：“死猫、臭猫、笨猫、坏猫、木头猫……”

　　展昭委屈死了，奈何双手都被压在被子里挣扎不得，怒道：“白耗子抽什么疯啊！快下去！”

　　然而白玉堂已经搂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了。他心里更委屈：臭猫居然被皇帝看上了，这让白爷爷怎么办？死庞统话说得不清不楚也不知想暗示什么，怎么不直接教我该怎么断了皇帝的念想？难道要让猫儿赶紧成亲……

　　直觉地排斥这个想法，却自然而然想起丁月华来：月华那妮子根本就是认定这猫了！真麻烦，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跟我抢猫儿？可猫儿早晚要成亲……干脆把他拆吧拆吧吃进肚子就谁也抢不走了……最可气的就是这迟钝猫！白爷爷在这里烦恼，可他还啥也不明白，就知道忽闪着两只猫眼儿气人！干脆咬住展昭的耳朵泄愤。

　　展昭知他心里必定有事，问了不见回答，便由着他去闹。渐渐的两人几乎同时睡着，手脚都放松了——此时若叫外人看了，倒像是白玉堂趴在展昭怀里似的，着实亲热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