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76、节五

　　两个少年沿着西北的小门出城直奔西山，这山距离抚州门很近，也没有人给它取什么正经的名字，采药的都叫它西山。此山临着漳江一面不仅陡若天堑，还有很多暗礁，将陈友谅的巨船硬生生的挡在外面，若是没有这片山，这地方将是个不错的驻扎地，攻打洪都更加便宜了。
　　两人一路高爬，不觉间又到了山腰间的那长型木架下面，今日这木架上居然站了两个人，好像还正在说话。陆离和青霜相互使了个眼色，蹑身轻足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侧耳偷听。
　　“师兄，城中的瘟疫已经扩散开来，街头巷尾见不到什么人了。各个城门的营地都扩建了隔离营房，这次的传播速度比上次快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城中人数众多，如此下去，估计挺不了几日就该暴动了。”
　　青霜听到这儿气得就想出去看清那两人的嘴脸，陆离一把将她拽了回来，青霜急声道：“你干什么！我看清他们嘴脸，好去报官！唔！唔！”陆离连忙堵住了她的嘴，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回道：“先别暴露，他们要是走出来不就撞上了嘛！”青霜想想也对，点点了头，两人继续往下听。
　　另一个人听起来很是得意，说道：“恩，很好，师弟此行辛苦了！回去让师弟们都好好休息，过两日等着迎汉王进城，届时少不了几位的功劳！”
　　“这次多得师兄举荐，不然师傅不会用我，以后唯师兄马首是瞻。”
　　“很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师傅，师弟你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恭送师兄。”
　　那个被称作师兄的道士从台架下取出一个箱子，娴熟地拼接出一架纸鸢，如同那天的道士一般飞身而走。不同的是，他的方向不是洪都，而是陈友谅的营盘。
　　送了师兄走后，师弟哼了一声，冲着他师兄飞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傻子才走回去，我要两个时辰才能到地方，你比我还近呢，你怎么不走回去？”埋怨了几句，他自己也抽出了一个箱子，三五下拼配出一架纸鸢，接着把自己弹出去，朝着洪都的方向飞去。
　　陆离和青霜两人在石头后面听得一清二楚，等那个师弟飞走之后，两人走了出来，青霜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散播热病的罪魁祸首是他们！”
　　陆离指着那正往洪都方向飞的纸鸢说道：“你快看！看他飞到哪！”
　　青霜是洪都土著，对洪都的每个地方都心中有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鸢，直至它落入城中，才开口言道：“好像是广缘寺方向！”
　　“好！咱们这就回去把细作给揪出来！说不定还有很多赏钱！”陆离转身就要走，可青霜惦记着还要采药，拉住陆离道：“别着急，先把药采了，反正篓子也快满了，那个细作就在广缘寺！铁定跑不了！”
　　“也行！”陆离应了一声，往山下瞟了一眼，又站住不动了，青霜捅了捅陆离，心急地说道：“走啊！采了药还得抓细作呢！”
　　“嘿嘿！”陆离望着山下发出一声坏笑，青霜走近他问道：“你又有什么坏点子了？”陆离抱着肩膀得意地说道：“我觉得——我能帮咱们洪都老乡一把！”
　　陆离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青霜当然要追问个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陆离并不没解释，边走边说道：“你先去采药，我去办点大事情！”
　　青霜不知道陆离又有什么鬼点子，但是心里很是好奇，当然不肯就此离去。她跟在陆离身后，边追边喊：“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师傅，吃些粥吧！”
　　楼公爽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开的，门口站着端着核桃粥的青修。
