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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方若谷上下打量着顾惜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就是顾惜朝?就是你辜负晚晴、连累她身死?而你还把她忘了!”

      顾惜朝已经知道他是晚晴的师傅,一直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站着,此时猛地抬头:“我没忘了她!我每天都梦见她!我……我只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就好像,就好像一想出来,我的心就会马上裂开似的。但是铁笨蛋一说,我便知道是她!我不许你说我忘了她!”说的还是孩子话,鹰眼却认真地瞪起,往日的凌厉隐隐浮现,倒叫方若谷和戚少商都吃了一惊。

      方若谷又哼出一声:“没忘?晚晴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忘不忘又有何用!你说,我为什么要医治你?我不杀人,但我应该就让你这么疯下去!”戚少商急道:“方神医……”顾惜朝却笑了起来,满脸的愉悦:“错了,你若想害我就更应该把我治好……我一身血债却全忘了,活得如此逍遥,你看着不生气?”方若谷被堵得没话,毕竟他同意来给顾惜朝看病就存的这个心,只好一瞪戚少商:“这种祸害还留着干什么……为什么连腿都要一起治?”刚才他与顾惜朝言来话往都是疯病失忆的事,顾惜朝也明显比较在乎这个,实在不明白戚少商干吗千求万求让他先给顾惜朝治腿。戚少商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看不得顾惜朝的狼狈样。这腿上的伤,他也许比顾惜朝本人要在意得多。

      方若谷吹胡子瞪眼睛地给顾惜朝检查完,约定次日天明开始给他接经脉。戚少商到院子里打听了一圈,便去找成崖余央他明日手术时陪顾惜朝下棋,帮他分散下注意力。成崖余应允了,却叹道:“少商,你又何苦?”戚少商黯然道:“我也不知道。”

      次日天光大亮,方若谷寻了间四面敞亮的屋子给顾惜朝接那腿上断了的经脉,无情也带着棋盘来了。顾惜朝笑吟吟地裸了一条腿斜倚在床上,戚少商阴着个脸给他往身后塞了一堆软垫儿垫着,完了也不说走,就在屋里找个不挡光的地方站着。

      支好桌子打开棋盘。方若谷取出麻醉药物涂上。顾惜朝争了先手,拿起一枚棋子。方若谷划下了第一刀,接着是第二刀。顾惜朝皱了一下眉头,神色不变地落了子。

      戚少商见顾惜朝皱眉便也皱眉,可还是把大眼瞪圆,死死盯着。方若谷划开顾惜朝已经愈合的伤口,熟练地点穴、上药,止住流血,接着便聚精会神折腾起那经脉来——这才是“痛”的开始,要先把错乱的经脉切断再重新接过,其痛直入人心,什么止痛药、麻沸散用得再多都没用!

      可顾惜朝就那么下着棋,偶尔皱皱眉,就好似自己的腿不过是段木头。别说呼痛了,唇边好似还带着笑。

      一个时辰过去了,棋盘上已陷入鏖战,成崖余额头上有了一层薄汗。虽然跟顾惜朝下棋出汗是件很正常的事,可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惊心于顾惜朝的“忍”——重接经脉的痛苦若是旁人,大约也未必不能忍得这般云淡风清,可一边忍着一边还对自己步步紧逼——即便是他成崖余也不由得不敬畏。

      方若谷自然不会怜惜顾惜朝,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刀子银针寒光闪闪,一心要看顾惜朝的底限在哪里。顾惜朝额上有汗,皱眉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可眼睛从未离开棋盘,被开了个大血口儿的腿更是一动未动。

      顾惜朝拈着一颗棋子半晌,对成崖余笑道:“这一步太险,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要落子棋盘却被一只大手盖住——戚少商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戚少商也不看顾惜朝,只抱歉地对成崖余笑笑:“无情,不好意思,今天就下到这儿吧。”成崖余一愣,微点头道:“正好我也累了,残局我会留好,明日继续。”顾惜朝原本使劲儿瞪着戚少商,见成崖余这样说也没办法:“切,多管闲事……我得记住,明天该我了。”

      成崖余也不打扰方若谷,把棋盘小心地放在膝上,转着轮椅出去了。顾惜朝懒洋洋扭回头来,不提防戚少商一手托他背,一手把他背后垫子都抽出来,然后自己挤了进去。顾惜朝回头怒骂:“戚少商臭坏蛋你……”冷不防方若谷刀光一闪,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软倒在戚少商怀里,再不说话,只静静地埋着头。

      戚少商刚抱住他时就发现他的衣裳早就被汗浸湿了,此时他俯在自己身上,肌肉僵硬,汗液的热度汹涌地透出来。不禁骂道:“明明比谁都怕痛还硬撑什么?自讨苦吃!”方若谷白他一眼:“他怕痛?我怎么没看出来顾公子原来还是个身娇肉贵的主儿!”

