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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樱阅 ...

  •   涌动的人流,沉寂的思绪。一种无目的的苍白,在明媚的车站里,越发张扬。眼角的泪痣,忽然有一种闪烁的痛。连同他脚边的狗。终是一场决断的沉默。

      他是令狐冲。他的狗叫,岳灵珊。

      其实,岳灵珊不是他的宠物。但他与她,似乎由相见的一刻,便注定形影不离。彼此明了。

      他是寂寞的男人,她是寂寞的狗。

      令狐冲年少的时候很英俊,很高大。喜欢穿笔挺的黑毛衣。有一颗迷人的泪痣。总是给人整洁的感觉。而且不爱说话。忧郁的眼,似乎总有海枯石烂的错觉。

      他是一个旅行者。常常在不同的城市中穿梭,就像在一场梦中,没有声音,没有熟悉的面孔。那一种气息,像极一场迷幻的烟火。

      其实,他是倾向于流浪的,而不是旅游。旅游是留给快乐的,沉默则属于流浪。快乐常常会卡在他的喉间,窒息般的兴奋,就像临终前的潮汐的呼吸声。这是他的病,严重的。这种时候,他会为自己点上一支心爱的“More”。离开车站的现在也是。

      明媚的阳光,远处涌动的云。他颤抖的指尖,身后是没有留意的空虚。总会有这样的一刹那,夹杂着城市的喧闹,洞穿他心脏的无力。无处可逃。岳灵珊也是。

      这里是,西雅图。

      田伯光,在西雅图开一间叫樱阅的酒馆。

      开门的时候,他总会靠在门边,细心地打量街道。然后静静地等待他的侍应,怡琳。

      迟缓的单车,相拥的情侣,繁乱的城市。是他心中起起跌跌的思忆。那是一场来不及落下的雨,夹杂一万尺的悲伤。也常常会梦见一大片的樱花,在风中犹如一场悸动的雨。现在却是突然的雨季,以及雨中出现的怡琳。一把,印有樱花的伞。映照着门外城市的面孔,似有古装美人的秀脸,那一股子的失落,竟像是他儿时亲手撕碎的鲜花。他只是温和地微笑着。

      樱语的装修很原味,全木。灯光总是很暗,却有一种不知名的白花在里面盛放。那是伯光的最爱。墙上挂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怡琳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海面上寂静的日出。火车门外有鸟群飞过的天空。沉寂在霓红灯下的情侣。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瘦弱的女孩。穿着印有樱花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上空有飞机掠过的痕迹。一个来不及思考的角度。

      伯光细心地清点酒廊内的东西,然后慢腾腾地凝望穿门而进的身影。一个男人,一只狗。两个,沉默的身影。以及,一场倾盆的雨。他的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这场雨,终于一无所获……

      田伯光有一双纤细的手和眼,喜欢樱花和穿白色的衬衣。不爱说话,但有温和的微笑。会在空气中弥漫的微笑。他喜欢怡琳。

      怡琳说过,他与他的相遇是一场注定。一塌糊涂的注定。就像是西雅图注定有两百三十五个雨天,而每一场雨都是一次思念的开始。

      冲为灵珊点了一份菜,自己却打量着墙上的照片。偶尔会和灵珊对望,然后沉默地错开眼神。

      伯光在空闲的时候坐到冲的对面,细心地放下一杯咖啡。

      您好,我是伯光。他说。嘴角有温和的微笑。总是会闪烁的微笑。

      冲不羁地凝视着伯光,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打量照片。沉默。那是行走的刻印。你我明了。

      我需要一份旅费,她也是。冲说。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灵珊的头上,像抚摸一朵花一样小心。

      怡琳在这个时候为伯光放下一杯清水,然后和灵珊对视看。她有点喜欢她。

      伯光为她整理围裙说。怡琳,我们今天早点打烊吧。嘴角仍是温和的微笑。

      西雅图的雨会是连绵不断的,有时细致得直入心坎。就像,一场蜕变的悲伤。怡琳抬头的时候,有一种刹那的错觉。这是一场,甜美的意外。

      他总是在工作的时候用那台廉价的老相机拍照,永远是黑白的。但是他为灵珊拍照时却总用彩色相底。他偶尔拿起来看,然后试探地望着他。他只是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她比我快乐。

