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期》生时应暖

5、洁癖

　　住在外公家时，姨姥因为性格张扬，认识很多邻居，在叶祺有限的十六年中，几乎每次在楼下看老头下棋，都能听到旁边老太太说她的八卦。

　　而路修禾作为姨姥的儿子，虽然不见人影，却也是一个风云人物。

　　据说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绩上了A大，据说他亲爸是个有钱人，据说他毕业之后在京城医院一个月工资上万……

　　叶祺跟着路修禾走进他的公寓时，想起这些传言，忍不住感叹。
　　邻居们还是夸少了，这么大的房子，还是被各个大医院大学校围绕的位置，哪是普通有钱人能拿出来的。

　　赵镇青成天以成功人士自居，时常跟所有去他家的客人“不经意”提起他买的学区房有多贵多难买——应该让他来看看这里。

　　屋子里很暖和，客厅处有一个极大的落地窗，站在后面能俯瞰大半个C城，户型是标准的两室两厅一卫，室内的装修以冷色调为主，处处透着高级的气息。

　　就是东西很少，空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住过人的样子。

　　“我草，你家有点牛啊，跟电视剧里的房子一样。”叶祺进屋后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在看见落地窗的时候立刻忘了在车里生的气，啧啧地冲过去，没见识地在上面哈了一口气，画了一个笑脸。
　　“租这么大的房子得可贵了吧。”

　　这孩子还真不记仇……路修禾挑眉看他，见少年眼睛发亮，发现他真的没再生气了，甚至还有些想笑：“你还挺好糊弄。”
　　说着，转身接了一杯热水给他。

　　“怎么糊弄了，你一个人住就是很大啊。”
　　叶祺以为他说的是房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外面的风景，双手捧起水，一小口一口地抿着喝。

　　路修禾看着少年精致的侧脸和细密的长睫毛，忍不住生出欣赏的心思，这小孩安静的时候看着还是挺乖的。

　　下一秒，手缓过来的叶祺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去剩下的半杯水，挺直后背——打了个响亮的嗝。

　　然后把水杯往他怀里一塞：“谢了。”

　　路修禾拿着水杯，愣了一下，随机轻叹口气，把杯子冲完放好，转身去开次卧的门。

　　叶祺感受到他的沉默，跟在路修禾背后，见自己正好在他的臂弯高度，把脑袋从一侧凑过去：“喂，我不是没警告你啊，你真的不让我走？”

　　路修禾低头看他，目光死水一样，看不出情绪。

　　叶祺被看得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道：“你瞅啥？”

　　“消停点。”男人修长的大手放在他后脑勺，带着他转了个方向：“次卧没有床，今天先去主卧睡。”

　　少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然间的亲密动作，便被他说的话惊道了。
　　“你，你回C城多久了？”

　　路修禾很认真地回道：“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你不知道你家里没有床？你都不看这屋一眼？”
　　叶祺扭了下肩膀，挣开对方存在感很强的手，先扫视了一圈样板房一样毫无生气的客厅，然后看外星人一样，扭头震惊地盯着他。
　　“你这……怎么过的跟个和尚一样？”

　　但对方的定力显然更好，对他的震惊毫无反应，着急完成任务一样翻出睡衣塞进他怀里：“对付一下，明天给你买床。”

　　说着，就要搬东西去沙发。

　　“等一下，”叶祺拉住他：“我睡沙发就行了，或者咱俩都睡床。”
　　“反正都是男的，我不嫌乎你。”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路修禾鲜有的兴趣，低下头，戏谑地看着他：“你确定？”

　　他这么问做什么，为什么好像是什么离谱的事？
　　想起之前身体接触时，呼吸不畅的感觉，叶祺不自在地皱起眉，看变态一样退回卧室：“为你着想还不好，那我就鸠占鹊巢了。”

　　对方轻笑，替他关上了门。

　　之前他觉得路修禾板着一张脸，满眼不耐烦很讨厌，但真的对比起来，还是这种没有感情的似笑非笑更讨厌。

　　“笑什么啊，神经病。”
　　叶祺嘟囔着换上纯黑色的新睡衣，躲进被子里搓了搓胳膊。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赵镇青说话不算话，叶岚黑白不分，就连一开始还挺好的路修禾也是……奇奇怪怪的。