　　桌子上、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展开的药书，楼公爽听见青修唤他，随口应道：“不着急，等我看完这段。”
　　“师傅，您已经两天没睡了吧！”青修把粥放到桌子上，打算替他收拾一下这杂乱的书房。
　　“呵咳！呃呵咳！”也不知楼公爽今日燃得是什么香，她只是一闻便不住的咳嗽，楼公爽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着青修。青修又深咳了几声，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想把这香味驱散，楼公爽却放下书走了过来，冲着青修说道：“青修，没想到你也被传染了！”
　　青修一听到“传染”二字，顿时花容失色，失声问道：“师傅！你是说我也感染上了热病？！！”
　　“嗯。”楼公爽微闭双目应了一声，青修的脸色更加苍白，赶忙避在一旁，生怕传染给楼公爽：“师傅，我……我……我这就去柴房……”
　　仙岩斋特别划分出两间柴房来安置医馆里患上热病的郎中和药师，青修看样子就是被那个高大的士卒所传染的，虽然波折已经平息了，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开。
　　青修红着眼圈往外就走，心中满是绝望，楼公爽一下拦在她的前面，回道：“我还没有说完，你莫要心凉，我刚刚已经确认了病因，应该有八成的把握能治好被感染的人，现在为师要去一趟倾囊医馆。”
　　楼公爽一向谨慎，此话一出青修如获新生，欣喜地叫道：“太好了！师傅！洪都有救了！你要注意身体，已经两天没睡了……”
　　“扛得住，与吕大夫会诊之后再休息不迟。事关重大，待我回来再给你配药。”
　　“师傅……我不打紧……师傅还是先休息，不然我心难安……”青修已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情。
　　事关洪都百姓生死，楼公爽不敢怠慢，即刻出发赶往倾囊医馆。路上无话，到了医馆通告一声，吕恙亲自出门迎接，已有两日没见到楼公爽来会诊，此时出现，一定是有所进展。
　　由于吕恙的方子并没有生效，这几日的情绪也是异常的低落。他根本没有休息，与楼公爽一样苦读医书，研究病列，此刻已是蓬头垢面，眼睛下面也挂着黑黑的眼袋。
　　进了堂内分宾主落座之后，楼公爽取出一盏香，借来火信点燃，却并不言明此举意欲何为，这一举动让堂中几位郎中药师皆是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儿，有一个端茶的童子和一位大夫咳嗽不止，其他人却安然无恙，吕恙像是察觉出些门道，问道：“楼公，这是何故？”
　　楼公爽指着那盏香，回道：“此为安息香。那童子，你过来！”
　　那名咳嗽不止的小童跑了过来，楼公先把香灭了，再用乳香熏童子的手掌，没一会儿，那童子的手背上竟长出了一层白色的绒毛，那绒毛有寸许长！好不骇人！
　　在场的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童子被吓得坐在了地上，有些服侍的丫鬟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吕恙也是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问道：“这！这！这是什么！楼公，赶快道来！”
　　“《华佗中藏》与《紫庭经》中均提到一病，名为为传尸劳热。此热患者闻了安息香后会屡咳不止，不咳者非是此病，在患者手下熏乳香，手背上会长出长毛，比为此症。毛白而黄者可治，说明病在表肤；红毛者稍难，说明病在骨肉，仍可医治；若为青黑毛者，最难，因为病在脏髓。”
　　吕恙额头上全是汗珠，他对这种病没有一丝的印象，在场的郎中药师也是面面相觑。
　　“可有治方？”
　　“有！太乙明月丹！雄黄木香各半两，天灵一两，轻粉一分，鳖甲需要酥炙，也是一两。服后不能卧榻，要活动气血，不一刻便吐出寄生长虫，或便出寄生长虫，长虫状如灯芯细长，不堪入目。”
　　“原来是传尸劳热！楼公慧眼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试药吧！”吕恙佩服得五体投地，给楼公爽鞠了一躬。楼公爽赶忙还礼道：“今日就是来此与诸位商量试药，还没得证，证了之后才能算解了此病。”
