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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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菩提一生其实都在一个道路上行走，像一颗永不偏离的轨道的星球。他极具佛根，从小就懂得了自己的天命，也一直遵着天命的道路努力。他从未出现过偏离轨道的行为——直至一个月前，他救走了一个本该死亡的女孩，带着她在这片异国他乡流浪。
这片大陆叫九轮天，他本来是为了预防其未来会对苦境产生的灾难，在阴差阳错下来到此地的。于是侠菩提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个世界的，这是一片以贪欲汇聚而成的大陆，他却净化不得，也不能净化。
净从秽中出，泥上有莲国。倘若这片大陆的确囊括了世间之恶，但那上面的人和纯净的灵魂又有何错呢？
这是尊佛传人侠菩提难得发出的叹息。
对于先前经历的事，女孩听完侠菩提的叙述后却很平静，醒来后没多久又开始写字了，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天文塔一夕覆灭的消息连近神天都没有传出。
就算传出去了，大概很多九轮天百姓都会问：“天文塔是什么？近神天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塔了？”
侠菩提问过非知命是否知道这件事的始末，而女孩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头顶的太阳。
侠菩提明白了，又叹息。
他把非知命安置在金骑帝国附近的小城镇里，自己又回了趟近神天——他走的时候，非知命还在写字。
近神天仍然充满着常年不化的雪。他来到天文塔外，这里已是一堆废墟，烧焦了的十字架割裂着沉闷的浅灰色天空——这些天近神天一直在下雪，密布的云层遮掩了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最爱的星空。
他不知道哪一个属于天文掌司，只是对着那些墓碑叹息。为了不涉及过多因果，他在近神天里除了非知命并不认识太多人，天文掌司他也没见过，只是在非知命略显苦恼的语气中知道，这是一个干瘦的、行走如风、脾气怪异却对她极好、只知道看星星的老头。
雪又要下起来了。
侠菩提念了段往生咒替亡魂超度，也没有再停留，在新一场雪下起来之前离开了近神天，改道金骑帝国。
侠菩提本想在金骑帝国逗留五日，但终归不放心女孩，只待了三日便匆匆离去。
回到那间客栈，满地都是写满了字符的纸页，非知命呆坐在中间，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她仍然穿着那件黑袍，带上了兜帽，看不清她的样子，侠菩提只看见了她抬起来的下巴。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缓。
他唤：“阿命。”
女孩从清醒过来到现在都未和他说过一句话，只点头或者摇头，但这一次，她像以前一样开口了，只是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这里看不到星星。”
“只是云层遮住了天空。风起了，把云层吹开了，就能看到了。”他轻声说。
女孩摇了摇头，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侠菩提等了一会儿：“阿命。”
“我能算一下你的命运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非知命似乎没想到这么巧，迟疑了一下，侠菩提趁机开口：“想算我的命运，可没那么简单。”他笑意盈盈，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什么？”
“阿命，你多久没休息了？”侠菩提叹息一声，绕开满地的纸页，来到她的面前，“想要算我的命运，首先得睡觉。”
来到女孩的面前，他总算看清了女孩的模样。她满脸疲惫，可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只是深处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侠菩提又想叹息了。
听到他的要求，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过了好久才慢慢道：“我知道睡眠有利于休息……可是我睡不着。”
侠菩提微笑：“我有办法让你睡着，你先躺上床。”
女孩满脸茫然地半推半就地爬上了床。
侠菩提给她盖好被子，又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非知命睁着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以说是什么办法了。”
“讲故事。”侠菩提气定神闲。