　　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能形容路修禾的词。

　　他完全不能理解路修禾到底在想什么，烦他还不愿意让他走，住了一个月的房子不知道没床，要是自己住在这里，路修禾说不定还会一边不耐烦一边管着他。

　　自己还怎么养狗吃麻辣烫！

　　……

　　卧室的翻身声渐渐消失，路修禾捏了捏眉心，移步阳台，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陈桦那边声音嘈杂，显然还在忙着，几分钟后才安静下来，问道：“他睡着了？”

　　“嗯，”
　　路修禾点起一根烟，静静夹在两指间，汇报工作一样把今晚的情况说明。

　　“他要让你帮着骗我？”听到少年提出的交易内容，陈桦大笑：“这个臭孩子，机灵都用在这种地方上了。”

　　笑过之后，她语气转为郑重：“辛苦你了，这孩子爱闹，你先忍一段时间，等他跟他妈矛盾解决了再送回去。”

　　“您放心。”
　　男人看着不断变长，颤颤巍巍维持形状的烟灰，冷漠得不像在讨论亲人，而是什么小猫小狗：“我不介意。”

　　对面答应一声，随后笑了出来：“其实让他陪着点你也好，省得你过得跟个和尚一样，搬家一个月都不知道没有床。”

　　路修禾：……
　　这件事算是过不去了。

　　*
　　被两排红色砖房夹出的细窄小巷，两边大门紧闭，墙角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脚下是夯实的黄泥土地，在一束一束凌晨的阳光下，随着人的走动，扬起雾蒙蒙的浮灰。
　　明明处地逼仄，叶祺却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大得不正常，低下头，看到属于一两岁小孩的小小肉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变小了。

　　他抬头，看到了妈妈的背影，叶岚穿着时髦的短裙长靴，上身套着卡其色的风衣，高跟长靴悠闲地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妈妈！”
　　叶祺听见自己用小时候的声音喊道。

　　换来眼前的背影一瞬间的停顿。

　　他好像看到了希望，赶紧迈开小短腿使劲追，可眼前的背影在他跑起来的同时，再次出发。

　　还是一开始那样悠闲缓慢的步子，一下一下，可叶祺使出吃奶的力气，无论怎么追，也都跟对方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天上从湛蓝变成金黄又转为傍晚的红霞，背影也一直没有走出巷子，而叶祺也一直没有跟上背影。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妈，可叶岚还是坚决又缓慢地走着，咔哒咔哒。

　　“妈！”
　　伴随着一直追不上人的憋屈，叶祺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路修禾意味深长的目光。

　　“……妈，妈的。”叶祺把后面一个字补上，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腕，忙不迭甩开，麻利地坐起来：“你站我床头干什么？”

　　“叫你起床。”
　　男人一反昨晚的烦人模样，语气温和，目光透着一股子怜悯：“起来吃东西。”

　　看出他的可怜，叶祺不止没有感到安慰，反而更生气了，他没好气地瞪了路修禾一眼，气冲冲道：“谢谢你！我不用！”

　　男人似是没意识到他的态度，轻嗤：“还挺有礼貌。”

　　叶祺听出他的嘲笑，一双弧线优美的凤眼瞪得变形，圆溜溜的，格外可爱。

　　路修禾捏了捏手指，面色不变：“快一点，不然粥凉了。”

　　说罢，转身出了卧室。

　　叶祺盯着他走出去，又关上房门，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上脸颊，摸到一把冰冷的泪水。

　　他对早上的那个梦并不陌生，好像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会做这个梦，在梦里被永远追不上这件事气到，哭着醒来要妈妈，那时姥姥姥爷就会把他抱进怀里，摇晃着轻拍后背，等白天再让他给叶岚打电话。

　　等大一点了，再做这个梦，叶祺都能装作无事发生，可今天……可能是昨晚太生气，他竟然像小时候一样哭醒了。

　　“艹，没出息！”
　　少年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心中一阵尴尬。

　　昨晚刚气势汹汹跟路修禾宣战，今天早上就被他看到自己哭鼻子，简直有损扛把子的威严！
　　希望他识相一点，早上别提这件事，要不然绝对让他好看！

　　不知做了多少心里建设，叶祺穿好衣服，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打开了门，

　　出去之后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只剩餐桌上的几个包子和一碗粥。

　　摆好架势，小斗鸡一样的少年一瞬间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哼哼两声：“算你识相”。