　　“是是是！楼公所言极是！”
　　几位药师按照楼公爽的方子迅速配好药，给那咳嗽的童子和大夫服了下去。
　　那童子在房中来回行走，活动气血，大约一个时辰后，忽然脸色一白，屡咳不止，跑到痰桶前哇的一声呛出一口浓痰。
　　众人赶忙上前查看，那污秽的痰液里果然有一条细长的虫子，尚在蠕动！在场的无不惊骇，有人更被这东西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吕公指着那虫子颤声叫道：“这分明是蛊毒一系，这不是热病，是有人投蛊！”
　　楼公捋着胡子道：“恩，称之为热病却是有些低估它了。”
　　吕公仔细看了看药方，说道：“这太乙明月丹造价较高，平民百姓可能用不起，而且无法量产。蛊毒……其实这就是引药，我们能不能试试桃仁儿？研碎，水煮，这个造价都可以接受，而且药效相同！”
　　楼公爽听了击掌叫道：“吕公的药理果然高超！佩服佩服！”
　　“不敢不敢！我只是锦上添花，楼公才是雪中送炭。”
　　楼公爽随即说道：“吕公，事不宜迟，你马上去禀告大帅吧！”吕恙一听这话却垂下头，叹息了一声道：“这一次一定要楼公自己去了！”
　　“这是为何？”
　　吕恙回想着那日的情景，自己无论怎样叩头请罪，朱文正就是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因为我的方子过于草率，让洪都蒙受了不少的损失，大帅已经不再信任我了，所以还是楼公去的好。”
　　楼公爽见他如此坦荡，也不忍心看他就此受挫，伸出手道：“如此那便这样！吕公咱们一同去！”
　　吕恙见楼公爽如此抬举自己，不由深受感动，一揖到底道：“谢楼公成全！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人携手拦腕一同赶往帅府。

　　“报！汉王！军中各部的士卒频频出现泻肚与头疼的症状！”
　　陈友谅听了皱眉问道：“什么？难不成染到城外来了？”
　　传令官回道：“还不确定，士卒们并没有发烧，和城中的瘟病症状不一。”
　　“中毒？那是何人下的毒？快请国师去看看！”
　　“国师已经在查了！”
　　听到这话，陈友谅眉头舒展，对一旁的张定边说道：“走！一起去看看！”
　　漳江的一条支流岸边，一位黑袍道长正遥望上游，此人非别，正是汉军国师卓野云。他身旁一个黑衣童子用琉璃杯盛出河水，从怀里拿出一枚小瓶，将瓶里的液体往杯中倒了些许，晃了晃琉璃杯，只见杯中的水瞬间变得昏黄，遂起身端着杯子对卓野云叫道：“师傅，你看。”
　　卓野云看了看，沉声回了一句：“去上游。”
　　陈友谅和张定边这时候也到了，并没有打扰卓野云和他的童子，就在后面跟着。向上游行了百余步，那童子继续用刚才的方法测试，发现新取的水已变成褐色，卓野云指着一片区域，指挥着几名童子四处寻找。
　　几个人掀起这边看看，撩起那边瞧瞧，终于在一片水泽中找到一个箱子。那箱子的口开着，里面盛着黑黑的一团像是污泥般的物件，也不知是何物。河水刚刚好从那经过，冲刷着卡在石头上的箱子，一丝丝污浊泥水飘散出来，混入江水消失不见。
　　“哼哼！真是有心了！”卓野云拎起箱子，把它转交给童子吩咐道：“找个没有水源的地方深埋。”
　　“领法旨。”几个童子依令而行。
　　陈友谅和张定边这时也走上近前，唤了一声国师，卓野云赶忙过来见礼。陈友谅见卓野云这一脸淡然，问道：“国师找到根源了？”
　　“恩，是有人把丹灰扔在了咱们饮水的河中！”
　　“丹灰？”陈友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卓野云则像是司空见惯了：“恩！就是道士炼丹剩下的残渣和炉灰！”
　　陈友谅还有些不大相信：“仅凭丹灰能让我十几万将士得病？”
　　“不错，汉王不要小看此物，一定是洪都有高人调查好了咱们的水源，然后将此物投入河中，污了咱们的水源！”
　　“有高人？想不到洪都也是卧虎藏龙，国师可有破解此瘟病的良药？”
　　“汉王，这不是瘟病，这是饮水中毒，此毒易解，不过将士们需要休息几日了！”
　　陈友谅这才意识到中了缓兵之计，气得咬牙切齿道：“好阴毒！是不是这时候攻城定能一举拿下洪都？！”
　　卓野云掐指一算，不慌不忙地回道：“汉王不必心急，洪都气数未尽，至多三日，咱们的将士便可恢复了，而我的蛊毒可没那么容易解。”
　　陈友谅听了抚掌大笑道：“好！那咱们就再等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