“……”非知命张了张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效果仍然管用。”他笑了笑。
“……好吧，你讲什么故事？”非知命问。
侠菩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旁，在一天一个平常的早上，一棵树下，天女们从天上借下了花瓣和光。无数人涌到树旁，树下有人开始讲话。”
“那个人是谁？”
“祂没有名字。祂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风与云，可以是花草树木，可以是光的影子，可以是夜的烛火。”
女孩沉默了一下：“……一般来说，你举的例子它们大部分都不会讲话。”
侠菩提笑了笑，继续道：“祂开始讲话。于是山里飞出了灵鹫，第一盏燃灯被点亮，莲花池里八百莲花绽放，一粒尘里开出了殿堂。众生阖眼时见到了花、鸟、日、月、风与马，或者随便什么形状，形态各异，意化万千。祂说话时，唇角含笑，而倾听祂话的人，如沐圣光。有人问祂讲了什么，祂拈花一笑，这时钟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所有人大彻大悟。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我们一般用四个字开头——如是我闻。”
非知命沉默了半晌，闷闷地说：“这是个什么故事……”
侠菩提伸手，覆盖上了她的眼睛，语气稍微带了点不可反抗的强硬：“好了，睡觉。”
这个故事根本不催眠……怕是只是侠菩提强迫她睡觉的手段。但她没法抵抗侠菩提，女孩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察觉到她的睫毛扫过自己的手掌，侠菩提微微一顿，收回了自己的手。
女孩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缓缓道：“侠菩提，你没说祂是什么模样，可我觉得祂像你一样。”
侠菩提愣了一下。
“祂好像很爱笑，你也很爱笑。”
“笑笑总会令人开心的。”侠菩提说。
“是吗？”
“是，掌司也会这么想。”
女孩闭眼躺在床上，身旁是一股淡淡的香味，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香，只知道它来自侠菩提，而这个香味令她心安。
迟来的心安加上身体的疲惫，女孩很快陷入了梦乡。这个梦境和以往遍布星海的梦境不一样，梦里有一个花园，花园旁有一棵树，树下的侠菩提在讲话。
非知命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内，满地的纸页已经被侠菩提收拾干净，归整到桌面上。
而他本人正闭眼静静地盘坐在地上，慢慢转着手腕上的珠子。
察觉到非知命呼吸变了，他睁开了眼睛：“我收拾了一下纸页，不过并不知该如何整理，可能还需要你再看看。”
非知命从床上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无妨，我都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怕忘了。”
侠菩提顺着她的话头问：“这些都是什么？”
“一本应该已经被销毁了的书。”
侠菩提想到了他在天文塔下看到的灰烬。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女孩：“我后来又回了一趟近神天。”
女孩抬起了头，眸色清亮。
“已经只剩下废墟了。”
“可以想象。”非知命说，“你为何要回去？”
因为你想回去。这句话侠菩提没有说，他只笑着道：“在我的国度，有人去世了，需要请人念一段经文，助他早日转生。我就是被请去念经文的人。”
侠菩提没有说谎，他曾经为无数人超度念经，尊佛传人、佛乡传承者的往生咒几乎佛光护体，能遗后世，再加上他先前试图堪破天机，在阿僧祇园闭关三百年，已经很久没有替人念经了。
这些非知命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个传统有点奇怪，但她也不好评判，只能点了点头，真诚道：“谢谢。”
“生疏了。”
“一直没问你，为何救我？”
侠菩提顿了一下，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天文掌司把你藏进雪地里，而我只来得及救你。”
非知命一愣，侠菩提却不愿再说。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书桌上那叠纸页发呆。两人之间长久沉默，侠菩提对此也束手无策。
“我算到九轮天的覆灭。”她突然说。
侠菩提没听清：“什么？”
非知命转过头，目光平静：“在天文塔覆灭前，我得出了初阶命运公式，带入九轮天的九大卫星轨迹，算到了九轮天的覆灭。那时干旱将在西方肆虐，南方虫灾使农作颗粒无收，北方冬天冰封千里，东方水灾不断……贪婪与欲望使得战争频发，自负与自傲造成破灭苦果，野心家浑水摸鱼，而不甘压迫的人们从西方涌向东方。待天昏地暗之时，天降红雪，万物不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