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简梨

3、和亲公主1

　　我出嫁的时候，养育我长大的祖母紧紧拉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拜别父亲的时候，父亲拍着我的肩膀，以对儿郎的姿态叮嘱我：“安宁，朕唯愿安宁。”母妃拉着我的手，涕泪横流，她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推着还不到我腰高的弟弟，哽咽道：“快，送送你姐姐。”

　　夫婿并没有来迎接我，但夫家派了官高爵显的使者，恭敬的侍奉我。

　　我的婚礼是国家大典，我是和亲公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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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天下初定，契丹早有兴旺之势，改名大金，定都建国，亦称王称帝。安宁公主为当今陛下次女，自幼承教于皇太后裴氏膝下。大金遣使为太子求娶正妃，大成允之。

　　送嫁的车队绵延数理，不仅有十里红妆，还有送嫁大将军带领的万人军队，这是唯一一次机会到敌国的土地上行走，正大光明的练兵。车队里有英姿飒爽的女兵，有技艺精巧的工匠，甚至农人、甚至伶人、甚至僧侣。这是一个藩王该有的班底，安宁公主带着帝王的叮咛、帝国的希望出嫁，这是一片广袤的舞台。

　　安宁公主的车架走到京郊，天色已晚，自在驿站修整不提。

　　送嫁大将军邓氏前来请命，安宁没有置屏风，直接让人进来了。

　　“邓叔，有什么事吗？”安宁端坐在上首，今日典礼半天、行路半天，邓将军应该在归整仪仗，明日就要轻装简行上路了。

　　“启禀公主，京中旧交前来送行，不可不禀公主。”

　　“我远嫁千里，难得有人一送再送，送至郊外，不知何人如此重情？”

　　邓将军为难道：“臣母家侄儿。”

　　安宁不在意的笑了，“请进来吧。”

　　邓将军沉默一礼退下，安宁知道他想歪了。

　　邓将军乃是宁王王桓母舅，宁王乃是安宁的伯父，封号有重叠，说来也是缘分。先帝在时，爱与开国公卿做亲家，细算起来，都是一家子。邓将军娶妻鲁氏，岳丈乃是大成文臣第一人缮国公鲁子谋。邓将军的母亲却是姓蒋的，邓将军一人，妻族母族，把大成的文武第一都揽入怀中。安宁想，能让邓将军特意来禀告的，应该只有英国公的嫡幼孙蒋德了。

　　蒋德穿着灰扑扑的士兵衣衫，半点没有京城贵公子的风采，进了门看着左右侍女，为难道：“安宁，先让这两位宫人姐姐下去吧。”

　　安宁摇头，“不必，这是皇祖母赐予我的女官，日后陪我同生共死，亲如一人，不必避讳。”

　　两位女官同时侧身行礼：“臣誓死效忠殿下。”

　　蒋德讪讪，说话遣退下人，不过平常操作，怎么惹得她们动辄言生死。蒋德刚想反驳，又想到安宁此去和亲，千里迢迢、苦不堪言，自古和亲公主，岂有善终者？而这些，都是自己懦弱无能造成的，如此一想，蒋德就不敢说话了。

　　话虽如此，安宁却抬手让两位女官退下，蒋德这才自在起来。

　　“你来做什么？”

　　蒋德期期艾艾，半响，突然下定决心，小声道：“阿宁，你跟我走吧？”

　　安宁诧异看他一眼，笑了。

　　“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说笑吗？”

　　“如何不是说笑，阿德，我问你，你想带我去哪里？”

　　“去复州，蒋家老宅，我们在那里隐居山林，一辈子闲云野鹤。有父亲在，陛下不会要我的命，日后我耕田来你织布，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蒋德开始还有些结巴，慢慢顺畅起来发，仿佛已经想到了日后安逸的隐士生活。

　　“怎么去呢？”

　　“我从家中带了金银出来。”蒋德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

　　“唉，看来你真的是临时起意。你可知市面上除了大宗货物，并用不到金银，你这些是过节长辈给的赏赐吧，一用出去，立刻招来人。”安宁换了个方向问他，“你走了，丽质阿姊怎么办？”

　　“我……我……可我先认识你啊！”

　　“那皇祖母想为你我指婚的时候，你为何不名言要娶我？”

　　“当时，当时我不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不起，阿宁，我不知道我不答应你就要去和亲。若是早知道，我就应下了。”

