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61、节一

　　“大人请讲！小人尽力而为！”
　　“恩....我的疑惑不止一个，我先说其一。我与我胞兄相貌相似，八字不同，我俩的命运就会不同，这说明八字很重要。那么，是不是控制好人的生辰八字就能改变人的命运呢？”
　　“高大人才思敏捷，举一反三。”
　　“别着急，这只是其中一个疑惑。由这个疑惑又让我想出了第二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八字相同，而命运却不同？比如说同时出生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的八字是一样的，为什么有人富贵，有人贫贱；有人长寿，有人短命？这么一来是不是就否定了八字决定命运一说？这是第二问。”
　　“第三问，还有一类人，八字与相貌都相同，命运却不同，比如他！”说到这里，高启一指旁边坐着的一位公子，这位公子与袁珙年岁相仿，双鬓两绺垂与耳前肩上，细眉三角眼，山根高挺，面净无须，双唇丰润，配上锦衣显得大方得体。他见高启提及自己，无奈的摇了摇头，微微欠了一下身，向各位示意。
　　“他叫徐贲！他有一个孪生兄弟，二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落地，并且他两的长相就连他们的父亲都无法分辨。为什么徐贲是四品的中宪大夫，而他的孪生兄弟却是个好吃懒做一无是处的憨货！劳烦先生为我解释一下这八字、相貌与命运之间的联系吧？”

　　高启说完之后，在场的几位也陷入了迷惑。龚杨、成生、徐贲和几位公子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今天高启的这几个疑问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纵观古今，哪个大儒、哪本经典里提及过这样的问题？
　　其实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面对如此难解刁钻的问题，就算袁珙再有真才实学也很难回答到清楚。他们都知道高启一定会说到做到，因此今日一旦袁珙的回答无法使其信服，那真就要坠入无底的深渊！而同来的几位大人哪个又不是满腹经纶呢，怎会轻易被袁珙说动？看来今天袁珙是凶多吉少了。
　　龚杨和成生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虽然袁珙在他们眼里相面断案是一流，但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个层面的问题，两人都为袁珙接下来要说的话忧虑。
　　袁珙则并不急着回答高启的问题，而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沉稳的放下，又把高启的凉茶倒了，涮了涮杯子，新沏一杯，放在高启的前面。
　　“高大人大才！你的这些疑惑其实就是相术与命理的中心问题，问这个问题的，您是第一个！”
　　“抬举了，还请先生讲解，我可是洗耳恭听呢。”高启着急想知道答案，语气里带着催促。袁珙却没有直接解答高启的问题，而是转了个话题道：“今天早上我给自己卜了一卦，主卦为坎，客卦为震，是个‘解’卦！”
　　“解卦？”高启也是自小通读易经，可在袁珙面前却是不敢托大，因为他知道袁珙的解释一定与自己理解的不同。
　　袁珙拿起笔来，在纸上画了个解卦，上面三个爻是震，下面三个爻是坎，指着这个卦说道：“坎震解，主卦坎水代表主方，就是我，客卦震雷代表客方，也就是大人。主方阳数是二，客方阳数是四，主方正处于困境，在客方的冲击与催动下会得以解脱。”
　　“什么？？？我能帮你解脱困境？我分明是来给你制造困境的嘛！你这卦算错了吧？”高启见袁珙说的卦辞与今天的事完全本末倒置，便又开始质疑起来。袁珙依旧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抬眼望着高启，从容地说道：“此卦用处甚广，用在生病的身体上就是解除苦痛，药到病除；用在时运上就是解除困境，逢凶化吉；用在今天的大人与我身上就更加玄妙。倘若我今天替大人解开了疑惑，便能一飞冲天，声名远扬！这便是‘解’卦的意思！”
　　听了这席话，高启先是一惊，想起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这次踢馆不成的话便要与袁珙结拜为兄弟！好狂的袁珙，一身的傲骨！他表面看似谦虚，内心却是无比的骄傲放旷，根本不惧自己来踢馆！也许早已经算到自己今天会来，并且把这次的踢馆当做是一次名声大起的机遇！
　　这家伙以后绝对是个人物！高启心中越发觉得袁珙深不可测，喝了一口茶，诚恳道：“愿闻先生详解！”他的语气也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好，我们先来解释一下什么是‘相’！”
　　“以往大家对‘相’肯定有一些误会。通常来讲，‘相’在大家的眼里，就是所谓的看脸、看手、测一下八字，便能知道你的前世今生，寿禄气运如何，然而‘相’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
　　如果解释得通俗一些的话，‘相’其实是你‘精气神’的体现，相士便是通过你的精气神来推测你以前和现在的气运的人。精气神中，最表象就是‘精’，精就是五岳三停、腰背胸腹、身长手足等外在，能看得清摸得着。从‘精’这一部分，你大约能辨别出人的南北地域、年龄大小、身份高低，这也是《麻衣相法》中内容呈现最多的部分。
　　《麻衣》中记载着麻衣老祖、陈抟老祖等隐者高士多年里收集的大量的‘人相’资料，以及从中比对总结出来的一些规律。很多规律适用，很多又不适用，需要结合实践和大量的经验来断定。有些江湖术士就拿这些粗浅的规律招摇撞骗，所以相学总是被妖魔化，名声并不好，相信高大人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我的学识的真假吧？”
　　高启点了点头，若不是整日看着街上那些骗子信口开河，他也不会对相士如此厌恶，也不会来踢塘栖第一相士的馆子。