      “就是。”顾惜朝笑着抬起头来,半仰着看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痛了!”

      戚少商瞪他:“你倒是能忍,接经脉这等事也不过皱皱眉,可你适才用了麻沸散划个口儿怎么也皱眉?天下间能让你顾公子动容的怕并不多吧?”

      方若谷一呆,回想了一下,冷汗便冒了出来。顾惜朝的隐忍本已令人惊异,而他若是用了麻沸散还觉得痛,必是比一般人怕痛得多——那他的“忍”就不是惊人,而是可怕了。

      顾惜朝定定地看了戚少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像孩子一样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把无情赶走了,那你就说故事给我解闷吧!就说……我千里追杀你还有你最终把我打败的事吧。铁笨蛋想说我不想听,我要听你说!”

      戚少商的身体僵住了。方若谷却笑道:“我也想听呢。戚少商,既然他要知道他造过的孽,你何不成全他?”戚少商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好。”

      于是他便讲。棋亭酒肆、连云山水、毁诺城、神风镖局、鱼池子、雷家堡、金銮殿……戚少商发现自己记得是那么清楚,讲着讲着,神志甚至都恍惚起来。

      他讲完时已是下午,方若谷已经接完经脉,开始做最后的缝合、包扎工作。

      顾惜朝一直缩在戚少商胸前静静地听,等他不再说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才抬起头,从下而上看着戚少商盈满惨烈、痛悔和不知名情绪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听不出我有什么错。是,我辜负了晚晴。可除此之外,我没错!”

      戚少商双目尽眦,手臂要把顾惜朝箍碎:“你没错?你害死那么多人你说你没错?”

      顾惜朝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注视:“我没错!不管你是土匪还是义军,当朝丞相严令命我去剿灭你,我奉命行事有什么错?你若该死,包庇你的人自然就该死,我杀他们有什么错?”

      “你敢说你一直没有发现真相!”

      “就算发现又如何?我能去对付晚晴的父亲吗?就算我能,也已杀了不少人,你们能因为我一句‘奉命行事’就放过我吗?你说我出身卑贱、无权无势,那你们呢?十八路抗辽义军的首领、杀手集团的老板、大侠、武林前辈……我惹得起哪个?我多杀一个,将来找我报仇的就少一个,我活命的机会就多一分,我只是想保命又有什么错?我杀你们便是卑鄙无耻,你们杀我就是替天行道?哼,戚少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认这个错!我就算什么都记得也不会认这个错!”

      “好、好、好!”戚少商连说三个“好”字,气得全身颤抖。顾惜朝这一迭声的“没错”将他自这次见了顾惜朝以来一直压抑的痛苦、失落、愤怒、怨恨都牵扯出来——他双手狠狠掐住顾惜朝的肩,几乎把钢牙咬碎才忍住没直接掐死他:“没错?只辜负了晚晴?那,我呢?我一片赤诚待你,将半生基业拱手相让,被你害了仍是几次三番手下留情……顾惜朝,你回报了我什么?你若忘了我便告诉你——你骗我!连云寨八大寨主八折其六,我戚少商半生基业毁于一旦,满腔宏图付诸流水,还被杀得亲朋故交七零八落、周围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至今无颜重见他们的亲人!”

      “可是你还活着!”顾惜朝冷冷道,“要杀你的从来不是我!”

      戚少商脑子“嗡”地一下,依稀记起顾惜朝之前也如此说过。

      “更何况,戚少商,你想要我回报你什么?”

      这下戚少商完全僵住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冷静、理智、一点都不像疯子的人。

      半晌,顾惜朝扑哧笑了,往下缩了缩,又圈住他的脖子:“其实,我是记得你的。”

      戚少商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又骗我!”那神情如噬人猛虎,眼看就要扑上去。

      已在旁边目瞪口呆很久的方若谷回过神来:“不可能,他是真的失忆了。没人能在这上面骗得过我!”

      顾惜朝一歪头:“说记得好像也不对。我的梦里除了晚晴就是一个男人……看不清容貌,有时满身是血说要杀了我,有时哈哈笑着说什么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叫他作‘大当家’……虽然你是我的仇人,可我一见到你就知道那人应该是你,因为我记得这个……”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戚少商死死板着的脸,“……一深一浅两个坑!嘻嘻……”

      戚少商怔怔任他戳,忘了周围的一切。

      顾惜朝戳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了,转回头看看自己包扎好的腿,冲方若谷温柔一笑:“多谢方神医……这腿一共挨了你四十三刀、七十七针,可对?”

      方若谷顿时汗如雨下。晚晴啊晚晴,你最后用生命来爱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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