      他还是望着他,良久才应了句。是吗。没有后缀的回答。

      他喜欢樱花,以及日本的纳豆。有时会有去日本的冲动。但怡琳总是告诫他,这种冲动的苍白。

      他曾问他,为什么喜欢泡那种苦涩的咖啡和那种纯白的花。

      伯光总是干笑,然后送来一杯更苦的咖啡。良久,才慢慢地说。我们只是逃课的孩子,偶尔爱上游走时郊外邂逅的田野。为了留住短暂的美好,不惜寻找苦痛。

      为什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令狐冲总是在午后阳光最猛烈的时候给岳灵珊洗澡。他却躲在树阴里,看着一个男生和一只狗,各怀心事。他问他为什么总是躲在树阴里。他习惯地双手搭在胸前,静静地转身,只留下一句话。

      阳光,偶尔会让人感到窒息。

      冲,他就像这个城市本身一样暧昧潮湿。辗转反复。

      怡琳为伯光轻轻拭去肩上的花瓣,神色淡然地对令狐冲说。伯光仍是挂着温和的微笑。

      伯光的店里只有一种小吃,樱花糕。令狐冲不喜欢那种淡淡的味道,那会让他想起寂寞。寂寞,总是一个沉重的形容词。但是灵珊喜欢这种东西。他问他为什么只弄这种东西。他只是微笑着说,问问你的狗,她比较清楚。

      清楚,是因为更寂寞吧。

      他常常会忘记一些东西,也常常会忘记行走的理由。没有人能治愈这种伤痛,因此常有那种年少时在半夜饮泣的片段存留。你会为此而害怕,会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梦。所以你决定用快门那种明快的震动刻印时间的痕迹。

      你曾会和一个女人在深夜里相拥接吻,她是那样的成熟。以至于你在相拥中被灼伤。那样的痛,那样的紧。他没由来地深深迷上那个比他年长的女人。亦学会在那么一刹那成长成一朵烂漫的花朵。带着成长的毒。只是会在最后,他明了。他没有任何的姿势能拥抱对方。于是离开。于是抽烟。于是沉默。

      于是,你的身上总是带着那个古旧的金属的雕花火机。在阳光下,故作姿态地让反射的光映照脸庞,会有一种洞穿脏腑,击碎灵魂的决然。骄傲,伤痛。而且不自知。

      他说。伯光。我只是喜欢火机金属间轻叩的声音,有一种简单的错觉,在灵魂深处震出一段冗长的尾声。

      你一直在行走,一直在沉默。一直努力成为一本小说的主角。为此你的记忆中会有那种盛放的虞美人,会有越南居民那种无辜而不自知的眼神。只是你无动于衷。你早已没有目的。没有动力。或许你是忘记了。你曾梦想着行走完全世界的海岸线。你曾梦想着成为大海中的水。

      也许,成为了海水中的一员,才能彻底褪去海水的苦涩。成长亦是。

      22岁,在华山,他终于遇上了岳灵珊。

      坐在木搭的茶店里,就着店外华山的云雾,品尝那种传说中华山剑客常喝的茶。也放下了许多东西。这样简洁怡然的生活,一刹那就涌进了他的思忆里。只是他不能忽视,那甘甜中挥之不去的一丝苦涩。这就是,剑客的江湖吧。他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你知道,那会像许多电影相遇的情节,有那种缓慢的播放速度。最终定格在你的微笑与她的凝视中。

      相遇。很简单。很暧昧。

      你偶尔会疑惑为何会带上她。她是那样的骄傲。无助。拒人千里。可你却又那样地痛惜她。你想,或许这就是一场约定,一场前世今生的约定吧。多像是陈奕迅主演的那一场《魂魄唔齐》。你亦努力地让她和你一起出游,一起沉默。你是那样地怜惜她,像是在怜惜儿时的记忆。

      你知道吗?