　　叶祺刚吃完早餐，兄弟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对方是叶祺的同学兼死党，方嘉。
　　“祺哥，出来吃个饭啊，哥几个庆祝你脱离魔窟。”

　　叶祺想都没想，穿上外套便开门离开：“等着，我这就出门。”

　　大概十分钟后，叶祺搓着手赶到C中附近的小超市门口。

　　这个超市历来是C中混子学生的据点，总是有人在这里约架，直到叶祺举着个小摄像头晃过来，那些人怕被拍下来抓到把柄，就没再聚集，这个超市便成了叶祺几个人的据点。

　　他先跟超市老板打了个招呼：“阿姨。”

　　老板特别热情，笑着给他递过一瓶水：“小祺今天不直播了？”

　　叶祺给她展示自己被包成毛毛虫的手指：“现在写不了剧本，先不播了。”

　　“卧槽，祺哥你够快的啊，头一次这么早到。”
　　方嘉使劲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你昨晚住的哪，钱够不，我今天管我爸妈要了点钱，你先用着。”

　　“用不着。”叶祺被风吹得有点脸疼，推着方嘉进了店里：“张欣铭那小子还管我借了一千，等他还我就有用的了。”
　　说着，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皱着眉道：“而且我现在住的地方也不用钱，我住我一个舅家。”

　　方嘉疑惑：“那你咋这么丧呢？”

　　“祺哥。”另一个人兄弟张欣铭过来，跟他招手：“明天我爸妈给我打钱，我能还你了。”

　　“嗯。”叶祺抬了下下巴，拖着椅子往后一点，给他让出位置，继续道：“别提了，好不容易摆脱我妈他们，谁愿意还被管着啊？”
　　“而且我那个小舅特难理解，他一边烦我，一边还不让我自己出去住。一边不耐烦，一边拎着我干这干那，烦都烦死了。”

　　方嘉笑道：“这不挺正常的，我爸妈也这样。”

　　“他也就二十来岁，以前也没说过话，一点也不亲，我才不想让他管着。”
　　叶祺看向方嘉：“你帮我想点办法，让他受不了我，放我出去自己住。”

　　方嘉手摸下巴，低头沉思。

　　张欣铭：“祺哥你咋不问我呢。”

　　叶祺和方嘉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他：“你这种成绩好的乖孩子能想出什么办法？”

　　“那多简单，”张欣铭道：“拆他家具，放水龙头，扔垃圾把他家搞臭……”

　　“等等等……”叶祺赶紧打断他：“不至于这个，我没恨他到那种程度，而且他整个一告状精，到时候肯定得跟我姨姥告状，你们再想想，最好是挑不出错处，不用挨骂那种。”

　　“这就有点难了，”方嘉摊手：“我在家成天挨骂，也没有不挨骂的时候啊。”

　　张欣铭：“我倒是不挨骂，但我爸妈一点不想管我，跟你情况不一样。”

　　方嘉：“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你小舅讨厌什么，没法精准打击。”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叶祺仔细回忆着昨天全程波澜不惊的路修禾，就连他一直的挑衅都没什么反应，要怎么知道他讨厌什么。

　　猛然间，叶祺灵光一闪，想起了昨晚路修禾好像很嫌弃他用过的杯子，用一下就要洗洗。

　　“卧槽我知道了！”少年突然大声，把两个兄弟和店老板吓了一跳。
　　“他肯定有洁癖！”

　　赵镇青也有一点洁癖，叶祺刚搬到叶岚家的时候，在外面吃了麻辣烫回去，被他嬉皮笑脸地堵在门口，喷了一身的空气清新剂，叶岚又过来说些素质涵养的重要性，他才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搬出去才能吃麻辣烫。

　　“艹，格局小了，”叶祺懊恼咬牙：“腿长我身上，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走！”
　　他站起来，顺便揪起还在状态外的方嘉和张欣铭：“祺哥请你们吃麻辣烫，然后我回去熏死他。”

　　两人：……

　　“祺哥，你才是不至于吧。”
　　张欣铭满头问号：“你舅得多龟毛才会嫌你身上有味啊？”

　　叶祺歪嘴冷笑，学着港台电影里甩披风那样抖落一下外套的下摆，眼中充满智慧的光芒：“你们不懂。”
　　“洁癖就是会因为这些小事破防，我回头开个新的直播主题，你们就看着我怎么让他求着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