　　“不说当初，只说如今，你走了，丽质阿姊怎么办？她父母双亡，宋将军还是战死沙场，壮烈殉国，宋家长房只有她一条血脉。宋将军临死之前，把他唯一的骨血托付给英国公。英国公乃是我朝武将之首，他老人家当场答应婚事，承诺丽质阿姊的第二个儿子姓宋，继承宋家血脉。你我都是听着长辈征战沙场的故事长大的，英烈之女，岂容怠慢。”

　　蒋德都快哭了，“那我该怎么办啊？我也不能对不起你啊。”

　　“算了，皇祖母说，男孩子总要成熟得晚一些。今晚，我只当你没来过，你回去吧，快快长大，别辜负丽质阿姊。”

　　“安宁，你是不信我吗？我都准备好了，我从家里带了两匹马出来，我们一起走吧！”说完一把抓住阿宁公主的手，滚烫的掌心如同他滚烫的心。

　　“不，阿德，你还没问我的意思。”

　　“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的，可我是安宁公主。我享皇家富贵尊荣，就要尽公主的义务。大成和大金需要和平，我是父皇膝下最适合的孩子，这是我该做的。”

　　“你是安慰我的对不对？你放心，我武艺很好，我能甩开太后娘娘派来的女官……”

　　安宁摇摇头，“临走之前，祖母告诉我，若是中途后悔了，随时可以喊停。可是，我不能停，阿德，边关再经不起战火，大成需要休养生息，皇祖父布下的天下棋局需要时间，父皇需要时间。”

　　“安宁，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当初皇祖母问你，你只是没想好，一时慌张，并不是不喜欢我。若是早知拒绝了婚事，我会去和亲，你无论如何也会答应。你没见过丽质阿姊，可我见过，她秉性温柔，你们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那你呢？”

　　“我是和亲公主。”

　　“阿宁……”

　　安宁转过头，不再看他。

　　蒋德失魂落魄得退出去，两位女官走进来，道：“蒋公子好没道理，当初是他推脱，如今又来招惹。若有万全之法，公主为他冒险也值，空口表白真心，出事了还不是靠公主扛着。”

　　安宁摇头，“别那么说他，阿德一颗心比谁都真。换了旁人，皇祖母暗示早就一口应下，我好歹是公主啊。只有阿德那么真，总想要给妻子真心实意。”幺儿幼孙，总是天真。

　　“那也不该如此鲁莽，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无妨，他还年轻，家中有长辈看顾呢。”

　　女官看着安宁公主花样年纪就要远嫁他国，忍不住红了眼眶，“公主又装大人，您和他同龄呢。”

　　“不一样，我及笄了，是大人了。”去大金国做太子妃，我就就是大人，世人会以更苛刻的标准要求我。

　　安宁想起皇祖母的教导，她小时候就在想，若是老了能像皇祖母一样睿智优雅，那这一辈子就值了。她们这些公主，一直养在皇祖母膝下，最开始还有好几位堂姐妹。后来慢慢就只剩长姐、她与四妹妹了。皇祖母养育孙女儿的时候，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好似真的是老祖母喜欢娇□□儿家。后来，安宁才慢慢想明白，那时候开始，皇祖母和父皇就开始培养和亲公主了吧。

　　当时她母妃不过偶然得幸的婢女，在宫中毫无实力。是她入了皇祖母的眼后，母亲才慢慢升了位分，才有了弟弟。

　　皇祖母让她们学文习武，养成开阔大气的乐观性子，却不禁止他们少年慕艾，皇祖母也舍不得她们吧。可总要有人站出来，阿宁心想，我来吧，是我与阿德没有缘分。这世上不止男女情爱小道，我带着亲王的仪仗，带着万人的陪嫁，这是多美多广阔的舞台。

　　蒋德垂头丧气的退出房间，邓将军派了一队亲兵护送他。

　　“舅舅，不用，我又不会丢。”

　　“等与接你的人会合，他们就回来。”

　　“有人来接我？舅舅，你派人给父亲送信了？”

　　邓将军不理会他，蒋德刚出驿站门，没走几步，就有一小队人马从阴影中走出来了。蒋德见鬼一般问道：“言叔，您怎么来了。”

　　“老夫一直跟着公子出京。”

　　蒋德突然丧气道：“怪不得舅舅说有人会来接我，安宁恐怕也猜到了吧。只有我不知道，原来我真的没长大吗？”

　　“公子，请吧。”老言不管那些复杂，只护着公子回去。

　　蒋德回头看了一眼驿站，在心里默默发誓：等我，安宁，我一定努力习武练兵，总有一日，我要去大金接你回来，总有一日，大成的公主，不必远嫁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