      女人往往因为崇拜而爱上男人。

      男人往往因为怜惜而爱上女人。

      那么你呢?

      那么你们呢?

      那是爱情吗?

      你的狗,最近老是往外跑。怡琳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地对令狐冲说。

      她有自己的权利。令狐冲依旧在桌上摆弄他的相机。

      权利?

      令狐冲依旧沉默,直到田伯光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用暧昧的微笑凝望他。才说。

      我们只是,两只相互亲近却依然孤独的飞鸟,各自守护一片脆弱的领地而遥遥相望,彼此明了。

      门外刹那响起西雅图的雨声。岳灵珊在门边抖了抖身上的雨,依偎在令狐冲的脚下。

      回来了。轻抚着脚边的灵珊。令狐冲为自己点上一支“More”,夹杂着烟雾轻轻地说。

      身下只有呜呜的回应。一如既往。

      令狐冲很唐突地问他。什么是爱情。

      他错愕地望着他,干咳两声后回答。,一种非常迷人的淘气行为。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怡琳的背影。

      冲抿着嘴,说。我的狗似乎恋爱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泡了一杯Cappuciono给岳灵珊。只是他没有告诉令狐冲,恋人的双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你叫怡琳,这是会刻印在你墓碑上的名字,一生一世。

      你是应该变成小心轻柔,笑容谦逊的女子,夹带这个城市的繁华。在你的儿时,你的母亲是如此地寄望着你,然后又竭斯抵里地掌刮你。她有严重的抑郁症。美丽而沧桑的女子。

      你儿时的记忆里,最多的片段是在浴室。往往是你卷缩在墙角,任由清冷的水柱,溅起疲惫的残花。腐败,廉价的忧伤。在这么的一瞬间,深不见底的寂静总会把你包囊起来。你是那样的敏感,就像海上的一段东风,易碎。易破。你儿时最喜欢的男人,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隔壁有温和笑容的哥哥。你喜欢的是海明威。你只是喜欢他决断地处理自己的方式。你曾一度寻找那种解脱。

      她喜欢帕格尼尼的音乐,那种阴柔的小提琴声。或是周杰伦在《晴天》中的大提琴。唯独讨厌钢琴。钢琴只属于少年,因为它过于明确清晰。不够暧昧。这些像一根根丝线,缠绕着心脏,直到感觉缺氧苍白的音乐。一直贯穿着你的所有失眠。你所有的无助和破碎。

      而后,你一直在成长,一直努力地蜕变成盛开的罗兰。致命。哀伤。在17岁的时候,你爱上了大海,爱上摄影,爱上出逃。你常常想买一件暗底碎花金边的旗袍,开很高的叉,有一种不自知的妖艳,如一场城市本身的梦想。你也会走遍整个城市,从街上淘来精致的相片。把它们弄旧。弄出一种回忆的味道。直到把它们都刻印进心底,成为遥远的细腻。你感觉你的本身,就是一副残缺的枷锁。因此,逃脱成为了穿梭于心脏的呼啸。无法自拔。

      20岁,你遇到了伯光。那个有温和微笑的男子。那个会弹很好的钢琴的男子。你常想那样的明快的瘦弱的男孩凝神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牙白的琴键,扬起融化心灵的旋律,一定非常美好。你觉得你应该很痴情地听他弹出如水的音乐,尽管你不喜欢钢琴。你觉得你们是那样的相像,你只需一秒钟来判定。你们是那样的相近,然而散发着各自没有的一切气质,仿佛苍白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你想,你们只是在尘世间寻找一份感情,一个人,一种寄托。

      仅此,而已。

      怡琳生病了,老是在咳嗽。

      冲害怕那种湿润的咳嗽声,会有一种死亡的错觉敲打心脏。富有节奏的感觉,像是在迎接一场腐败。

      你应该去休息。冲迟疑地说。

      怡琳微笑着摇头,一言不发。似乎她已失去声音,只剩那种残缺的,湿润的咳嗽。

      你应该嫁给他,他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他会不让你失眠。

      怡琳意外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冲。她没有笑。只是她知道。诺言,有谁能相信诺言。