　　“‘精’这一门相法需要大量的阅人，就像阅读书籍一样。书看的多了你就知道怎么写文章，人看的多了你就能很容易看透某些人身份、年龄、地位、职业，这就是精。其实生活中，很多人已经是这方面的高手，跑堂的小二、妓院的老鸨、店面的掌柜，以他们阅人无数的经验，看一眼便大约能猜出你的职业、地位、出身，并且把你记住。你要知道，很多军事和江湖情报都是从他们对‘相’的认识上得来的！而他们也用着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来保护自己以及为自己盈利。”
　　这段话说的通俗易懂，高启和几位公子听得清楚明白，不禁频频点头，袁珙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接着往下说：
　　“好，‘精’简单易懂，那么‘气’就比较难理解了。相术中的‘气’不是吐纳的空气，其实应该用另一个字眼代替，不过祖师爷坚持用这个字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暂且随顺。
　　相法中的‘气’也是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没有形态的。我把它总结成这样一个表达可能会更合理——它是一种情绪，或者说心之所想、心之所念，亦或是是元神的一种宣泄。那么体现在‘精’的层面上，也就是身体的表像层面上，便是仪、声、色、脉这四项。
　　‘仪’便是仪态，仪表，以及形体动作，它是一个人气质的最基本体现，常用来辨别一个人的修养，经常听到的高低贵贱便是‘仪’的根本；
　　‘声’便是说话的声音，是一个人元气的体现，通过发出来的说话声音能辨别人的性格与气量；
　　‘色’便是气色，也最为细微和复杂，它既能辨别一个人是否健康，还能看出这个人情绪的变化，特别是城府不深的人，很轻易就能看出他内心的变化；
　　最后一个便是‘脉’。‘脉’其实不是相法，是医法。医与相同根同源，都是无上的道法。医法讲‘望闻问切’四诊，里面的‘望’原本来自相法，略微有所不同的是医法只关注病‘气’，其他的‘气’则一概无视。
　　切就是诊脉，把握脉象。经脉是交织分布在全身上下的管道，它看不见摸不着，不光能反应人体的健康状况，也是运载‘气’的主要渠道。我们刚才说过，‘气’是心之所想，心之所念，元神的宣泄，那么‘脉像’就是经脉受到‘气’的影响之后发生的波动，通过脉象便能判断一个人内心的情绪。举个例子，人在激动和平静时候的脉象是有很大差异的，那么说话时候内心的波动也在脉象里有所体现。我把这种技艺用来断案，再辅助当时迸发出来的气色来拿捏对方是否在说谎，经过塘栖县的几个案子，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这个有所耳闻，我也是听说塘栖有个能相面断案的奇人才，是以才慕名而来的！”高启也道出来此踢馆的缘由，龚杨听了还想接句恭维话，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冷遇，也就停了念想，乖乖的在一旁听着。
　　袁珙趁着高启接话便喝了一口茶，众人正听得兴起，突然节奏断了，都眼巴巴的等着他接着往下讲，高启更是亲自拿起茶壶来为袁珙斟茶。袁珙也发现了众人渴求的目光，草草的喝了一口便接着往下说：
　　“仪、声、色、脉能够体现出‘气’的存在，相士也是通过人散发出来的‘气’来判断他的过去和未来，听起来有些玄妙，不过各个行当中，早就有这方面的能人了！
　　一个经验丰富的巡捕一眼就能看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小偷，只凭他的行为气质；郎中还没有把脉，光从脸上的气色就判断出这病人的症状；城府深晦的官员，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深入骨髓，连我这个修炼多年的相士也不如啊。”
　　高启恭敬地对着袁珙做了个揖道：“在下身在官场，深有体会！原来这就是‘气’啊！！先生这席话真是醍醐灌顶！”
　　袁珙马上躬身还礼道：“不，还是要再说明一下，我刚才所说的‘气’只涵盖在相学层面上，而‘气’在道家中的含义更加宽泛，不是小人能诠释的。”
　　“袁兄不必谦虚，这已经是我听到过的最有力度的说法了！那么什么是‘神’呢？”高启听得如饥似渴，巴不得马上掏空袁珙脑袋里所有的新鲜玩意，其他几位也被这样的说辞深深吸引，不能自拔。而成生却留意到高启的情绪变化，从开始的轻蔑到现在的恭敬，看得出来他心里已经开始认可师傅的学识了。

　　“好，接下来就是比气还要玄的！——神！
　　神，便是心神、元神！心便是神！我们相士最终的目的就是看到人的心神，人们常说的‘相由心生’，就是相由神生。不要小看这四个字，师傅留给我的《麻衣》中多次提到，如果能真正的把这四个字领悟了，那便是对相学这门学问的大彻大悟，也会真正的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谛和本源。”
　　“是嘛！‘相由心生’这四个字经常说，从表面理解并不难，但听了先生的话，在下却觉得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了心神，便能洞悉人的一切动向与人生脉络。我目前的学习和实践也多停留在气的阶段，只能通过相‘精’和相‘气’来推测人的心神，还达不到一眼即可看透心‘神’的领域。达到那种领域不知需要多少历练，当年见到师傅的时候，他一眼便洞悉了我全部的心思，看透了我的过去和将来，细微到分文不差。虽然师傅已经出神入化，可却垂垂老矣。我想更快的赶上师傅并且超过他的境地，只靠断案和游历是不行的，因此决意开个相馆来接触更多的人。像医生一样，病人来了就要治，逼迫自己加速修炼！我要在相法上大彻大悟，要及早的体会到相由心生的感觉，成为古今相法的第一人！”
　　高启听得心潮澎湃，感叹道：“造化啊！造化！没想到先生如此高志！佩服佩服！原来相法是探究人灵本源的高深学问！看来我一直都误解了！”
　　高启的话还没说完，袁珙接着说道：“接下来咱们探讨一下高大人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