      在吧台的伯光放下手中擦拭的杯。凝望着怡琳离开的背影。与酒杯触碰的指尖,忽然有一种钻心的痛。

      灰暗的樱阅,冷清的气息。在烟雾中夹杂着两个故作沉默的身影。来不及的倾诉瞬间就变得苍白了,亦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嘴唇间明明灭灭的阳光,穿越一座座庞大阴暗的森林。最终定格在电影的序章。无声。缺失。

      岳灵珊有两天没有回来了。

      女人的寂寞是错漏百出,并不自知的,他也是。常常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也常常写一些沉默的文字,或者把文字变得成沉默。只是,他的文字,只能永远在他的记忆中,从不表达。他是那样的温和谦逊。

      他年少的时候开始,心中一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声音在响。不眠不休。于是他去学习音乐,学习钢琴。到最后,他会有一种幻觉以为这种声音,是存留在他大脑皮层里的,属于前生的记忆。那种声音,就像是台风过后,有雨声的风。穿越空虚。

      他大学毕业时,最想做的工作是在酒馆调酒和煮咖啡。漂亮的女孩独自坐在吧台的一角抽烟。咖啡的浓香与烟草和香水交织。音响里有淡淡的小提琴曲。无穷尽的感觉。可以深陷。可以明确。会有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或荡漾着意义不同意味深长的笑,或充溢着扭曲变形深刻凝重的苦,或平庸静寂安定无谓淡然。然后彼此与日光之下的世界隔绝。然后他听到她一声声地叫唤他的名字。伯光。伯光。

      他的身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女孩,只是他明白,这是一种需要而已。正如我们需要在拥挤的人流中涌动时,有一只手可以拉,这样我们就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可以有一个人拥抱,来温暖心怀,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无边的寂寞所淹没。彼此终究是路人,他一直明了。

      只是,怡琳呢?

      手心里揣着赖以生存的安眠药,怡琳在漆黑的房子里,深深地沉入沙发的怀抱中。回忆那种曾经的子宫的感觉。她知道,她是一个需要拥抱的人。可是,在这个雨夜里,她慎重地思索着。她会在谁的手心里,碎成一地的钻石。虚幻的笑意,在她的嘴角,美丽而沧桑。夹着浓厚的睡意,如一场失声的皮影戏。

      她记起。他到她的大学来看她的片段。

      她走出宿舍楼的时候,看见他站在樱花树下,微笑着看她。春日午后的阳光如水流泻,女孩的白裙闪出淡淡的光泽。漆黑的碎发,明亮的眼睛。以及他一贯的白衬衣。

      她在阳光下突然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那是他的风格,谨慎的,温和的,但持久。

      她知道,她会有足够的时间和青春。

      把属于彼此的前世今生耗尽。

      在变得越来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只是,下一次相约,也许就是一千年后了。

      只是,来世呢?

      还会有彼此的来世么?

      窗外的雨,渗和着她的呓语。在西雅图的上空渐行渐远。

      岳灵珊失踪的第十个晚上。令狐冲轻轻地扣上撄阅的门。

      漆黑的路口,在朦胧的雨下,终究被纷繁的路灯映照得彻夜难眠。令狐冲在转角的7-11里要了两听啤酒,在西雅图的雨夜里独酌。

      听着空的酒罐在凌晨的街道上滚动出刺耳的声音。而尾音听起来竟像是本以为已遗忘了的一声叹息。忽然有一种灰黑的感觉涌进肺叶。就像是小说中从百汇穴涌出的内力。带给他属于这个雨季的空虚。

      令狐冲握紧手中的明信片,就如同紧握一群季鸟的痕迹。为这一次的停留划下结尾。

      伯光,我要走了。这场旅程,终于耗尽我最后的百分之十的感情。我依然,一无所获。

      把明信片投进门缝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一场宿命的轮回。

      他为自己,点上最后一根“More”。

      这终究,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意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樱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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